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市順河商廈。
富麗堂皇的總經理辦公室內，何順把玩着兩枚玉石健身球，盯着助理剛剛送過來的報告，一時間有些走神。
順河商貿的來歷並不怎麼光彩。
當初他還只是個業務員，早六晚九，以爲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然而，在某年冬天回老家路過牛市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原來牛市裡還有一種叫做‘牛經濟’的職業。
啥意思呢？
就是四處尋找買牛賣牛的人，一邊幫買方尋找想要的牛，一邊幫賣方尋找合適的客戶，兩邊拿抽成，中間留回扣，在九十年代初，一頭能賺十幾塊，一天能拿一兩百！
在感嘆如此賺錢的同時，他心中一動。
牛市如此，那其它行業呢？
他沒有立刻辭職，而是時刻觀察農貿市場、零售商場……
終於，在某天，他發現鍋碗瓢盆、衣帽鈕釦，存在巨大的商機。
牙一咬，腳一跺，他花大價錢買了套西裝，印刷了兩盒名片，給自己掛了一個很出名，卻不是本地企業的公司副經理頭銜。
又花大價錢租了輛小轎子，直奔生產鍋碗瓢盆、衣帽鈕釦的最大廠家，很輕鬆就拿下第一份‘先交貨，後付款’的訂單。
隨後，他退掉小轎子，回到老家四處尋找小攤小販，推銷自己的產品……也很快拿到了第一筆，高達三千塊的抽成！
之後就簡單了，進貨多，就代表價格便宜，聯合跟自己合作的小攤小販，又很輕鬆的擠垮無數競爭對手，擴大經營，吸納新商戶，幾乎壟斷本地市場。
暫且不提廠家如何刁難，反正就這麼過來了。
再之後，爲了做大做強，他又聯合所有小攤小販，成立了順和商會，開始涉足其它行業。
皮毛、化肥、蔬菜、肉食、漁產、水泥、磚瓦、貸款……
期間，他左右逢源，不斷積累資本，再次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公司，順河商貿。
並通過商會，吃掉裡面的小商販，吞併裡面大公司，再不停的吸納新會員，讓自己的順河商貿逐漸成長爲名列濟市前十，也是本地唯一一家綜合類的商貿企業。
七八年，風風雨雨，很不容易。
但不管如何強大，卻始終摘不掉二道販子何黑心的名頭。
沒辦法，起家之初，得罪的小攤小販太多了，而在商會裡也吃掉不少大小企業。
並且，做商貿的，哪能沒有暗地裡更賺錢的生意？光走私就是一個大項。
因此，順河商貿雖然在本地很強，卻不受市裡待見。
尤其是每年企業工商會議上，別的大企業老總彙聚成堆，他自己則是孤零零的縮在某個角落無人問津。
以前無所謂，但自從資源局領導被祥縣來的那個孫局頂替後，順河商貿便陷入困境，他迫切希望轉型。
祥縣新冒出來的天成，無疑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順河商貿全都有，天成也全都有，吞併這個全資質，卻沒有絲毫根基的小小開發商，以此爲跳板，就能走出濟市，以新面孔面對更廣闊的市場。
巧合的是，對方銷售經理竟然跑上門來搶客戶！
己方佔理，哪有不出手的道理？
所以他纔會帶人跑到汽貿城開業典禮上，打算先拉攏，後打壓，吞掉天成和天恆。
然而，想不到的是，姓葛的竟然那麼囂張跋扈，不但不同意加入商會，還緊接着自己成立了一個天成商會！
更想不到的是，發展迅猛，僅僅半個月不到，就拉攏了一大批企業。
順河商貿的處境更難了！
爲啥？
以前自己搞垮了多少公司？這麼多年過去，人家東山再起，雖然比不上順河商貿，之前也沒想着報復，但如今有人牽線搭橋，聯合在一起，想想都有些後怕。
爲此，他不惜讓自己的兒子，迎娶江南長豐實業老總的女兒，那個據說流產六七次，怎麼也嫁不出去的魏薇，用以抵抗天成商會的反撲。
