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5城
廖鴻先與崔大人尋到孟得勝的時候,崔少爺剛剛離去。
看着樹影中晃過的那個遠處身影,廖鴻先半眯着眼,脣角勾起一抹笑,朝那邊揚了揚下巴,問孟得勝:“剛纔與你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孟得勝自是不會對他遮遮掩掩,直言道:“是兩廣總督的兒子。”
聽了這話,廖鴻先脣畔的笑意愈深了。
旁邊的崔大人面色突變,喝問道:“你和那人湊在一處做甚麼!”
孟得勝雖莫名其妙,卻依然好性子地答道:“他來尋我有事相商。我沒同意,拒了。”
“有事?拒了?”廖鴻先心裡冒出個念頭,對崔大人說道:“你先回去罷。我有事尋孟得勝說。”
崔大人並不知曉孟得勝救葉蘭芝其中的一些道道。暗想廖鴻先或許想私下裡詢問那事,畢竟葉蘭芝那一嗓子牽扯到了江雲昭。人人都知廖世子極其寶貝自家媳婦兒,鬧到這步田地,怕是想要追究其中細節。
他生怕孟得勝說錯話惹了那位爺不快,朝孟得勝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別亂說話,這就朝廖鴻先揖了揖,告辭離去。
看着崔大人如臨大敵一步三回頭的模樣,孟得勝忍俊不禁。
廖鴻先莞爾,朝着崔大人的背影喊了聲:“我還有事要找大人。等下過去尋你。”
崔家現如今遮得太嚴密了。很多關係轉到暗處,讓人揪不出源頭。崔大人雖是外室之子,或許能夠知曉一些與崔家暗中來往之人。
只要尋到其中的一些蛛絲馬跡,很多事情便迎刃而解。
崔大人忙回身朝他行了個禮,這就是聽見了。
廖鴻先的笑容愈真切了幾分。
待人走後,孟得勝對廖鴻先道:“不知世子想知道何事?”
“剛纔崔文清找你,說的什麼?”
“他?”孟得勝不知廖鴻先爲何這麼重視這件事,還特意留他來問起這個,便好生想了想,方纔說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說有大買賣要做,卻不肯說出是甚麼生意。我見他遮遮掩掩,覺得不是能夠信任之人,便拒了。”
廖鴻先笑道:“他若知曉因爲這個而被拒,怕是要悔死了。不過,你若真知道了是甚麼事情,怕是也不會答應。”
“有這種事?”
廖鴻先看他不信,便微微傾身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先前在宮裡和孟得勝錯身而過,廖鴻先記起此人在江家鬧出過不小的動靜,就派人暗中查了查他。
此人見多識廣,雖文采不甚出衆,但膽識和武藝,卻是極好的。
果不其然,他只吐露了一點旁枝末節的暗示,孟得勝卻是反應過來。
“難道是那種東西?”孟得勝細細思量後,大驚失色,“那物不是在極熱之地方能種成嗎?”他略一深思,又恍然大悟,“是了!他父親乃是兩廣總督。若是他們去做……若是他們去做……”
肩膀上一沉。
孟得勝猛地側頭去看。
廖鴻先搭着他的肩,輕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你亂想甚麼呢?”
“這可不是兒戲!”孟得勝繃着臉說道:“世子爺。這東西,若是進了京,怕是禍害極其廣、極其大。如果不當心,散播開來……那、那可是要……”
後面的話他差點脫口而出,好在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及時嚥了回去。
廖鴻先彷彿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只垂下眼眸,望着腳下的青石板路,笑問道:“若我想讓你答應了他,幫他做成這種事情,你可願意?”
孟得勝一臉震驚地看着他,半晌後,拂袖而去,怒道:“我只當你與皇家關係密切,一心爲了社稷,卻不曾想,你也想走這些個旁門左道!”
廖鴻先哈哈大笑,又怕引了人過來,忙閉了口,但眉眼依然是笑彎了的模樣。
他緊走兩步拉住怒氣衝衝的孟得勝,說道:“我都沒說是何緣由,你急什麼?”
“無論是何緣由,那東西都沾不得!”
“若是爲了捉住那些人,而特意去做這件事呢?”廖鴻先不緊不慢地說道。
孟得勝下意識就要去駁,想了想,不對。慢慢轉回身來,詫異道:“你是說……”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安插人進去。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如今你來了,他又尋了你,豈不極妙?”
孟得勝沉靜下來,擰眉思索。
廖鴻先說道:“只是此事十分危險。第一,不能讓人現你的意圖,需得讓他們全心信任你。第二,自己千萬不要沾上。你只管說自己不願沾,他們不會逼迫。他們想要賣出更多的東西,最好是保持賣物之人神志清醒。但,如果賣物之人自己忍不住沾了,那他們也無法不是?”
