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皇……皇上駕到”
小丫鬟這一聲急促的驚呼,將朱宜真與芳菲等人鎮在當場。
芳菲腦子有瞬間的空白,隨即便想,這小丫鬟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這可是京郊的山裡,那朱毓昇莫非是土地公公麼,突然就冒出來了?他不好好在皇城裡呆着幹什麼?
“皇上來了?”連朱宜真這般持重的人也不由得反問了一句,但她心知下人們絕不敢拿這種事跟自己開玩笑,看來皇上巡幸丁家湯山別院十有八九是真事了。
她不等下人們再開口,也顧不上跟芳菲與女兒們交代什麼,拔腿便快步朝外院走去,邊走邊問:“侯爺可知道皇上到了?有人在前頭接駕了嗎?”
“昀寧,不必着慌。”
一把略帶磁性的低沉男聲,從她們前方的假山處響起。
芳菲聽到這個聲音,如遭雷擊,渾身發麻,竟立在當場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一個穿着明黃大衫,身形挺拔傲岸的青年男子,分花拂柳而來,身後緊跟着一羣從人。
“昀寧叩見皇上”
朱宜真來不及多想,頃刻間就地跪拜下來,她後面的女兒與下人們也都呼啦啦跪倒在地。
芳菲拉着柳兒同樣跪在衆人身後,低垂臻首,用眼神制止着兒子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幸而柳兒也算機靈,看這情形不同尋常,竟也忍得住一聲不出,只是默默跪着。
“都起來吧。”
面對朱宜真,朱毓昇態度尚算溫和。他側頭對落後他半個身子,垂首恭立的定遠侯丁易說:“朕一時起意到你們這來看看,你們也別拘着了。朕隨意看看便回去……”
說到此處,他的目光隨意在面前這羣剛剛起身的人們面上掠過,突然間臉色大變。
丁易與朱宜真本來都恭恭敬敬聽着朱毓昇吩咐,聽到朱毓昇猛然收住話尾,不禁都微擡起頭朝他看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朱宜真偷眼看見朱毓昇表情複雜地看向自己的身後,先是不解,旋即恍然大悟——是了,皇上來得太突然,自己一時間竟沒想到這層……
這莫非也是陸夫人所說的緣分麼?
見到朱毓昇極少流露內心情緒的臉上,不可抑制地顯出驚詫的神情,朱宜真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推測。
皇上與陸夫人,果然是舊相識。
芳菲沒有擡起頭,眼睛朝下徑直看着兒子。柳兒下意識地依偎在母親身側,小手緊緊抓着芳菲的裙裾。
朱毓昇用了極大的毅力壓制住了自己心中排山倒海般的狂喜與驚訝,硬生生將頭轉向旁邊的竹林:“昀寧……這兒景色不錯。”
這話說得有些生硬,但儘管丁易心底再疑惑,也不能問出來,只得順着朱毓昇的話謙虛了幾句。
朱毓昇心不在焉地和丁易說着話,眼睛胡亂掃着面前的風景,其實什麼都沒聽見去看進去。
居然……能夠在這裡遇見她。
相隔多少年了呢?
自從那年,他放手讓她從京中回鄉成親……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面。
大概是因爲並非在深宮中長大的緣故,朱毓昇相對於他的前任帝皇們來說,還是比較喜歡出宮去透透氣的。
當然,這種出宮,大多是微服出巡,最遠也不會離開京城五十里外。剛登基那一兩年,他還常常會到表兄蕭卓的府上去散心。
若是擺開皇帝的儀仗出行,不但費事又費時,還十分擾民,朱毓昇並不愛如此行事。不過,微服出巡被言官御史們知道了,也不是什麼好事,總會有一大堆的奏摺雪花般飛到內閣裡來,勸他不可“沉溺幸遊”……
不說前代,只看本朝,朱毓昇自認爲除了太祖太宗之外,其餘的君主可比不上自己勤政。只是出來逛逛罷了,偏偏這些人如此咕噪,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對於此類奏摺,他往往動用皇帝的權威留中不發,內閣的大學士們也拿他沒法子。這位興安帝的權威極重,朝臣們根本拗不過他,只得隨他去了。
近日來,大概是入秋換季的緣故,朱毓昇覺得身子有些乏倦。御醫建議他多休養,連蕭卓與內閣首輔也勸他稍歇一歇。
朱毓昇本來沒把這當回事,但架不住蕭卓苦勸——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說得動朱毓昇,那蕭卓便是其中的一個。
這不僅僅是因爲蕭卓與朱毓昇自小的情誼,更因爲蕭卓對朱毓昇的心理知之甚詳,知道該怎麼勸他才勸得聽。
因此纔有了今日朱毓昇的寶湯山一行。