巧合的是，天成商會裡的汽貿城坐落在臨近江南的棗市，已經碰觸到長豐實業的利益，雙方一拍即合，展開全方位合作。
至於效果……
開局很美好，過程很艱辛！
27號，也就是今天白天，所有熟食、肉食商鋪的大門口，全都有人擺攤！
更可氣的是，商場大門口，來了幾輛拖掛，不管好看還是難看的大棉襖，全都論斤稱！
而鞋子、帽子、圍巾，也全都大甩賣！
甚至還有鍋碗瓢盆、喜慶用品、乾貨玩具……
普通商場也就罷了，高端店大門口，竟然還有人開着嶄新S600、白馬、SUV賣牛皮鞋、賣羊絨襖、賣羽絨服！
騙子？
騙子能開的起這麼好的車？
不用想，肯定是那幾家汽貿城憋出來的壞主意！
打電話通知市場管理，沒人接。
讓人跑過去瞧瞧，門衛回覆：全去市大院開會了！
開個毛線！
整整一天，商場的營業額爲負！
爲啥？
有人退貨啊！
何順很頭疼。
放下報告，接過助理遞過來的黑色牛皮鞋，穿上試試，很合腳，外觀設計，整潔大氣，一看就有檔次。
“多少錢？”
“促銷價，298！”
“在咱們商場呢？”
“沒這類款式，但憑質量，至少要五六百！”
何順點點頭。
奔波這麼多年，他也懂皮革。
脫下牛皮鞋折騰折騰。
成本麼……
看做工，用料，年底皮革漲價，差不多兩百冒頭。
何順沉思片刻，穿上鞋子，將舊鞋丟進垃圾桶，吩咐道：“讓商場後勤適量採購一些！”
“採購多少？”
“一兩百雙吧！”
“定價呢？”
“肯定是他們賣多少，咱們就賣多少，權當吸引客戶，帶動其它鞋子的銷量！對了，衣服、圍巾、帽子，也採購一批！”
“好的！”
何順點支菸，依舊在欣賞新鞋子，“他到底是啥腦子？搞建築這麼牛也就算了，服裝設計、鞋樣款式竟然也特麼的懂！”
“對了，總經理，聽說天成商會今晚八點，要開什麼VIP會議，會不會有新動作？”
“三岔鄉那邊傳回來的消息，葛小天的大舅，承包了南窪，二舅承包了西窪，一個搞果林，一個搞蔬菜大棚，你讓農貿市場那邊盯緊點，只要天成批發商的價格降低，咱也要往下調一調。”
“明白了！”
“另外，明天我要帶老實（何順兒子）去江南，跟魏長豐、魏薇吃頓飯，公司裡的事，讓副總多擔待擔待！”
“曉得了！”
“去，再幫我買兩身長款羽絨服，帽子也來一頂，還有發哥同款的黑圍巾！”
“額……好！”
……………
送走商主任和遠房三舅，外面已經天昏地暗。
葛小天丟掉煙盒，回屋又取了一包，瞅到大黃叼着脖子上的小設備，就用膠帶幫它固定在腦門上。
出門時，湊巧遇到迷迷糊糊走出臥室的葛峰同志。
葛小天微微一愣，他還以爲老爹出門了呢，沒想到竟然睡了整整一個大白天！
葛峰同志可能白酒喝太多，有些上火，雙眼微眯，瞥到自家老二，只睜開左眼，歪着腦袋，打着哈欠，模糊不清的詢問道：“幾點了？”
“不到七點，要不，你再回屋睡會，我去買早餐！想吃啥？包子？油條？”
“油條吧，再來炸倆壯饃！”葛峰同志撓撓頭，轉身回屋，“這肚子太不爭氣了，才睡這麼會，竟然餓的咕咕叫！”
“好，那我給你多帶點！”
葛小天一本正經的點點頭，眼看葛峰同志就要走到牀邊，一直沒捨得換的黑色塑料電子錶忽然響了。
“咯咯喔……”
嗯，這個只打鳴，不報時。
但扛不住有報時的啊！
天王表爲您報時：滴、滴、滴……家喻戶曉的BGM適時響起！
葛峰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神色有點迷，“幾點？”
“七點！”
葛小天很淡定的往外走。
“七點？”葛峰皺起眉頭，“早上七點不是東方時空麼？晚上七點纔是新聞聯播……你個臭小子，給我回來！”
“哈……”
葛小天一溜煙跑出家門，大黃聽到動靜，緊接着追了出來。
一人一狗前往小青山。
今晚八點，天成商會VIP年終會議。
舉辦地點不在天成大食堂，而是在小青山派出所跟醫院中間的古嶽大酒店青山分店。