梅夫人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廖鴻先看孟得勝沒有答話,知道他還在思考。拍了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廖鴻先剛離開了幾步,就聽身後孟得勝忽然問道:“我若不肯?你待如何?將這樣重要的事情告訴了我。”
“你不會說出去的。”廖鴻先笑笑,“而且,你會答應的。”
但凡見過因那東西而死的人,都不會拒絕徹查此事。
比如孟得勝。
比如……
他。
江雲昭收到凌太妃給的鐲子時,初初接過盒子,只當是凌太妃爲了給她壓驚,送她個小禮物。
誰知打開來看,卻是凌太妃經常戴的那個。而且,是極其喜愛的。
江雲昭有些震驚,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忙與嬤嬤說,多謝凌太妃。
送東西來的嬤嬤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回稟的時候,與凌太妃說了:“……世子妃太過震驚,居然都忘了說話。”
凌太妃就笑:“她這孩子就是這樣,一點也藏不住心思。咱們知道了,曉得她這是性子直,沒有彎彎繞。若是擱在旁人眼裡,少不得要謗她一句‘裝腔作勢、得了好處只顧着暗自竊喜不知感激’之類的話來。”
嬤嬤想到以前和主子暗自說起世子妃的那些話,麪皮一僵,忙扯了個笑,說道:“是這樣的。是這樣的。”
江雲昭和廖鴻先離去的時候,剛剛上了馬車,長夜就拿過了一張紙條來。
將紙條展開,不過手掌心大小。上面只有一個大字。
——行。
江雲昭不解,問廖鴻先道:“你又慫恿甚麼人做甚麼事去了?”
廖鴻先捏着紙用指腹將它碾成碎末,“關乎人生死的大事。而且不只一個人,是會和許多人的生死有關。”又轉向江雲昭,笑問道:“信不信?”
江雲昭抿着嘴笑,不接他的話。
廖鴻先哼了哼,別過臉去。
江雲昭笑得愈開心,自顧自轉向另一側。卻被廖鴻先咬牙切齒地扳了回來。
“你可真是……不過是不答你一句話而已,犯得着不理我?”
“如今天那麼熱,挨着更是悶。”江雲昭哭笑不得,“你在那一邊,我在這一邊,豈不正好?”
“好什麼好?你都不挨着我了,有什麼好的?”
廖鴻先不由分說拉過她,抱在了懷裡。
江雲昭去推他,推不動,只能無奈苦笑。
低頭看着自家漂亮小妻子這般模樣,廖鴻先心裡的那團火蹭的下又冒了出來,不由分說撈過她摟得更緊,覆脣吻了上去……
……
楚月華又生了個兒子。
太后笑眯了眼。再不管其他人的勸阻,鎮日裡去哪兒都要帶着自己的小孫子。出去散步,出去賞花,均不許旁人接手,非得親自抱着。除非是她自己累了,交到旁人手中。不然其他人主動提出來,太后是要惱了的。
有次身邊的嬤嬤不等她開口,看她額角冒汗了,怕她累壞,想要替她一會兒。被太后凌厲的眼神喝止了回去。待到進入水榭歇息,有宮女將小皇子的搖籃擱到一旁,太后把小傢伙放了進去,這纔將嬤嬤喊到一旁去訓斥。
“孩子睡得好好的,作甚麼來與我說話?若是吵醒了他,少不得要休息不好。孩子這麼小,正是缺覺的時候。睡不夠,可是要耽誤長個兒的。你這般行事,太過魯莽了些。下次切莫如此做了!”
