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鴻先很小的時候,父母便已去世。
當年他爺爺與父親在事變中爲了保護皇上而亡,皇上便賜國公廖家外姓王的殊榮。因着廖鴻先年紀尚幼,就封他的叔父爲永樂王,封他爲王府世子。
他母親剛生產完不久便聽聞夫君去世的噩耗,之後一病不起,沒多久就也逝去。皇上將僅僅幾個月大的廖鴻先抱到宮中,由廖鴻先的姨母皇后娘娘親自教養,與太子一同長大。
江承曄每每提起他時,都是用一個詞來形容——天縱奇才。故而江雲昭一直以爲永樂王府的世子是位俊雅出衆的翩翩少年郎。今日一見,方知大錯特錯。
不過既然是他,江雲昭就也知曉爲何對他毫無印象。前世之時,父母臥牀不起後不久,她便聽聞了廖鴻先得急症死去的消息。當時不過是照顧幼弟時江承曄隨口的一句話,她並未細究。
如今想來,不到十五歲的少年郎,正是朝氣蓬勃的年齡,什麼樣的急症能一下子將人折了?而且她剛纔看他,分明是身體極其康健的模樣!
思及自己家中遭遇,又想着往後襲爵的是廖鴻先這一脈、他叔父永樂王不知會作何感想……江雲昭暗暗擔憂他的處境。
“哥哥與廖世子很是熟悉?”
“說不上。算是認識吧。怎麼?”
江雲昭張了張口,有太多的話想說,最終卻搖搖頭,喟嘆道:“沒什麼。母親如今身在何處?”
廖鴻先久居宮中,參加宴席全憑喜好。江承曄都與他不熟,更何況對他毫無印象的江雲昭?就算她想要通過哥哥提醒他一下,以他的性子,又怎能聽得進陌生人的話?
倒不如先多花費心思想想怎麼解決自家的困境了。
雖說秦氏經了河豚肉那一事後自己警醒了許多,可晚宴時,江雲昭依然絲毫也不敢放鬆,緊緊盯着母親。鄭媽媽亦是不敢大意,不只在紅錦面前仔細叮囑了一番,也對着紅芳好一通囑咐,生怕侯爺那邊狀況。
幸運的是,直到晚宴散場賓客離去,都沒有意外發生。江雲昭一直提着的心才稍微放鬆下來。
回到臥房,蔻丹和紅螺伺候着梳洗完畢,江雲昭躺下後卻沒有立刻睡。待到熄了燈,她便穿好衣裳坐起身來,靜坐在屋內透過窗子遙望着夜幕中的皎月。足足一個時辰外面都是靜寂一片,她方纔自顧自拉了被子和衣躺下。
本以爲會輾轉反側、毫無睡意。可到底忙碌了一天,孩子的身體又當不得累,沒過多久,她就開始意識模糊。眼睛一次次慢慢閉合,又一次次強忍着睜開。
正當她漸漸支撐不住,馬上就要墜入黑甜夢鄉時,突然,低不可聞的嘈雜聲傳來。
江雲昭驟然清醒猛地坐起身來,跳下牀,趿着鞋子走到外間,推了推蔻丹,說道:“你去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不待她說完,門已經被人從外面大力打開。
紅纓急急地邁步入內,擡眼看到目光澄亮的江雲昭和睡眼惺忪的蔻丹,便是一愣,“姑娘,你怎麼起來了?咦?你衣裳怎麼沒脫?”
門開後,紛亂之聲聽得更加清晰了些。
江雲昭心裡忐忑到了極致。她緊緊握住身邊蔻丹的手,抓得死緊,聲音微顫輕輕問道:“紅纓,出什麼事了?爹爹和孃親,都還好吧?”
紅纓年齡尚小,還不夠沉穩。如今看到江雲昭既希冀又渴盼的眼神,她便忘了鄭媽媽的叮囑,當即說道:“侯爺和夫人不知怎麼了,剛剛有些腹痛,還嘔吐了一次。不過大夫已經叫來了,應該沒什麼大礙。”
話音剛落,身邊人影一閃。紅纓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問蔻丹:“剛剛那是姑娘跑出去了?”
蔻丹這便真正清醒了。
急急披上外衫,又去江雲昭房裡拿上她的外裳,蔻丹邊向外跑邊朝紅纓狠瞪了一眼,喊道:“愣着作甚?還不趕緊去追!”
紅纓這才忙忙地跟了上去。
江雲昭踉踉蹌蹌跑到秦氏屋裡的時候,正好有一個鬚髮花白的大夫剛給她把完脈。
“夫人這是受了涼傷及腸胃。我給開副方子,吃上兩天,好生休養下就也痊癒了。”
鄭媽媽明顯鬆了口氣,笑道:“多謝陳大夫。勞您費心了。”
江雲昭衝到秦氏牀邊,看了眼臉色蒼白的母親,心痛不已,扭過頭連聲質問:“陳大夫?哪個陳大夫?你在何處開館醫人?又是何人前去請了來的?”
“昭兒,不得無禮!”秦氏按着胸口,聲音嘶啞地說道。
鄭媽媽看她側過身掙扎着要起來,忙過去扶了一把。生怕秦氏說多了話更加難受,忙替她答道:“姑娘,這位是回春堂有名的大夫,二夫人看夫人病了,特意讓楊媽媽親自請了來的。”
馬氏!楊媽媽!
江雲昭眼神驟冷,卻也明白秦氏此時受不得刺激。好生與母親說了兩句話後,江雲昭急急走到外間,問紅錦:“平素來府裡看診的周大夫呢?去了哪裡?”
