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淡淡地道:“我就是熊倜。”
唐鐫道:“殺死‘毒蠍子’的熊倜?”
熊倜道:“正是。”
唐鐫冷冷道:“你可知道,我現在很想殺你麼!”手中的***又近了熊倜的喉嚨一分。
夏芸驚道:“熊大哥!”便要衝向前,秦峰一把拉住夏芸,低聲道:“那人雖說想殺木頭,卻一直沒有動手。夏姑娘彆着急,先看看是怎麼回事。要是真有不對勁,我們再出手也不遲。”
秦峰這番話雖然壓低了聲音說,卻充滿着着柔情。夏芸感覺到秦峰望着自己的那熾熱目光,面頰又忍不住微微泛起了淡紅,便也靜下來望着熊倜他們。
熊倜似乎並不害怕,依舊語氣平淡地道:“我知道。昨晚在客棧你就開始盯着我了吧?在我房門外想進來最後又離開的人也是你吧?既然你想殺我,爲什麼你遲遲不出手?”
唐鐫道:“昨晚,我並不能確定你是熊倜。”
熊倜道:“現在你可以確定了。我想應該殺死‘毒蠍子’的沒有第二個熊倜。”
唐鐫疑惑道:“你好像對我要殺你並不感到驚訝。”
熊倜忽然笑了,道:“你是唐門的人。聽說‘毒蠍子’曾經也是唐門中人,唐鍥也是唐門中人。你是爲他們來報仇麼?”
唐鐫朗朗道:“唐門中人,恩仇必報。‘毒蠍子’已被逐出了唐門,他的死我不管。但唐鍥死了,我要找你償命!”
熊倜問道:“你以爲唐鍥是我殺的?”
唐鐫反問道:“不是麼?”
熊倜笑道:“不是。”
唐鐫冷笑道:“你以爲我會相信麼?”
熊倜道:“爲什麼?”
唐鐫道:“‘毒蠍子’死在金老爺家裡,唐鍥得知,便上金府索命。他用毒逼出吳氏兄弟說出殺死‘毒蠍子’的人,便是你熊倜!”
熊倜失聲道:“金老爺原來是唐鍥殺的!”
唐鐫道:“不錯。唐鍥說要找你報仇,就再也沒回來了。後來我多番打聽得知,他與霹靂堂的雷鳴父子都死在霹靂堂裡。據說當晚,霹靂堂接待過一個叫‘熊倜’的人。而那熊倜,卻不在那堆屍體裡頭。”
唐鐫的目光寒冷如冰,靜靜地望着熊倜。熊倜也靜靜地望着唐鐫,他感覺對方那冷眼背後,藏着一絲猶豫。
唐鐫與熊倜這麼對視着,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忽然起了一絲寒風,夏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秦峰見狀,解下了自己的披風,蓋在夏芸身上。
夏芸愣了一下,低着頭道:“秦大哥,你這樣,會着涼的。”
秦峰微笑着道:“沒事。我不覺冷。”
那邊二人冷得像結了冰,這邊卻如春天般的溫暖,夏芸忍不住輕嘆了一下,秦峰如此熱情,爲何自己的心裡,還是放不下熊倜呢?
熊倜忽然開口問道:“那唐鍥是你什麼人?”
唐鐫道:“我一個叔叔的兒子。”
熊倜又問道:“他跟‘毒蠍子’是什麼關係?”
唐鐫道:“‘毒蠍子’原名唐傑,是唐鍥的一個叔叔。唐鍥很小的時候父母便被人殺害了,唐傑爲他父母報了仇,還將他撫養大的。不過,唐傑後來行事作風怪異,被堡主逐出了唐門。”
熊倜嘆了口氣。這江湖中許多人,都因爲揹負着各種恩怨情仇,無法對自己的孩子履行做父親的責任,而由別人替代自己。
比如逍遙子,難道不是替代了自己的父親麼?
撫養之恩,便如同親生父母一般。
熊倜道:“所以,他其實一直想殺我。”
唐鐫道:“可是他死了,你卻沒死。”
熊倜笑道:“你剛纔說唐門中人,恩仇必報,可我不久前才救了你。”
唐鐫道:“我知道。”
熊倜道:“那你還要殺了我,爲唐鍥報仇麼?”
唐鐫遲疑了一下,道:“我可以殺了你,再自刎還你一命。”手一動,***頭幾乎碰到了熊倜咽喉的皮膚,渾身散發出駭人的殺氣。
秦峰急道:“木頭!”
夏芸也急道:“熊大哥!”
兩人想要撲向唐鐫,但又擔心一動唐鐫便殺死熊倜。
秦峰喝道:“唐鐫!我們一共三個人,你要敢傷他,我們必定殺死你!”
以一敵三,縱使有劇毒暗器防身,但也未必能逃脫。唐鐫似乎有些害怕,手開始微微發抖,***也跟着發抖。
熊倜沒有閃躲,也沒有任何畏懼,更沒有回擊。他擺了擺手,示意秦峰和夏芸不要動。又對唐鐫道:“你這又何苦呢?”
唐鐫道:“我說了,唐門中人,恩仇必報!我既然是少堡主,便要以身作則!”
熊倜道:“既然這樣,那你怎麼還不動手?”他望着那槍頭,又笑道:“據說唐門的毒藥很厲害,這槍頭,是不是也淬了劇毒呢?”
唐鐫怔了一下,道:“這槍沒有浸過毒。”
他忽然閉起了眼睛,手沒有抖了,殺氣弱了幾分。
片刻,他才睜開眼睛,問道:“唐鍥是不是你殺的?”
熊倜一臉認真道:“真不是。”
唐鐫嘆了口氣,又道:“那是誰殺的?”