說罷,太后轉眸瞧見睡得香甜的自家孫子,頓時柔和了眉眼,快步走了過去。立在搖籃邊,也不坐下,只笑彎了眉眼看着小傢伙。
這日江雲昭進宮去尋楚月華玩的時候,剛好碰到太后抱了小傢伙出門。
江雲昭依着禮數行禮,卻被太后搖頭制止了。
“自家人,不必多禮。”太后極輕地說了一句,不待江雲昭答話,抱着懷裡睡着的孩子就出了屋。
出去的時候,她生怕有風會吹到小傢伙,還特意用一個小小的帽子給他遮了頭。
望見太后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江雲昭早已習慣了。
待到一行人遠去,江雲昭向楚月華道:“太后當真極其喜歡宏哥兒。”
楚月華命人端來點心茶水後,就將人都遣了出去。待到四周沒有旁人,就壓低聲音在江雲昭耳邊低語:“先皇不在了,母后十分寂寞。有個小孩子,也是解悶了。”
想起楚月華與自己說起過,宮中那漫長的一天天重複的日子,江雲昭心中瞭然,不禁嘆道:“幸好宏哥兒體諒你。來得及時。”
彼時太后想往6元睿房裡塞人,大家本是不解其意。直到宏哥兒出世,太后把他擱到了心尖上來疼愛,衆人方纔明瞭幾分。
——太后的本意不是想給兒子塞人。她只是想親手養個孫子出來,以解心中的寂寥。
6應釗出生的時候,先皇還在。6應釗是跟在楚月華身邊長大的。與太后雖親,卻並不是特別依賴太后。
6元聰自從經了那件事後,行事做派愈像個大人,沒有丁點兒的孩子氣了。這讓太后十分苦惱。
慢慢地,太后這才萌生了那個想法。
只是盼了楚月華一段時日,沒有盼來想要的孫子。她就亟不可待地做起其他安排來。
好在事情還沒成定居,楚月華就有了身孕。
太后自此便日日盼着小孫子出世,再沒了心思去理會那些個鶯鶯燕燕了。
“其實我和元睿都想要個女兒。”楚月華對着江雲昭小小聲說道:“鎮日裡看着元聰和釗哥兒兩個小魔頭瞎瘋,我們都想着,有個乖巧的公主也不錯。可惜又是個兒子。”
江雲昭哭笑不得,說道:“皇族之中,皇子越多越好。往後釗哥兒也好有個照應。”
楚月華深深嘆息,“我卻覺得,皇子有太子一個就夠了。再多,卻是煩心。”
江雲昭知曉她的意思,知道她是怕兄弟反目的情況出現。便寬慰她道:“孩子怎麼樣,全看長輩怎麼教導。你和太后都是心胸寬厚之人,斷然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楚月華生性溫和大方,自不必擔憂。而太后,端看她帶出來的6元睿、廖鴻先和6元聰,便可知一二。
而且,就算太后現在白日裡‘霸佔’着6應宏,但是到了晚上,她必定要讓小傢伙回到楚月華的宮裡,和楚月華相處段時光,然後在楚月華的宮裡睡下。第二天白日,她再過來抱孩子。
楚月華曾經想着讓太后這般跑來跑去太不應該,就將孩子第二日給她送去。誰知太后卻動了怒。
“御花園離你這兒比較近。我每日用完早膳閒逛着過來,抱了他剛好就去花園子裡走走。哪就需要這般興師動衆來回跑了?皇后有這時間,倒不如好好調養下身子。看你這些時候太過勞累,都瘦了些許。來人啊!那些新奉上的燕窩,拿一半來給皇后!”
楚月華趕緊歇了那‘幫忙’的念頭,由着太后去了。
如今想起來,她與江雲昭輕聲道:“你看看我,生個孩子胖了好多。如今身子慢慢往下瘦起來,還是比先前胖上兩圈。我正想着尋法子再恢復一些,太后卻要說我瘦了。她到底是關心我,我也不想她不高興。”
說罷,嘆了口氣。顯然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楚月華眉目間隱有鬱色,江雲昭想了想,在楚月華耳邊說道:“太后巴不得你能多生幾個皇子公主出來呢,自然對你身子如何十分上心。姐姐你也別顧着恢復如初。每日裡好吃好睡,纔是應當。”
楚月華聽了她說‘多生幾個’,羞惱地輕拍她一下,卻也忍不住笑了。
江雲昭和楚月華說了會兒話,就讓太醫過來看診。
私下見過太醫,得知楚月華又好了些,江雲昭這才放心一二。在宮裡多陪了楚月華幾個時辰,這纔回了王府。
楚月華自從生產後,精神一直不是太好。
太醫給看過許多次,都說產婦因着身子突變,情緒出現大的波動實屬平常。只要好生照料,過上幾個月,就也漸漸好了。
因着這個,6元睿無事時就會陪了楚月華在宮裡四處走走,散散心。
他還私下裡跟江雲昭說,家裡沒事的時候,多來宮裡陪陪楚月華。畢竟很多話楚月華對誰都不會講,只對着江雲昭時候,會袒露心扉。
所以,也就江雲昭能勸得她解開心結。
江雲昭自然是答應下來。只是如今王府裡事情也多,她經常脫不開身。一旦得了時間,便往宮裡來陪楚月華說說話。
秦氏也十分贊同江雲昭的這個決定。
那些時日,晨暮苑已經安置得差不多了。無事之時,廖鴻先就會邀了岳家來王府玩。
初時江興源和秦氏還覺得不太合禮數,只偶爾來一次。
後來他們現廖鴻先太忙,來個七八次也見不着他一回。方纔知曉廖鴻先這般安排,一是想讓江雲昭多見見家人,二來,也是見雙胞胎十分喜歡王府的景色,又很喜歡晨暮苑的吃食。一到王府裡,兩個孩子就激動萬分,恨不得在這裡住下了。
可惜的是,晨暮苑的廚娘和廚子,是太后從御書房裡選出了派過來的。雙胞胎再喜歡他們做的東西,廖鴻先也不能讓他們去到侯府做事。
侯爺和夫人商量過後,覺得自家女婿不是那麼在乎禮數的人。比起那些條條框框,這位世子爺重視家人,反倒更多一些。
想通之後,夫妻倆就經常帶了雙胞胎,主動來王府探望。
至於旁人的閒言閒語……
相熟之人,羨慕他們都還來不及。至於不相熟的,哪還需要理會?
