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這一睡就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夢裡她希望自己是醒的。
噩夢連連,最後真的醒了,滿身是汗,她穿着單衣,還是熱得很。
環顧了四周,桌子旁是于闐,他聽到了動靜,也轉頭看着錦瑟問:“醒了?”藥效不是已經還沒到嗎?
錦瑟點頭,猛地就想起了端亦景。
掀被,下牀,她想于闐應該知道端亦景的去處。
于闐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告之還是隱瞞,他都要權衡。
“你知道對不對?帶我去好不好?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說的很對,他知道,但是一輩子有多長,她輕易的脫口了。
“穿上衣服吧!我帶你去就是。”
——
西南山頂,懸崖處,晨霧繚繞,暮靄沉沉。
楚妍坐着輪椅看着山崖處,不知道端亦景會不會來,也許此時的她也是矛盾的,根本就沒有想過會真的走這一步。
她花費了些時日,去打理,也給了端亦景一些時間,去整理。
她想他來,又不想他來。
思想鬥爭的時候,端亦景出現了。
不過寅時,縱使已是夏日,儘管是高處,但是還是見不着一絲晨曦,天倒是白,但是卻爲絲毫生氣。
“沒想到你真的會來?”但是,若是他不來,也不知道怎麼辦?
“我若不來,你能就此罷手嗎?”
“我不能。”
很好,沒有隱瞞,如此透徹。
楚妍轉過身去,看着這漫天的霧。
——
等了有些時候,他有些疑惑了,“不打算跳嗎?”不是她說的嗎?她要跳崖自盡。
“不,我改變主意了,你去陪我六年。我跟了你也快六年不是嗎?那你就還我六年。”她眼神空洞,但是卻很執着。
——
等錦瑟趕到西南山山頂的時候,已是人去崖空。
霧散盡,沒有遮攔,她能看見一切。
不相信,沒人了?
她轉身看着于闐,于闐眉蹙着,時時刻刻的注視着錦瑟。
“怎麼回事?”
她很害怕,也許應該起的更早些的,但是,她已經儘可能的了。
他怕她做什麼蠢事,不經意的走到了身側,讓她能夠在自己掌握之中,不去點破,太殘忍。
“錦兒,回去吧!”他只能規勸,聲音輕的如這西南山頂漂浮的霧。
錦瑟已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你不是說帶我去見他嗎?人都沒見着,我回去幹什麼?”
于闐不知怎麼去解釋,她此時此刻根本就不會聽的進去任何解釋。
“你不可能找到他了。”他很平靜的陳述着這個事實,眼波不驚。
“要是你想回去,你就回去吧!”
“你若不回去,我怎麼放心?”
“我爲什麼要讓你放心?”她吼了出來,情緒有些激動,她已經弄明白了,他說的不能找到他是什麼意思。
她需要去理解,因此沒有功夫去顧及脾氣。
“那你要讓他放心!”
錦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話又在提醒着她。
“那要他來告訴我,或者是我去問他?”後一句話提醒了她,沒錯,必須要去問他。
她需要一個答案。
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步伐卻很穩重。
“錦兒!”于闐幸虧手腳快,語氣鏗鏘落地,他扶住了她,呵斥道“回去!”
“你說的,我要去問他!”
“你怎麼去問他?你能問他什麼?”
“那也不能這樣!”她哭嚎了出來,全身乏力,哭嚎變成了乾嚎“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
據很多人,很多年後說,那日西南山一女子哭泣之聲撼天動地,足足在那大霧瀰漫的清晨繞了幾個時辰,震得西南山的飛禽鳥獸皆席地而起,更有百鳥繞林,久久不得散去。
錦瑟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嗚咽的最後一個詞只有不,不,她不要,她不想,她不願。他怎麼能這般,還是跟着楚妍走了。
她看着陡峭懸崖,她想下去,他那樣毅然決然的仍下她,像五年前一樣,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她匍匐着前去,身子已經因爲撕心裂肺的哭喊變得沒有絲毫力氣,但是巨大的疼痛包圍着她,彷彿那把刀子開膛破肚,一寸一寸的那樣看着它割下來,萬蟲蝕心。
她那麼疼,還沒有一次那樣過,看着霧氣瀰漫的懸崖,下面傳來不知名的動物的呼喊。她想一躍而下,跟着他去了。
手還是地上掙扎着,但是身子卻被于闐死死的抱着,“錦兒,別這樣,別這樣,他走了,知道嗎?”懸崖這麼高,不相信他能活命。
可是,錦瑟一聽到走字,瞳孔忽然放大,完全不像認識于闐那樣,她有些驚慌失措,眼神迷離,神智看上去甚至都有些不清楚,她看着于闐的嘴裡吐出的那幾個字,彷彿像不認識他一般,嗖的一下,離開他的鉗制。自言自語道:“沒有,他說個和我同命的,他說我是他妻子,保證他的命和我一樣的,我都沒死,他有什麼樣的資格死?”