爲了搭配旅遊開發區的整體風格，沒搞混泥土大廈，而是分給那邊一座三級酒館。
跟任仲強的飯店不同，他那個是一級，而這個卻是100米*100米的三層木質建築。
外觀酷似古代客棧，爲了更真實一些，還養了幾匹馬，配備了風車磨坊、酒窖等元素，偶爾也會有許多壯漢扮演的歷史名人穿越過來，比如秦漢名將、三國羣英、水滸羣英……
據說前段時間，財神爺降臨，灑了兩千多塊錢的……代金券。
房間不再是迎客鬆、中天門、月觀峰，而是甲乙丙丁等字號，又分上等下等……
此外還有什麼宮，什麼殿，總計480套房間，平均每間32平方米。
當然，有大有小，有套房，也有多人上下鋪，十元起步，上不封頂。
生意肯定很火，要不然，高峰期數萬遊客，僅靠五十個農家樂小院，鄉里的民宿，黑旅館洗白後的大賓館，肯定放不下，不住古嶽青山店，難道要躺大街？！
酒店評級，將會在年後隨同小青山一起進行，目前只是試營業。
高達三萬平方米的建築面積，肯定不全是客房，還有大中小型會議室，多媒體會議室，大型中餐廳，大型西餐廳，按照風格一一劃分。
窮鄉僻野，會議室和餐廳肯定賠錢，但客房火爆，收支也算平衡。
等飛碟體育館建成，再打造一些商業性質的古代建築，以後或許能稍微改善一些。
今天會議室安排在‘聚義廳’。
一百餘位VIP大老闆，有身價幾百萬的，也有身價上千萬的，還有兩位比天成都要牛掰、在青港搞遠洋貿易的大佬。
嗯，也是青港汽貿城的合夥人。
本來打算白天開會，晚上游玩，但白天跟順河商會打的熱火朝天，按照幫規，不，按照商會誓言‘一個有難九個幫’，誰都沒法脫身，就將時間定在晚上。
這次會議內容，不是如何對付順河商貿或者長豐實業，而是爲星月灣二期招商，以及備戰鄆縣片區商業街、錦繡川大學城、祥縣小商品市場、濟市地下步行街。
葛小天的意思是：甭管那三個鱉孫怎麼折騰，咱有的是市場！做好目前該做的，抗住對方攻擊，明年咱們玩更大的，他們算啥？積累足夠實力，南下江南！
霸氣吧？
用來鼓勵足夠了！
滴滴滴！
走出家門沒多久，手機忽然響了！
葛小天瞥了眼號碼。
濟市工行大領導的？
啥意思？
因爲律師函事件，催還那三個億貸款？
我特麼剛貸了倆月，沒到期啊！
掛了！
葛小天並不慫，分公司的資金，已經分流到濟市銀行、萊城銀行、齊魯銀行。
三個億！
天成現在只有行李箱裡，發完工資、獎金後，剩餘的四千萬現金。
哪有錢還貸？
再說了，現在不還貸，不叫得罪，是他們找茬，那就不能怪我不配合了。
如果真得罪了也沒關係，等天成更大更強，動則數十上百億的資金流動，倒黴的還是這位領導，銀行纔不會管你以前有沒有得罪不得罪，只會在意有沒有業務。
然而，掛掉電話，手機又響了。
再次掛斷。
再響。
葛小天也沒動怒，“領導，有急事？！”
“小天，你那邊很忙麼？”
“還行！”
“那咱長話短說，要貸款麼？”
“嗯？”
“來年星月灣二期搞那麼大，還要搞汽車生產基地、地下步行街什麼的，以及大青山也要發展吧？樑縣歸咱們濟市了，拿下東湖……”
葛小天似乎看到這位領導正在對着自己挑眉擠眼。
“小天啊，我跟上面商量了一下，東山總行可以批你一個‘錦繡川大學城專用款’，兩個億，低息，濟府幫忙貼息，不用天成掏一分錢，但是，需要給東山總行留一棟專用辦公樓，那邊打算開錦繡川支行，至少要免二十年租金。濟市這邊，經總行批准，嗯，差不多的優惠，也是兩個億，但要給濟市留一棟……”
“容我考慮考慮！”
“好，沒問題！明天在家？”
“我準備去姥姥家，給我姥姥姥爺上墳去！”
“那您忙！”
我去，都用上敬稱了！
葛小天放下手機，擡頭挺胸，這感覺……
嘖嘖，太特麼奇妙了！
可是，我這些項目，貌似都是貸款搞出來的吧？
我賺的錢又去哪了？
幫員工蓋房子？開分公司？備料？買車？
或許吧！
貸款，可要，也可不要，但不要白不要。
既然工行示好，那就沒必要那以前的事怎麼怎麼着了……