聽聞楚月華的事情後,秦氏就對江雲昭說,楚月華這般的情形十分常見。若是在外頭,和旁的夫人聊聊天說說話,可能就也捱過去了。偏偏楚月華平素在宮裡無人傾訴,更難熬一些。就大力支持江雲昭多去探望。
但是這些時日,恰好碰到王府事情不少。江雲昭也只能儘量去看望楚月華了。
“怎麼樣?那些東西,可是拿到手了?”
一進晨暮苑,江雲昭就忙喚來蔻丹和紅霜,輕聲問道。
“拿到了。”蔻丹拿出幾張薄紙,捧到江雲昭跟前,“劉小二做事您放心。這些地契,都是經了人的手的。王妃她們賣的時候,斷然猜不出是主子們買的。一旦脫了手賣出來,他們想要去查,卻不會有人會告訴他們到了誰手裡。”
江雲昭暗暗鬆了口氣,轉而望向紅霜。
紅霜說道:“單子上列的東西,已經盡數買了回來。夫人放心,他們絕對查不出是誰買的。”
她所說的,是前不久剛剛知曉下落的一批故人物品。
江雲昭這才徹底放鬆下來,露出笑容。
前段時間,姚希晴和廖心慧兩人私下裡找她多回。前者告訴她,又探聽到了哪些廖鴻先母親遺物的下落。後者,則是悄悄告訴她,二房的人又準備賣哪些房屋地契了。
廖心慧第一次來見江雲昭的時候,江雲昭還不願見她,只讓李媽媽端了盞茶過去,晾着她。
廖心慧卻是與李媽媽說道:“我知道她不待見我。也知道她信不過我。所以,我只是想和她做交易而已。”
聽了她這話,江雲昭覺得甚是稀奇,就勉爲其難見了她一回。
“你知道我信不過你,那你爲何又如此信我,來和我做交易?”
廖心慧面色平靜,眼底無波,一字一字淡淡說道:“旁的不說,作爲一個商人,你的信譽還是不錯的。我不是信你,而是相信你是個好商人罷了。”
看她這無悲無喜的模樣,江雲昭倒是有些懷念起先前那嬉笑怒罵肆意妄爲的女孩子了。
不過,人總是要長大的。一旦失去了庇護,就要自己堅強起來。
姚希晴如此。廖心慧,亦是如此。
看清廖心慧眸中的堅定,江雲昭倒是起了幾分認真的心思,說道:“你且說說看,我需要做什麼,而你,又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我需要你做的,只一件。現在還不到時候,所以,晚些再提。”廖心慧說道:“你讓我做的,只要我行,我就幫你做到。比如……”
她朝着新荷苑擡手一指,“讓他們傾家蕩產。”
“哪有人會讓父母這般的?”江雲昭莞爾,“二姑娘這話說得未免太虛假了些。”
“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眼見江雲昭的笑意加深,廖心慧知道不拿出點真材實料來,怕是說不動她,便道:“最近爹孃和哥哥不知道怎麼了,花錢大手大腳,銀子如流水一般不見了。這幾天,我聽到他們偷偷商量,說要賣房屋地契,還動起了我嫁妝的心思。那些死物出價雖不甚高,可一時半會兒的,哪能盡數賣得出去?我只希望……”
她握了握拳,下定決心,“我只希望世子妃能讓他們這些東西儘快脫手,好讓嫁妝能夠保存住。因爲那些嫁妝……我還另有用途。”
說到此,廖心慧冷哼一聲,眼底現出幾分陰狠。
“他們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他們讓我嫁給那個沒有廉恥的混賬,門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