“周大夫半個月前便離京回家鄉探親了,需得下個月方纔回來。”紅錦不緊不慢地答着,接過剛剛跑到的蔻丹手裡的外裳,順手給江雲昭披上。又用眼神示意欲言又止的蔻丹和紅纓二人在旁邊候着,先不要插話。
江雲昭沉着臉在屋裡走了兩圈,最終朝着門口行去,“我去父親那裡看看。”
她的手剛觸到簾子,外面就傳來了江承曄的聲音:“母親怎麼樣了?可是讓大夫看過了?”
江承曄進到屋內,就見自家妹子繃着個小臉神情嚴肅,便笑問道:“怎麼了這是?”
看到哥哥之後,江雲昭擔驚受怕的心總算有了點着落。可是江承曄這副萬事不擔憂的模樣,又讓她暗暗心焦。
她把江承曄叫到一邊,輕聲問道:“哥哥,你可有法子另叫個大夫來?”
“另叫一個?”江承曄望着門口,看着又有一位中年大夫提着藥箱進到門內,便道:“二嬸三嬸已經遣了人去請了好些個大夫,何須再叫其他的?”
“或許這些大夫都不得用呢?”
江承曄的神色慢慢嚴肅起來,“昭兒,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瞧着爹爹和孃親這次病倒,不那麼簡單。”
江承曄認真看着她,片刻後,忽地笑了。
“小孩子家,想那麼多作甚?不過是受了涼腸胃不適,沒那麼嚴重。”
江雲昭緊了緊握着的拳,將牙齒咬得死緊。
果然還是太小了!才八歲,就連哥哥,都不肯相信她的話!
也不知二房三房到底使了什麼法子,千防萬防,竟還是被她們得了手!
如果沒有其他大夫來看看,那些人只要用一個‘拖’字訣……待到事成定局無法挽回,那就什麼都晚了!
“你們在那裡說什麼呢?”秦氏虛弱的聲音傳來。
江雲昭心中一凜,忙去阻止江承曄。可惜的是她身量太小動作不夠靈活,急急出手也才拽到江承曄袍袖的一角。
江承曄沒有發現她焦急的神色,笑着與秦氏說道:“昭兒擔心您的安危,生怕看病的大夫不夠,還想再叫幾個來呢。”
正給秦氏把脈的大夫捋着鬍鬚哈哈大笑,“小姑娘好生可愛。這看病啊,大夫多了不見得好,大夫少了不見得不好。只要用對了藥,哪怕只有一個大夫,那也是頂用的。”又對秦氏溫和說道:“夫人這是涼氣入體着了寒,吃幾副藥就也成了。”
藥方剛一寫完,秦氏正要謝過大夫,哪知剛開口喉頭便是一腥,再次吐了出來。
鄭媽媽眼疾手快用銅盆接住了穢物。她給秦氏擦了擦嘴,有些擔憂地問大夫:“夫人這樣,當真沒問題?”
大夫笑得和善之至,道:“無需擔憂。”
鄭媽媽的神色就也舒緩下來,吩咐紅錦送大夫出了門。
江承曄看秦氏臉色不好,生怕人多擾了她休息,就遣退了屋裡伺候的人只留下鄭媽媽,又喚上江雲昭準備一同出去。
兩人一同走了幾步,他撩了簾子正要讓江雲昭先出去,誰知一轉眼就見身邊沒了人。腳步踏地的蹬蹬聲傳來,偏頭一瞧,江雲昭正拎着裙子朝着秦氏的牀邊急急跑去。
江雲昭撲到母親牀邊,握緊秦氏的手,焦急說道:“母親,要不然讓哥哥再去請個大夫來吧。今日既然能有河豚肉那樣的事情,就也有可能發生其他狀況。”
秦氏搖了搖頭,“已經有幾個大夫看過了,都說無礙。你無需太過擔憂。”
“如果,如果那些大夫的醫術都不夠高明,得出的結論都不對呢?”江雲昭依然不肯死心,懇切勸道:“母親如果覺得哥哥年紀不大,不能單獨夜出,要不然,要不然讓鄭媽媽去?鄭媽媽一定可以……”
“不需要!”秦氏一句話急急說完,不由掩胸喘息了半晌,“你這樣說,可是懷疑你兩位嬸嬸?”眼見江雲昭微微別開頭,顯然是默認了,秦氏只覺得悲從中來,“往日我教你的,你全都忘了?要知道,親人之間相處,最重要的便是一個‘信’字。做不到這一點,談什麼親情!”
“可是母親,我聽說河豚肉一事,便是與嬸嬸有關係!如果不做些什麼,我怕你們的病情會更加嚴重!母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今日下午吳嬸回來後,秦氏就叫她問了話。
江雲昭知道,自己叮囑了吳嬸不說紅月與河豚肉之間的事情,吳嬸便不會提。但是,吳嬸一定會提到河豚肉是錢媽媽弄進來的。如此一來,秦氏查此事時,主要的注意力就不會放在背主的紅月身上,而是錢媽媽身上了。
就算再忙,母親也會讓人查過此事,定然知曉吳嬸所言非虛。錢媽媽是三房的人,母親既然知道河豚肉與錢媽媽有關係,又怎能完全不疑三房?!
江雲昭將手指握得更緊了些。
要怎麼做,母親才肯相信她!
看着女兒淚盈於睫的模樣,秦氏只覺得寒徹心扉的冷。
“昭兒!你纔多大,便這樣疑人。凡事都要講個真憑實據。我們既然只聽到旁人的敘述卻沒有掌握到切實的證據,又怎能隨便惡意揣測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