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軍隊,多是由一羣魚龍混雜、素質參差不齊、想法各異的人組成。但要從“四方亡命、狂縱之徒”,最終發展成“奉令承教,無敢違戾”的真正軍隊,那就要堅決鍛鍊士卒的抗壓能力以及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毅力,更要貫徹軍人“服從命令、軍紀如山”的天職。
不管長官讓你做什麼、不管你做起來難度如何,你只需要絕對服從——絕對的服從意味着絕對不找藉口,你只能把心思全放在如何去完成任務上。故而優秀的士兵不找藉口,優秀的將領不聽藉口。這樣雖然看似蠻橫刻板,但真正殘酷的戰爭一旦到來,也只有這種上下一心渾然一體的軍隊才能保證打勝仗。
兩千降卒震悚不已,忙齊聲迴應。從前在劉曜麾下,雖然劉曜也是號稱治軍嚴明,但那也是相對於匈奴漢國其他肆虐如匪的將領而言,且嚴明之處只是體現在戰陣之上,日常中,些許微枝末節,並不大計較。且劉曜本身身爲匈奴人,經年攻戰不休,其本人也帶了嗜殺放縱的性子,默許甚至縱容部下搶掠、屠城等等,時有發生。
卻沒想到,這曾屢屢是手下敗兵的漢人晉軍中,新近崛起中的這位將官,卻嚴格若斯,看來往後要格外注意了。
事已至此,樊勝身爲在場朝廷兵卒的最高軍官,不好再無動於衷。眼見雨勢開始轉小,他一咬牙,也扔去了雨傘,噔噔噔幾步來到高嶽身旁。
“在場所有新兵老卒都聽着!高將軍用心良苦以身作則,給我們深刻的教誨,此後,爾等更當始終把軍紀謹記在心,若再有此般玩忽,本將一經查出,絕不姑息!”
隨着他的喊聲,晉軍士卒也自覺慚愧,忙振奮了士氣,昂首肅立齊聲迴應,精神面貌登時煥然一新。
樊勝點點頭,又朝着高嶽道:“高將軍,勸教之情,我等深感,可是將軍何必自處風雨之下,這樣自苦呢。”
高嶽目光銳利,望望樊勝,儼然道:“本來我是可以自顧避雨便是。但叫部下去受苦,主帥斷然沒有視若無睹自行享受的道理!愛兵如子、同甘共苦八個字,我曾受先人教導,始終不敢忘卻。”
這番話,場上場下的軍卒聽了,都很是感動。這樣簡簡單單的道理,人人都會說,說起來也容易,可古往今來,喝兵血吮兵髓的上官比比皆是,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愛兵如子!孰不知一將功成萬骨枯,歷史上只記載了叱詫風雲的名王大將,那千千萬不知名姓的士卒,那用生命和吶喊來堆砌出各種功名事蹟的最普通的士卒,卻都被埋沒在了浩瀚書海里。
雷週二人聽在心裡,真正覺得無比的溫暖和親熱,均想主公仁義如此,哪有什麼道理不去爲他賣命,眼下便是再這般一動不動淋上幾個時辰,也是心甘情願不在話下。
樊勝嘆道:“初時,下官見將軍以區區三千之衆,就能擊敗數萬勁敵,雖然佩服,但心中總也不解。今日見
了將軍治軍風範,才明白了同樣的兵,放在將軍手中,便即有了不一樣的戰鬥力,下官服了。”
高嶽面色稍緩,對樊勝抱拳道:“嚴明軍紀,一視同仁,方能鑄成威武百勝之師。樊將軍,高某與你共勉。”
收編降卒儀式結束後,雨也明顯的變小了。高嶽方纔顧上對渾身滴着水的雷七指、周盤龍招招手,溫言以道:“適才我見軍紀渙散,不得已拿你二人給衆人來做個示範和警誡,有勞受苦,我心中倒有些過意不去。”
聽他這般說,不惟周盤龍,連雷七指也是受寵若驚,二人連面上的雨水也來不及抹去,慌忙遜謝一番,只道莫說淋雨,便是刀山火海,也但憑主公一句話而已。
望着兩員愛將,高嶽日常冷靜犀利的目光,此刻也流露出溫厚和煦來。他讚賞的點點頭,略停了停,又正色低聲囑咐道:“降卒新附,人心總有不穩。且從前都是劉曜部下,非比尋常,這段時間要格外警醒。你二人從現在起,不用再時刻跟在我身側了,約束降卒,自去城外我軍大營駐紮,切記,你二人要和睦共處,共同將上下秩序統管好,不可造次。如遇有疑問,可隨時來報我知曉,去吧。”
二人便就要去,高嶽想想又喊住,“等等。你二人回軍營後,首要之事,要迅速更換乾淨衣物,再每人喝碗薑湯祛寒,這是命令,不容有違!”
