冥界, 忘川河畔。
閻君衝着白衣小童拱手道:“仙使請慢走!”
沅澤微微一笑,拱手回禮道:“今日所託之事,有勞閻君了, 閻君請留步!”
閻君被沅澤的笑容恍了一下神, 暗道不愧是紫雲真人最愛重的弟子, 果真是仙姿飄逸, 俊美非凡。
他微微一怔, 便回過神來,笑道:“仙使言重了,區區小事, 何足掛齒。”
沅澤略一頷首,對他方纔的失態不以爲意。
在離仙境, 對着他恍神的仙人不知道有多少, 他早就習慣了, 有時候,他反倒覺得自己的這副皮囊是負累, 若是生的平淡一些就好了。
離開冥界,忘川河的必經之路,河畔生長着一種紅色的花,明豔妖嬈,熱烈絢爛, 彷彿燃燒一樣。
渡河的船伕見他一直盯着花看, 以爲他喜歡, 便出聲道:“這花名叫曼珠沙華, 是冥界的接引花, 引渡亡魂,只開在這忘川河畔。”
“曼珠沙華——”
沅澤喃喃低語, 伸手從花間輕輕拂過,動作間,有東西從袖中滑落,那東西如同豌豆大小,散發着七彩光芒,瞬間落入忘川河中,激起圈圈細小漣漪,並沒有引起船上人的注意。
沅澤回到離仙境,先去大殿拜見師尊紫雲真人。
紫雲真人穿着一件紫色長袍,眉發皆白,一雙眼睛幽邃銳利,有種洞悉一切的智慧。
看到沅澤回來,紫雲真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情都辦妥了?”
沅澤點點頭,拱手道:“師父放心,閻君答應幫忙,會關照師姐的。”
師姐觸犯門規,師父罰她入冥界輪迴,歷三世苦難。
罰的時候,師父正在氣頭上,難免就罰的重了些,等氣消後,又忍不住心疼師姐,畢竟師姐是在師父膝下長大的,情同父女。
所以沅澤纔去冥界走一遭,讓閻君在師姐的命簿上改了幾筆,好讓她少吃一些苦。
紫雲真人聞言,只輕輕“唔”了一聲,並沒有多說什麼,彷彿此事只是沅澤顧及師門情誼,自作主張去做的,他全不知情。
沅澤知道師父就是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明明很關心,卻偏偏要端着架子,當即只嘿嘿笑了幾聲,也不多話。
“好了,你不是向瑤池的仙子討了些七彩蓮子嗎,正好殿後有汪潭水,就種那兒吧,以後便有蓮花可賞了。”
沅澤點點頭,從袖中摸出幾顆蓮子來,數了數,不禁皺眉道:“咦,怎麼少了一顆?我記得明明討了五顆的,現在只剩四顆了……”
他渾身上下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
“四顆便四顆吧,都種到殿後去,少了的那一顆,自有它的造化!”
沅澤聞言,便只好捧着那四顆蓮子去了。
待他走後,紫雲真人望着殿門出了一會兒神,才收回目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看來,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那顆蓮子註定是要落入忘川河中的,沅澤也註定命中該有這一劫!
