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開元六年,三月,叛亂已平。安國公大軍返京!到京之日已經是五月初了,新皇帶着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林善信在百官中看見無數熟悉的身影,心裡定下,他如今終於到家了。當日,聖上論功封賞,大宴六軍。而八皇子卻僅僅被軟禁入當初的皇子府中。等一切儀式完畢,父親和岳父都先回了內閣,善信走進國公府,而無尤卻恰巧去了正一堂取藥材。善信信步走在府內,如今府內已經不是他記憶裡的格局,無尤喜歡花草,整個國公府按着她的意願栽種了四季花草還有蔬菜。善信看見牆角的豆角芽,低頭笑了起來,果然是無尤的傑作。

“你是誰呀,不要動我孃親的芽苗!”一個奶聲奶氣的女聲響起,軟軟的小手抓住善信長衫的一角,露出雪白的一截胳膊。

善信回頭看,一個粉嘟嘟的小丫頭,梳着兩個小辮,小辮的尾端繫着繡桃花的絲質髮帶。大大的眼睛盯着善信,長長的睫毛,就如和無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小丫頭蹙眉,拽了下善信的衣角,又道:“你是誰呀,怎麼會亂在府裡走呢?迷路了?”

善信撲哧笑了出來,把女娃娃抱了起來,道:“看來我要好好佈置下府內安全了,你遇見陌生人竟然不怕。”

“你到底是誰,不說,我就要叫了哦。”吉兒開始威脅善信。

“吉兒,難道你孃親沒告訴你,爹爹最不怕的就是威脅嗎?”善信用鼻子點了點吉兒的小臉蛋。

“爹爹?”吉兒迷惑了下,轉頭突然大喊:“大哥、二哥,爹爹回來了!”然後又看着善信,道:“剛剛大哥還說爹爹今日進城呢。”

接着兩個小孩子一前一後的從南一院奔了出來,故彰在看見善信的剎那,站住。故明一看大哥站住了,也立住了,上下打量了下善信。聲音清亮問道:“你真的是爹爹?”

善信還抱着吉兒,點點頭,道:“你就是故明吧。”然後看向故彰,高了許多,道:“花燈會上的走馬燈可還能看,故彰?”

故彰晃了一晃,眼淚就奔涌而出,喊道:“爹,您終於回來了!”

善信蹲下,放下吉兒,長開雙臂把三個孩子都摟進懷中,道:“我回來了。”

故明掰開善信的手臂,後退一步,“你是壞人,所有欺負我孃親的人都是壞人,所以你是壞人!”

故彰去拉故明,低聲呵斥他:“故明不得放肆,那是爹爹。”

故明撇了善信一眼,甩開故彰的手,道:“讓我孃親哭,讓我孃親唉聲嘆氣,讓我孃親月下無語,讓我孃親食不知味,讓我孃親日夜盼望傷心神……你是壞人!”說完,冷冷地瞪着善信。

善信看着故明那雙和無尤一眼好看的清澈大眼睛,道:“是,我是混蛋,是壞人,是最不好的人,讓你們孃親苦等、苦守、苦淚,打落牙齒和血吞,都是我的錯!都是爹爹的錯,爹爹讓你們這六年孤苦,爹爹不好!”

“林善信,你就是個混蛋,你知道嗎?”無尤的聲音顫抖地響起,善信還沒回頭,她已經跨步到了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伸出手擡起狠狠落下,卻輕輕撫上善信臉頰的傷痕,一字一句道:“可是怎麼辦呀,我是那麼的不能沒有你。”

善信抓住無尤的手,放在胸口,道:“我回來了,我承諾過我一定會回來陪你白頭到老!”