揉揉大黃後腦勺，葛小天擡頭，驀然發現，大憨相親回來了！
不過，這傢伙失敗的可能性比較大。
二哥還沒媳婦呢，你怎麼就能撈個婆娘？
然而，走進來他才發現，裡面竟然有個妹子在幫忙收拾牀鋪！
看側臉，還挺漂亮！
葛小天忍不住揉揉眼。
旁邊的大黃狗爪子猛拍腦門。
“我是狗子大黃，爲了葛家村的榮耀！”
大憨猛地瞪大雙眼，嘴巴張的老大，“哇，你……你你你！”
大黃齜牙咧嘴，屁股一翹，狗爪子一撓大腿根，“哈哈哈哈，我，大黃，來了！”
“好厲害！”大憨抱起大黃，手指葛小天，扭頭對着身後的漂亮妹子說道，“喊，二哥！”
“二哥！”
女孩跟倆人年齡差不多，十七八，戴着眼鏡，斯斯文文，白白淨淨，聲音甜美，四肢健全，不是啞巴，看眼神也不傻。
葛小天心中有些疑惑。
不是見不得大憨娶個好媳婦，而是，不知根知底，誰願意嫁給一個‘傻子’，當然，大憨不傻，只是反應慢。
但，相親啊！
坐下說兩句，能聊到一起？還當天帶了回來？！
大憨父母老實巴交，在外面沒日沒夜，累死累活十幾年，省吃儉用給大憨準備了小十萬，別被忽悠走了。
想到‘越南新娘’，葛小天點支菸坐到一旁，聚起大老闆的氣勢，沉聲道：“哪的人？”
“小……小湖鎮的！”
“多大了？”
“十八！”
“家裡還有什麼人？”
“倆哥哥，一個妹妹。”
“家裡做什麼的？”
“俺娘在家種地，俺大在天成做電工。”
“電工？”上萬口子員工，葛小天已經記不全名字，電工歸機械部，機械分兩個部門，“機械三部的？”
“不是，是一部的！”
葛小天點點頭，“平時在家裡都會做點什麼？會洗衣服麼？會刷碗麼？會種地麼？”
“我……”女孩臉色漲紅，喏喏道：“我還在讀書，會洗衣服，會做飯，種地的話，只會除草、澆地、打藥、採棉花。”
“很不錯了！”比李秀秀都棒，那娘們只會殺豬。
“今後跟大憨好好過日子，敢騙人，二哥可不會心慈手軟！”
“啊？”女孩驚呆了。
一旁的大憨立馬急了，“二哥，她是我表姐，放假跟我大姨過來串門……”
“嗯？⊙?⊙！”
葛小天手一抖，丟掉菸頭，起身就往外走，“那啥，公司挺忙，我先走了。”
這叫什麼事！
離開安保亭，遠遠的便看到七爺跟三爺，牽着一條酷似細腰的靈緹走過來。
大黃估計擔心跟大憨混不到飯吃，一人一狗打鬧嬉戲完，看見真?主人走了，連忙追上來。
遇到對面的靈緹，也不玩錄音器了，直接兇狠的撲上去……
而對面的靈緹也齜牙咧嘴……
然後，倆狗就這麼在三個人面前，想要沒羞沒臊的……
“臥槽！”葛小天擡腳踹飛大黃，“你特麼能不能有點出息？”
大黃一拍腦門，“我是狗子大黃，爲了葛家村的榮耀！”
“尼瑪！”
葛小天頓時被氣笑了。
而聽到喊話，三爺目瞪口呆，迎上葛小天目光，旋即得意一笑。
“嗯哼？！”
“您牛！這次您的狗贏了！”
“他贏這一次可不容易，來來回回買了好幾條！”
七爺笑呵呵的點支菸，“小天，你託我買的大黃魚在古董店裡，什麼時候用，派人去擡就行。不過，三千萬你得給我，我欠着那邊，如果不還，估計我可就要搭進去了！”
“哦？這麼狠？對方幹啥的？”
“華夏國行的！”
“告辭！”
說是告辭，好久不見也得聊聊。
葛小天看看時間，經過這麼一耽誤，快七點四十五了。
於是帶上三爺、七爺，一邊走，一邊閒聊嘮嗑。
聊聊大劉機械廠新一年的計劃，談談古玩店新項目飾品分區這麼搞，不知不覺來到目的地。
也沒讓倆人離開，進去認識認識也不錯。
走進正門，大毛迎上來。
“二哥，東西送過去了！”
“辛苦了！對了，等你手頭工作忙完，喊上咱村裡同齡人，找個時間來這裡聚聚！”
“早就通知了，大年三十中午，等吃完剛好去老林祭祖！”
“嗯，也行！”
拍拍旁邊豪哥的肩膀，跟幾個分公司主事人點點頭，葛小天領着一大幫子，邁入‘聚義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