生於瑤池,卻被沅澤無意間掉落在忘川河中的那顆蓮子,就這樣在忘川河中生根發芽,在一片曼珠沙華中漸漸長大開花。
因爲忘川河中只有曼珠沙華,忽然間多出了一朵蓮花,自然十分矚目,就連那些曼珠沙華,私下也常常議論。
蓮花有時也因自己是異類而黯然神傷,每每這時,離它最近的那朵曼珠沙華總是輕聲安慰,漸漸的,它們便成了好朋友。
一轉眼,三百年過去了。
蓮花本就頗具靈性,又汲取天地精華,慢慢的可以變化成人形。
而它旁邊的那朵曼珠沙華,因常年受她的靈氣浸染,竟也有了幾分造化,同樣可以變化出人形來。
蓮花尚是蓮子時,在瑤池見的多是美貌仙女,所以她變化時,便不自覺的按照那些仙子的模樣,化作了女身。
那朵曼珠沙華便學着蓮花的模樣,也化作了女身,一人取名阿蓮,一人取名珠華,兩人姐妹相稱,感情甚篤。
可以變化人形後,兩人覺得呆在冥界無趣,便時常一起跑去凡間遊玩。
一日,兩人正在凡間玩的樂不思蜀,恰好遇到狼妖作惡,她們一時氣憤,本想拔刀相助,爲民除害,誰知卻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差點成爲那狼妖的口中餐。
幸好紫雲真人路過,除掉狼妖,救下了她們。
紫雲真人早已算出她們兩人的來歷,心想她們和離仙境也算有緣,再加上想順天應命,便提出收她們爲徒,帶她們回離仙境。
阿蓮和珠華本就心中感激紫雲真人的救命之恩,又羨慕他的仙人身份,她們若是成了他的弟子,那以後也可以修煉成仙了。
兩人一商量,便點頭答應,跟着紫雲真人回離仙境了。
在離仙境的日子,她們過的無憂無慮,紫雲真人耐心教導,師兄師姐們也對她們很好,從不因爲她們的本相是冥界的兩朵花而輕視她們。
只是,漸漸的,珠華髮現阿蓮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她有事沒事的總去找沅澤師兄,也多了很多心事,像是有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一樣。
這種感覺珠華很不喜歡。
她和阿蓮在一起幾百年了,彼此親密無間,從來不會有事情瞞着對方。
在珠華的逼問之下,阿蓮終於坦白,她喜歡上了沅澤,沅澤也喜歡她,只要他們通過歷練,成爲上仙,便可以在一起了。
珠華起初不懂,直到阿蓮認真的跟她解釋後,她才明白什麼是喜歡,什麼是在一起。
然而明白後,便是如遭雷擊的震驚,滿心無可抑制的怒火。
阿蓮和她在一起幾百年了,她說過會永遠陪着她的,爲什麼現在突然出現一個沅澤,奪走了阿蓮的喜歡,還要把她從自己身邊奪走。
無論如何,珠華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阿蓮得知後,卻覺得好笑,只能耐心的柔聲解釋道:“珠華,我們同爲女子,是永遠的姐妹,我喜歡你就像喜歡姐姐一樣,永遠都不會變,可是沅澤是男子,和我們不同,我對他是愛慕,他是我想要攜手一生的伴侶,這是不一樣的!”
珠華不明白這有什麼不一樣。
當初她變化成女子,那是因爲阿蓮也是女子,如果她早說她喜歡男子,那她當初就變化成男子了。
就算現在重新變作男子,日日以男相示人,那也可以啊!
然而阿蓮聽後,卻笑道:“珠華,別鬧了,就算你變成男的,我也只拿你當作姐妹,我愛的人是沅澤。”
雖然阿蓮這樣說,可是珠華卻並不死心。
第二日變成了一個男人去見阿蓮,阿蓮起初還沒認出來,等知道他是珠華後,便覺得他在胡鬧,兩人第一次大吵一架,開始冷戰!
還沒等兩人和好,魔君便帶領魔界大舉入侵,仙界、冥界、妖界聯手抗敵。
這場大戰戰況慘烈,足足歷時半年纔將魔界打敗,魔界元氣大傷,退回北地休養生息,天地重新歸於和平。
大戰中閻君戰死,冥界羣龍無首。
阿蓮和珠華機緣巧合,在對戰中飛昇成神,沅澤卻只飛升成爲了上仙。
原本飛昇上仙乃是仙界盛事,然而衆神隕落,仙界又多年沒有新神出世,如今乍然多了兩尊新神,自然受人追捧,沅澤的小小上仙,便不受關注了。
畢竟上仙很多,神卻很少。
阿蓮在閻君臨死之際,一時權宜接管了冥界,統領他們對戰魔君,冥界上下對她十分信服。
閻君死後,她手執冥令,便理所當然的成爲了冥神,管理冥界。
珠華本就出身冥界,能夠跟着阿蓮一起回冥界,覺得揚眉吐氣,自然十分欣喜,她更高興的是,阿蓮常在冥界,見沅澤的機會就變少了,時間一長,兩人的感情自然變淡。
而且沅澤如今只是上仙,她和阿蓮卻都是神,如此一來,沅澤怎麼配的上阿蓮呢?