無尤猛地抱住善信,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溼了善信的衣襟,“回來就好,平安就好。”

“傻瓜,我都回來了,你哭什麼。”善信一手抱住無尤,一手輕拍無尤的後背。

那晚,故彰把故明和吉兒帶進了南一院,聽故明和吉兒說了一夜的爹爹。故明的眼睛像星子一樣閃亮,看見自己的爹爹雖然當面如此造次,但是心中卻溢滿了崇拜。那夜,善信抱着無尤,看了一遍又一遍,瘋魔而狂狠地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筋疲力盡。善信抱緊懷裡累壞的無尤,看着她的眉眼,脣還有肆虐的紅腫,輕聲道:“再看不見你,我就要撕心裂肺了。”

無尤窩進善信的懷裡,笑:“沒有你的日日夜夜,幾乎不能入睡。”

善信幫無尤揉着腰,道:“沒有一天不想你,沒有一刻不想。”

“那你還不給我只字片語,真夠狠心的。”無尤輕擡眼皮,嗔嬌。

“一旦寫了,我就會瘋狂,就會不能抑制地要回到你身旁。”善信耳語。

“我知曉,我都知曉。”無尤伸出手放在善信胸口,“你這裡,除了我,還能裝什麼?”

“只有你,從來都只有你。”善信抱住無尤,“我爲你打造了一個安平人間。”

無尤笑了笑,在善信身邊安心的睡着了,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此的踏實。

本來無尤還有點擔心故明會和善信相處不好,卻不想這完全是她的多慮。故明和善信相處的相當融洽。無尤看出來,善信很喜歡吉兒,總是把她抱在懷裡,吉兒乖巧順和,每次都乖乖坐在爹爹的懷裡不動,一會兒就能夢周公了。善信回來了,整個府裡又多了一個和孩子們混鬧的人。

是夜,善信輕聲走出故明園,進了西院。主臥燈果然沒有滅,善信也不敲門,直接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還是一杯碧螺春在面前。而眼前的人已經清明多了,那一雙眼帶着繁華看盡的清透,品着茶的樣子還是絕世風流,好看的讓人沉醉。只是如今的眸子不再空洞,清亮的讓人不能忽視。

“三哥。”善信坐下,道。

“你讓我回家,那麼你要養我一輩子了。”湛盧淡笑。

“好,你說什麼我都應你。”善信笑的燦爛。

“從現在開始少點拼命,你要養兩個人一輩子呢。”湛盧把茶一口飲盡。

“三哥還是如此牙尖嘴利。”善信搖頭。

“閒着也是閒着,如此消遣你,最有意思。”湛盧看着善信,突然覺得有家人真好。

“聖上,真會讓你閒着?”善信不信。

“反正朝堂,我是不會再上了。”湛盧早就打定了主意。

“甚好,省得都給他們周家賣命去。”善信品茶到底,突然擡頭,一面正色道:“哥,不許喝酒!”

“只放了一勺,不要擔心。”湛盧拍打開善信的眉頭,道:“我纔不死呢,好不容易有人肯養着我,被我消遣,我纔不會害自己。”

“我不信,一時看不住就得忘了喝藥,不值得信!”善信臭他。

“無尤太過了,怎麼什麼都給你說,哎,一世英名呀!毀嘍。”湛盧啪的打開扇子,搖了搖。

“你的英明在我這裡,足以。當世才情,誰能超過林三公子湛盧呢。”善信說罷,笑了出來。

湛盧拿扇子輕打了下善信腦門,“你呀……”然後也笑出聲。

開元八年,紀相終於辭去了官職。踏實地回到府裡伺候三個小娃娃唸書,日日就是追着故彰、故明、吉兒,讀書、寫字、下棋、撫琴、丹青……開元九年,林元會、林元機也辭官了,在林氏學堂裡也當了一把西席。開元十年,紀爲用封相,徐衛潛封相。開元十六年春闈,出了本朝最年輕的狀元、榜眼及探花:狀元爺是十八歲的林故彰,榜眼爺是十七歲的遊安然,探花是十五歲的林故明。三位騎在高頭大馬上,在京城大街小巷招搖過市,引的大姑娘小媳婦尖叫連連。林故明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就差掉下馬去,而那絕世風流的派頭卻和三伯林湛盧一個樣兒。故明拉住一側的榜眼問:“還要遊多久呀?”遊安然挑挑眉,搖頭,那一雙眸子卻看向一側的正一堂內,一抹綠色身影,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分外溫柔。

開元十七年初冬,故彰把故明從城外抓了回來,壓在馬車裡。對着車外道:“去正一堂。”聖上瓊林宴後,林故明一張紙條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最年輕的探花郎丟了,這簡直就是國之大恥!故彰手握爹爹一路影子,大江南北的探出了故明的消息,在年關前把人給捉了回來。故彰拽着故明進了正一堂,一抹清爽的水色身影跳了出來,看了眼故明,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喂,林吉兒,看見二哥連叫都不叫嗎?”故明衝着吉兒喊。

吉兒拽住要出門的青灰色長衫男子,道:“你瘋了,還沒好呢!怎麼能亂動。”

男子回頭看吉兒,卻看見後面的兩人,頷首道:“故彰兄、故明兄,多日不見。”

吉兒不管那些,只對男子道:“遊安然,你是受虐狂嗎?”然後轉身問:“大哥,馬車呢?再塞一個夠嗎?”