熊倜道:“我師傅。”
唐鐫道:“你師傅是誰?”
這回輪到熊倜閉上了眼睛,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緩緩道:“‘暗河’的第一殺手,逍遙子。”
唐鐫怔住了。秦峰和夏芸也怔住了。
逍遙子!熊倜的師傅是七年前死了的逍遙子!
熊倜幽幽道:“唐鐫,你應該聽說過逍遙子的厲害,我既然是他徒弟,如果我剛纔就還手,你覺得你真的有把握殺死我麼?
唐鐫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曾經刺傷過夜羅剎。唐鍥也知道。可是,我說過,唐門中人,恩仇必報。”
最後那八個字,唐鐫是一字字說出來的,語氣中帶着無奈。
熊倜睜開雙眼,凝視着唐鐫道:“唐鍥是我師傅殺的。”
唐鐫問道:“那你師傅呢?”
熊倜慘然笑道:“唐鍥趁着我刺殺霹靂堂的人之際,向我發了一把暗器。我師傅爲了救我,用身體擋住了全部暗器。而他最後一劍,便刺中了唐鍥……”
唐鐫的眼睛放出了光芒。唐門以暗器聞名天下,一經發出,一般人無法躲開。逍遙子是有大的勇氣,纔敢以自己血肉之軀接住那些淬了劇毒的暗器呢?
熊倜知道,那是出於逍遙子對自己如父親般的疼愛。
唐鐫忽然手氣了武器,身上殺氣消失殆盡。
熊倜疑惑道:“你不是要殺我麼?”
唐鐫道:“既然唐鍥不是你殺的,而殺死他的人也死了,我爲什麼還要殺你?”
熊倜道:“我說的話你都相信?”
唐鐫道:“我信。”
熊倜道:“爲什麼?”
唐鐫淡淡地道:“你看起來不想是個說謊的人。”
這是理由很奇怪,對一個不熟悉的人,居然可以如此信任?
熊倜笑了笑,他忽然感覺得到,唐鐫其實並不想殺自己,只是隨便找了個理由罷了。
熊倜問道:“那‘毒蠍子’的仇呢?”
唐鐫道:“‘毒蠍子’已經被逐出唐門了。他的仇,是唐鍥想報,並不是我。而我,還欠了你一條命。”
熊倜道:“你並沒有欠我什麼。”他嘆了口氣,接着道:“恩啊仇啊,何時才能徹底了斷?”
唐鐫道:“這江湖本來就有許多恩怨。恩仇必報,談何容易?”
熊倜忽然問道:“你怎麼會來到洛陽?”
唐鐫嘆道:“我在霹靂堂所在的整個小城都找遍了,也沒見到你。漫無目的之下,我來到了洛陽。洛陽本就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也許,你也到了這裡。”
熊倜幽幽道:“洛陽確實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神秘的九道山莊,神秘的‘暗河’殺手薛秋,還有你,唐家堡的少堡主,都在洛陽。不過,據那薛秋所說,‘暗河’首腦似乎想聯合唐門。”
唐鐫冷哼了一下,道:“唐門中人,向來不與他人結交。早就聽聞,‘暗河’有意拉攏各個派教幫會還有家族。若不答應,便滅之。想不到,‘暗河’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們唐門頭上。我一到洛陽,便被薛秋盯上了。”
熊倜道:“可他直到現在纔對你出手,這次沒殺死你,下次呢?”
唐鐫道:“下次再說吧。生死有命,躲不過就是躲不過了。”他忽然笑了,道:“我想,我終於可以回去了。終於了了這段仇。”
夏芸忽然走過來,對着道:“哎,你們唐門中人真是奇怪,剛纔還說要殺了熊大哥說報仇,熊大哥說幾句你就收手了。早知如此,我纔不會擔心這麼久。”
秦峰也走了過來,笑着道:“夏姑娘,難道你真希望他們打起來麼?”
夏芸低下了頭,低聲道:“都是怪人。你們都是怪人,那薛秋也是,怪人一個。”
秦峰笑道:“越厲害的殺手,個性本就是越奇怪的。”
唐鐫幽幽道:“冤冤相報何時了?若不是迫於無奈,我也不想來尋仇。唐鍥的生死,本該他自己負責。旁人,爲何將這些仇攬上身呢?”
熊倜道:“只因爲你是唐門的少堡主,將來要接掌唐門麼?”
唐鐫低下了頭,輕輕道:“這‘少堡主’的擔子真的很重。其實我曾想過,像‘毒蠍子’那樣,離開唐門,會有多麼逍遙自在呢?那樣的話,我一定交你這個朋友。”
他笑了笑,擡頭凝視着熊倜,道:“我從你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倔強不屈的氣勢,很想認識你。你是少年英才,將來也許也有一番作爲,我爲何要殺了你,何況我未必殺得死你。”
熊倜道:“你其實有很多機會的,只是你心裡真的不願殺我。”熊倜也笑了笑,道:“其實,我並不是什麼好人,我也是個殺手,爲了錢財,刺殺不認識的人。”
唐鐫笑着問道:“是麼?”他對着熊倜三人拱了拱手,道:“各位!告辭了!熊倜,從此唐門跟你已無仇恨,而我還欠你一命——”
熊倜道:“你不用還了。”
唐鐫道:“唐門中人,恩後必報!”說完便轉身離去。雪地上留下唐鐫一個個不深不淺的腳印,漸漸地,白衣人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熊倜望着那消失的人影,嘆了口氣,喃喃道:“他就這麼輕易地放下了仇恨了。可江湖中恩怨情仇,何時能了呢?我真的要繼續抱着那復仇的信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