能配的上阿蓮的,只有她珠華。
既然阿蓮喜歡男子,那日後她便不再以女裝示人,乾脆化作男身好了,久而久之,阿蓮便會像喜歡沅澤一樣喜歡她了。
珠華本以爲事情會像她想象的那樣發展,直到她撞見阿蓮和沅澤幽會,才明白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自己在騙自己,阿蓮從未忘記過沅澤,也從未因爲他上仙的身份嫌棄過他。
縱然自己陪了她幾百年,縱然自己成神,縱然自己化作男身,在阿蓮的眼中,她依然比不上沅澤。
珠華盛怒之下,直接提劍要殺了沅澤。
只要沒有他擋在自己和阿蓮之間,那麼一切就還是原來的樣子。
然而這一劍刺出去,卻沒殺死沅澤,反而刺中了阿蓮。
看到阿蓮胸口中劍的樣子,珠華呆若木雞,久久都沒有緩過神來。
幸好紫雲真人及時趕到,救了阿蓮,她才無事。
那日他們爲何爭執,珠華又爲何刺了阿蓮一劍,外界衆說紛紜,一時猜測連連,然而當事的三人卻都閉口不言。
沒幾日,珠華便一個人離開了。
他在凡間飄蕩了數年,可是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常常想起阿蓮,恐怕這一生,他都無法忘記她了。
求不得的痛苦在蔓延,對沅澤的嫉妒在滋生。
就這樣又過了數年後,珠華終於決定回冥界,回到阿蓮身邊。
既然不能明着讓他們分開,那就暗中想辦法,製造誤會,讓他們生出嫌隙,自然而然的就會分開了。
阿蓮在冥界再次見到珠華的時候,很高興。
兩人久別重逢,誰都沒有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彷彿那些事情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似的。
珠華也不動聲色的暗暗籌謀。
直到有一日,終於讓他等到了機會。
他化作阿蓮的模樣,引誘了沅澤,又製造出□□引阿蓮前來。
等阿蓮到了後,看到的就是女身的珠華和沅澤赤身糾纏在一起。
事後珠華去找阿蓮解釋,向她揭露沅澤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醜陋嘴臉,還說自己是爲了讓她看清楚沅澤的真面目,才如此犧牲的。
阿蓮起初十分生氣,可是聽完珠華的解釋後,便明白這是她設的一個局。
她和珠華曾朝夕相處幾百年,對她的秉性再清楚不過,她化成女身和沅澤在一起,若說她喜歡沅澤,也就罷了。
可是她偏偏並不是因爲喜歡沅澤,而是想揭穿他,這就說明她從未放棄過自己,還想從中作梗。
這一次,阿蓮是真的生珠華的氣了,甚至說出了要和她絕交的話來。
珠華弄巧成拙,一氣之下,竟生出心魔來,投入了魔界。
沅澤醒後得知一切,雖然是珠華故意設計,可他意亂情迷,無顏面對阿蓮,便回離仙境懺悔。
五百年後,魔界捲土重來。
珠華因愛生恨,被心魔控制,早已面目全非。
因他是數年來唯二的神,投身魔界後令魔界士氣大漲,此次捲土重來竟格外的神勇,一時間無人能敵。
阿蓮只好和沅澤聯手,想要制服珠華。
幾百年不見,沒想到入魔後的珠華竟修爲大漲,他們二人聯手都無法將其拿下。
最後,沅澤爲制服珠華捨身成仁,阿蓮則趁機用鎖魂將其困住,封印在冥界的幽冥洞中。
珠華大敗,魔界退兵,然而這場大戰卻讓阿蓮元氣大傷。
將珠華封印在幽冥洞中,她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交待秦嚴嚴加看管幽冥洞,千萬不能讓珠華逃脫,再危害天下後,她便在洞口形神俱滅了。
因爲有冥神臨去前的交待,秦嚴自此便由冥神麾下一員,成爲了冥界的閻君。
不過,他始終相信,冥神並沒有隕落,遲早有一天,她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