她的眼神太過渙散,完全沒有焦點,就像是神志不清之人 ,她一步一步的走,她只想下去,一起下去。
幸虧,于闐手長腳快,迅速的再一次截住她。于闐最後也記不得錦瑟鬧了多久了,她完全散失了天性,就是一個毫不講理的人,她只知道往下跳。
西南山日出了又日落,她一天滴水未進,看着西南山上晨霧散了,夕陽又上,她的眼淚一直往下掉,只要一個想法,走下去。
最後,筋疲力盡的她昏倒在了山頂。
錦瑟起來,全家人聚集在了一起,一臉擔憂的望着她。大夫已經診過脈了,知道她有喜。
“他呢?”第一句話,她是問他,多麼希望,一切只是一個夢,像以前一樣,不理端亦景的討好,但是第二天他還是會去抱她,說,錦兒,好不好?
現在才覺得,從他嘴巴喊出的錦兒,那麼的粘稠,像是心口上的血再也抹不掉了。
她有祈求的眼光看着屋裡的每一個人,多希望聽一句自己想要的話,告訴她,端亦景啊!他去了商行了啊!
她以前天天聽,、現在,只想再聽一次。
但是,屋內每一人都黑着一張臉,哭喪着一張臉。
最後,端老夫人忍不住了,她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不算,還要看着自己的新媳婦再一次尋短。她站了起來走了出去,嗚咽聲斷斷續續。
“錦兒,你聽我說。”是錦瑟的娘。“亦景走了,但是,你還要好好的活着,肚子裡現在又有了孩子,你是他妻子,是他孩子的娘,你要好好的承擔他的責任。”
錦瑟不想聽,不要聽,縮着身子,她捲到了裡側,將頭埋到了被窩裡,她不要承擔,爲什麼要承擔,她想和他一起,而不是一個人。
她想被他寵着,哄着,說錦兒,好不好?叫她心肝,讓她全身都戰慄。
有孩子了又怎麼樣?她很早就知道了,但是,她也不要這樣生下孩子。她只要他。
全家人都無力的互相的觀望了會,最後,秦父走了出來,看了看這個情況,說搖了搖頭,大嘆了口氣,招了招手,示意都出去,讓錦瑟靜一靜。
身爲爹爹,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兒這樣。
家人每日派人看守着錦瑟,餵食,寬慰,規勸,她每天照常吃飯,睡覺,但是,錦瑟真的沒有令任何人放心,一有機會她就溜出去。
西南山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萬幸的是于闐總是能及時的發現,千鈞一髮之際,他總能及時的拉她回來。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當於闐再一次在西南山的山頂上看見錦瑟只差一點就要放縱身子飛下去的時候,于闐終於惱火了,他不明白爲什麼她就要這樣自暴自棄,最正確的愛他的方式不是應該把孩子好好地生下來,好好地養大,然後,好好地過好日子。
但是,她沒有,不僅僅不好好的對自己,甚至孩子也不願承認,懷了幾個月,她沒有做到任何母親的責任。
他拉下她,再一次無情的打擊她,一個耳光甩下去,他發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也捨不得打她,他怒其不爭的吼道:“他已經去了,現在恐怕是已經屍骨無存了。”
是的,屍骨無存,她連他的遺體都沒看到。端府派人在山底找了半個月之久,連一根頭髮也沒看見。大家都說可能是被什麼野獸給叼走了,因爲那麼高下來想活命簡直天方夜譚。最後,端老夫人決定停止找,她一個老人家最終也承認了。家人在祠堂給端亦景立了牌位,但是她拒絕相信,一次也沒有去看過。
火辣辣的耳光甩在臉上,耳邊是摑掌的聲音,她不傷心:“那你讓我去看看好不好,屍骨無存也讓我去看看。”
他火大,他承認一向對她溫情似水,但是這一次卻是無可忍耐。他一把推開她,拉她到懸崖變,動作太大,有小石子掉了下去,霧太大,看不見底,也不知道,小石子到底墜落了多久纔下去。可能是驚奇了茂名叢林中歇息的鳥兒,盤旋而上,在天空中嘎嘎的叫了幾聲,又飛走。
于闐拉着她,恨鐵不成鋼,“好啊!你下去,下去告訴他,你帶着他的骨肉一起去見他了。去告訴他,你不要他的孩子,你親手殺了他的孩子。”
整個西南山上是于闐的怒吼。
最後的結果,錦瑟當然是沒下去的。而且那日從西南山回來,錦瑟變了一個人了,因爲,就在她真的想下去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胎動,懷胎五月,她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了做孃的直覺。
她想到了端亦景那日說的那話,他們之間不會有第二個孩子了,但是至少有現在這一個。
明智的,她伸手擦拭了臉上的淚痕,她說:“帶我回去。”
沒有錯,她不僅有孩子,還有奶奶、婆婆要照顧,她也有自己的父母沒送完了,既然知道失去心愛之人會如此撕心裂肺,那麼她不想要家人再忍受一次。她必須要擦淨眼淚繼續生活,像那個五年前的錦瑟一樣獨當一面,而不是因爲中途愛了人,就忘了。
家人都很欣慰,欣悅之情溢於言表,奶奶和婆婆更甚,因爲她們已經失去了端亦景,沒有任何寄託,錦瑟和錦瑟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兩個老人強撐着到現在的唯一冀望。
老天至少還待端府不薄,收走了一個,至少還送來了一個。
所有的人,都期盼着孩子的平安到了。
比尋常人家更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