雷、周鄭重施禮,高嶽目送二人大踏步自去。樊勝上前道:“高將軍,下官本想與將軍再多暢談一番,奈何即刻便要回轉,與麴大都督和索太尉等,彙報交割手續。高將軍,只好先請你自便了,待抽得空閒,再與將軍多多請教。”
樊勝將竹傘無論如何塞到了高嶽手中,高嶽拗不過,謝過就收了。便也請樊勝也自去忙公務,不用顧及自己,言道這便也就先回驛館,二人抱拳告別。高嶽望望天,暗道這栽雨下得不早不晚還真會挑時候。眼下淅淅瀝瀝的小雨絲,更加不爽利,他渾身衣衫反正也溼透了,心想打不打傘也無所謂,只不過溼漉漉的貼着很是難受,還是先回去拾掇一番。
出了校場,高嶽倒提着傘,大步流星便往回走。方纔一場雨下得急,路面上溼噠噠的,有些地方還積了小水窪,也有不少行人如高嶽一樣被澆溼了身,卻紛紛在雨中抱着頭一路小跑,行色匆匆間踩踏的積水四濺,又引來一片亂哄哄的埋怨聲,街面上倒顯得生機勃勃。
“咦,那人明明有傘卻不打,非要淋個透溼,怪得很。”
“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呼吸着清新溼潤的空氣,有些發燥的心似乎也溫潤了些。路旁的議論聲偶入耳中,只引來自嘲一笑。高嶽腳步雖沒放慢,但面色舒緩了很多,他帶着欣賞的目光隨意地四下看看,不由想雖然戰火暫熄,前途依然兇險,但黎民百姓卻在這萬般艱難的時局縫隙中,頑強的活着,既讓人憐憫更使
人感嘆,真正是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興衰都是百姓苦。
轉過個街角,才走開兩步,卻聽得有人喚道:“高都督,高公子!”高嶽循聲訝然而望,路邊是一張面熟的臉,靚麗的面容上,神采飛揚。
“啊……是你,袁姑娘!”
喚住他的,正是在街邊屋檐下躲雨的袁箏。袁箏年方十六,性格活潑跳脫,在家中呆不住,今日正帶了兩名侍女,要往好友家中去閒耍,在街上卻適逢大雨,她一溜煙出的門哪裡想到帶傘,無奈只有先尋個屋檐避一避再說。雨下得急,現在雖然不大了,但尾子還沒有收乾淨,滴滴答答的,她站的不耐煩,正猶豫到底是再等一等,還是小跑着衝出去,此時便看見高嶽從街角轉了過來。
有緣自會再相見。袁箏的笑意隨着嘴角的輪廓盪漾開去,一瞬間滿臉都是笑了,毫不掩飾。她連蹦帶跳,不停招手:“快來,快過來呀。”
這真是一個自來熟性子的姑娘。高嶽笑笑,便即走了過去。袁箏身後兩名侍女連忙行了禮,高嶽正要謝過,袁箏早已不顧高嶽溼漉漉的衣衫,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俊目流盼道:“奴家說過,不要叫你什麼都督將軍的,奴家就要叫你高公子,你不會介意吧?”
“呵呵……袁姑娘性格真是爽朗活潑,我不會介意。”
“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氣的。”袁箏粉臉含春,又一下張大了嘴巴,忙用白皙纖巧的手遮住,驚訝道:“你爲何淋成這般模樣?”
“適才隨樊將軍去校場檢視軍卒,我身爲主將,不好在……”
話還沒說完,袁箏早打斷他道:“既然是主將,就應該及時避雨呀,樊將軍真是的,哪裡有讓你淋溼的道理。”
和這樣一個貌似從前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世家小姐,談什麼以身作則等等的道理,說了也是沒用。高嶽笑笑,岔開話題道:“袁姑娘外出有事吧,怎的卻在這裡避雨。”
袁箏轉了轉黑莓子似的眼珠,神秘一笑,反問道:“你要去哪裡?哦,回驛館呀?正好正好,我和你順路的。”其實她要造訪的友家,與高嶽所住的驛館,真正是南轅北轍,但袁箏早在心裡做好了打算,朋友家,等下是不打算去了。
見袁箏擺明了要和自己一路走,高嶽便就撐開了傘,總也不好讓人家姑娘家平白無故淋雨。袁箏小鹿兒般跳進來,仰起光豔照人的臉,一雙嫵媚的眼直直看向高嶽,笑道:“我們走吧。”
近距離下,袁箏那微張的、像玫瑰花般鮮紅的脣,溼潤而又飽滿,豐腴的肉感十分誘人。高嶽不敢多看,忙移了目光道:“這……姑娘身邊的那兩位姐妹,如何安排?”
袁箏回首便對兩名侍女吩咐道:“你們便先在這裡暫時避一避,等雨停了就先回府,不用來找我了。”兩名侍女心中暗笑,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忙低頭輕聲應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