故彰點點頭,故明卻看見遊安然眼中一抹得逞的精光閃過,故明太熟悉了,那可是他算計後達成目的的特有表現呀。故明斜倚着桌子,一派世家公子作風,閒閒地開口:“反正年關了,安然兄不如就在林家過個年吧。”

吉兒不再搭理他們,只對着藥材格喊道:“正一爺爺,孃親今早說讓你關了鋪子就去府裡,外公爺爺都等着你呢,要過年了。”然後牢牢拽着遊安然直接往馬車走去。

林家小姑娘八歲那年,對藥材突發了興趣,醫書一本比一本背的快。直接拜在了正一門下,成爲正一最後一個嫡傳弟子,也是最聰明的一個。如今京城人人皆知,安國公的小女兒是位女神醫,十分良善,從不厚此薄彼,受傷的動物也會施以援手,和當年正一有得一拼。每個見過林吉兒的人都會眼直上一直,被她治好的人會誇她是那天宮的小仙娥下凡。林吉兒喜歡笑,逢人便有一張甜美的笑臉,如今十七歲了,多少人惦記着,卻沒人敢上門提親。聖上翻遍滿朝文武公子,卻覺得都配不上吉兒。

安國公府。

“呦,野小子,捨得回來了?”無尤掃了故明一眼。

“娘,孃親,想死我了。”故明一把就撲了上去,故彰只翻了翻白眼,佯裝沒看見。

善信一把拎了故明起來,“你這哪野去了,這味兒隔着城牆都得飄三裡。”

無尤瞪了善信一眼,就知道他這是給兒子找臺階呢。湛盧坐在一邊喝着茶,幹樂。半晌纔開口:“成了,回來就好,快去洗洗吧,瞅着就過年了。”

故明一聽,轉身就要出去,卻聽見無尤淡淡地飄來一句:“你再給我消失一次,我便當沒生過哦。”

故明一愣,忙回頭,道:“娘,您放心,我一定守着您。”故明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娘不認他。

“隨着你以藍姨姨快去吧,給我洗乾淨了。”無尤捂着鼻子,擺擺手。

遊安然站在幾個大人面前,一臉含笑,行禮示意。卻被吉兒攔着,吉兒對無尤道:“娘,這是我的病人,遊安然。我接他來住的。”

無尤上前幾步,仔細打量,身形不錯,眉眼也不錯,看着夠禍害……又轉了一圈,把吉兒推開,示意善信拉一把。然後無尤在遊安然面前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榜眼爺?”

“謬讚。”遊安然坦然迴應。

“我家吉兒可不和人分相公。”無尤斜眼看他。

“請夫人放心,安然只要吉兒一人。”遊安然眼神堅定。

無尤微笑,點點頭,“那就看你能耐了,小子。”

遊安然笑了一下,正對上吉兒着急的眼神,她顯然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

無尤上前,挽住善信,對着紫杉道:“把露園拾掇下,請遊公子暫時住下吧。”紫杉頷首,笑的心裡神會,然後叫上身後的丫頭,往外走去。

無尤對着湛盧道:“我說三伯茶見底了,別裝了,咱兒三個去看看門口,都掛起來了沒。婆婆那邊還等着呢。”然後指了下故彰和吉兒,道:“故彰,把那混小子給我打上一頓去。吉兒,你陪下游公子,等會兒和遊公子一起去露園,有什麼需要自己添置。缺什麼還有你綺晴姑姑呢。”

說罷,善信就拽上湛盧,隨着無尤一起當監工去了。湛盧用比劃着笑善信沒出息,堂堂安國公被妻子吃的牢牢的。善信抽動了下嘴角,撇了他一眼,狗腿地跟着無尤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