寶湯山是有行宮的,而且這行宮離定遠侯的別院並不太遠——溫泉都集中在這附近呢,想蓋遠點也沒法子。
只是這行宮已經許多年沒有皇帝來巡幸過了,起碼朱毓昇繼位這些年來,就從沒想起來要到寶湯山來一遊。
也是機緣巧合,爲着有御醫提過,朱毓昇若是能泡泡溫泉,對消除身子的疲乏大有好處,蕭卓又一力支持,他才決意到寶湯山來逛一逛。
如果蕭卓知道芳菲恰好也在寶湯山上,他可不一定會這麼建議了……
今天早晨,朱毓昇只帶了惠周與幾個貼身服侍的小黃門,還有一隊三十人的御前侍衛,便輕裝離了京城。
自然,蕭卓與五城兵馬指揮使都各自派屬下數百人在前後護衛開隊——皇帝離京,護衛工作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的,根本簡單不了。
像後世胡謅亂編的,皇帝帶着愛妃與小太監等幾人便遊遍江南,那絕對是神話般……或者說是夢話。
要是定遠侯全家與芳菲一行是今天想進寶湯山,那是萬萬不能的了,這山上已經戒嚴了。要不是朱毓昇怕他們大張旗鼓弄得人盡皆知,定遠侯府早該收到皇帝上山的消息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慌亂。
不過,朱毓昇到定遠侯府來,本來就是臨時起意。
朱毓昇本來好好朝湯山行宮進發,路上卻遠遠看見有處別院的院牆上露出一大叢開得無比繁盛的桂花樹。
濃郁的桂花香氣被秋風吹到他的鼻端,引得朱毓昇一時興起,不理侍衛們的勸阻,硬是要偏離原先的路線先到丁家別院裡賞賞桂花。
無論如何,朱毓昇也沒想過會在這裡見到芳菲。
他雖然早就從蕭卓的報告中,得知朱宜真與芳菲有所往來,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樣巧的事……
儘管她站在衆人之後,離他並不算近,他還是一眼就在人堆中將她認了出來。
朱毓昇面上恢復了淡然威嚴的表情,但籠在袖中的右手,卻在不知不覺中緊緊握成了拳頭。
丁易見朱毓昇站定在這兒,自己府裡的人亂糟糟地圍了一圈真不像話,便示意朱宜真把無關人等清場。
朱宜真向朱毓昇福身行禮,說道:“皇上請恕昀寧治家不力,昀寧先帶家人下去了。”
朱毓昇遲疑了一下,眼神又忍不住朝芳菲飄去,卻只看見她在人後若隱若現的烏黑雲髻,根本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她……會和朕一樣,爲這突如其來的重逢而激動嗎?
他實在不想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哦,先讓我看看這幾個孩子。”朱毓昇無視朱宜真的奏請,而提出要見丁家的三個小姑娘。按輩分說起來,也都是他的外甥女。
朱宜真立刻捕捉到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但朱宜真還是不動聲色地讓三個女兒再次向她們的皇帝舅舅行禮問安。
朱毓昇不太習慣和孩子們相處,儘量用柔和的口吻問了問她們的名字與年紀。三姐妹因爲都還不到十歲,她們的母親和皇后又不算親近,因此都沒進過宮見過聖駕。
潤琳三姐妹平日裡也許愛胡鬧,但一到這種場合,卻變得十分懂事,回話時落落大方,讓朱毓昇倒是有點意外,眼裡也帶出了幾分笑意。
他回頭吩咐惠周,回京後讓人送三份禮物過來給這三位侯府千金,算是他這舅舅給的見面禮。
“多謝皇上”
三姐妹齊聲跪下謝恩,連帶着朱宜真也得再行大禮。
朱毓昇溫和地說:“這也不是在宮裡,昀寧你也不必太多禮了。”
朱宜真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朱毓昇,很少看到朱毓昇這麼好聲好氣地說話,心中暗道:“還是託了陸秦氏的福啊……”
“哦,朕記得昀寧你有三個女兒……後頭那孩子是誰家的?”
朱毓昇“貌似無意”地把話頭引到了站在後面的小柳兒的身上。
一瞬間,所有人都隨着朱毓昇朝柳兒看去。
芳菲暗暗嘆息一聲。
該來的,還是會來……她就知道,既然他見到了她,絕不會當做沒有見到。
朱宜真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弧度。皇上大費周章地問自己那三個女兒,不過就是想借機……
能讓皇上這麼費心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本來想多更一點的,今天實在沒辦法了……練了一天車真是手腳腰都不聽使喚啊,親們見諒。接下來的幾天看哪天實在有空,在基礎更之外再加點料吧。非常抱歉,羞愧地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