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日日在戶部處理事務,少年身上帶着書墨的清香之氣。
江雲昭被他這樣緊緊攬在懷裡,自是聞得分明。又因貼得太近,他身上的熱度與劇烈的心跳,也是感受得十分真切。
她本就羞得狠了,拼着全力想要推開他。正使着力氣,冷不防聽到他來了這麼一句。
江雲昭怔了下,又怔了下,怒道:“說什麼渾話呢?放開我!”
廖鴻先看她動了怒,生怕她就這麼氣着走了,那可不好哄回來,忙道:“我那是口誤說錯了,你莫生氣。”
‘說錯’二字剛一落下,兩人貼緊的地方,某處已變得硬硬的,硌得江雲昭小腹生疼。
廖鴻先尷尬地笑了下,低喃道:“昭兒你聽我解釋……”
江雲昭哪還肯信他?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擡腳就朝他小腿踹了過去。
廖鴻先不敢鬆手,硬生生捱了這一下,雙手摟得更緊。
江雲昭被他攬在了胸前,掙扎動彈不得,周身全被沾染上了少年身上清新的味道。
她臉上發燙發熱,又羞又惱,氣道:“你放開我!快點!”
廖鴻先好聲好氣地低語:“對不住,是我不對。可是,我……有些事我控制不住。”
他想收收小腹,可惜心心念唸的人就在懷裡,那處怎收得回去?試了半天,反而更加漲疼了。無奈之下,只能補救般說道:“我……我只對你一人犯渾。你莫惱了好不好?”
他這些話說得直白,江雲昭氣得發懵,再不肯多聽一個字。偏偏被他摟緊,動彈不得,就想着隨便怎樣都好,別讓她再和他一處了,於是急急說道:“放開我。我要去找皇后娘娘。”
廖鴻先只當她是徹底惱了他了故而要走,生怕她離開後再不肯理他,哪還敢放?
因此,她越是掙扎,他越是摟得更緊。
江雲昭的四周被少年的氣息環繞,半分也擺脫不了,鬱悶至極,沉着臉說道:“今日月華姐怕是心情不好。我去與她說說話。”
她這樣講,廖鴻先方纔有幾分信了,稍稍鬆開了下,問道:“她又爲何會不開心?”
廖鴻先雖心細,卻只用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楚月華對他來說,是兄長之妻,是皇后娘娘。除非楚月華交給他事情去做,他方纔會認真起來。不然的話,楚月華的事情他雖會留意,卻並不會太放在心上。
江雲昭看他滿臉茫然就曉得他沒細想過,就將今日少女們前來的目的說與他聽,又道:“太后和陛下這樣做,固然有他們的道理,但是月華姐必然會難過。我想去陪陪她。”
太后是廖鴻先的姨母,新帝陸元睿是他表兄。
江雲昭這樣毫不避諱地與廖鴻先說起他們,可見她是真真正正地把廖鴻先當成了自己人。
江雲昭自己沒意識到這一點,一直在琢磨她心思的廖鴻先卻發現了。
他開心到了極致,卻又不敢表現出來,生怕惹惱了她。
將滿心歡喜盡數藏在心中,廖鴻先輕輕地戳了戳她頭頂的發,萬千柔情只化成了一聲嘆息:“昭兒。我拿你怎麼辦纔好?”
江雲昭雙頰染上紅暈,微微垂下眼簾。
她忽地想起另一件事,用力推了推他,哼道:“這話應該我問纔對。廖世子好大的運氣,竟是有那麼多人在關心着你的終身大事。今日我已經被人攔住了一回,可不想再遇到第二回。若你有時間,不妨先將那事解決了,也省得我莫名惹上麻煩。”
這件事上,到底是廖鴻先對不住她。
他想提前將那些對他有癡念的人揪出來,將她們的心思給絕了。省得到時他的心思公開後,那些人還要去對着江雲昭冷嘲熱諷。
——在宮裡那麼多年,他十分清楚,女人的嫉妒心可以可怕到什麼地步。
他不想自己心心念唸的女孩兒待嫁之時,還要忍受那些人的惡意中傷。
可這些話,他沒法跟江雲昭講明,只能低低說了聲“對不住”,轉念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我幫幫皇后娘娘?她若開心了,你是不是會很高興?”
江雲昭知道他是想努力彌補自己的過錯,疑道:“你能想到什麼法子?”
廖鴻先將自己剛纔想到的法子思量了下,覺得可行,便道:“你等着看好了。”
與江雲昭道了別後,廖鴻先去到一個院子,進到正中那間屋子,笑道:“怎麼樣?老闆可是緩過來了?”
屋中坐着的那人邊嚼着口裡的東西邊含糊道:“馬上好了馬上好了。他奶奶的,這兒的東西真不錯,太好吃了。唔,你家也漂亮得很。”
這大快朵頤的,赫然便是那會說書的包子鋪老闆。
廖鴻先今日一早就將他帶了過來,他纔剛賣了一個時辰的包子,自己還沒來得及吃飯。廖鴻先就吩咐御膳房的人備了些吃食過來,讓他先填飽肚子,等下好乾活兒。
因着廖鴻先是用黑布給他蒙上了眼,直到進了這屋子方纔揭開,故而他並不知曉自己如今身在何處,只以爲是在廖鴻先的家中。
廖鴻先屏退了在屋裡守着的兩名宮人,在一旁坐下,悠悠然問道:“我先前交代你的,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不就是把我前些日子說的那些渾話再給你的兄弟講一遍麼?”包子鋪老闆咬了一口冰糖肘子,嘿嘿一笑,“那世子爺追世家女的,嗯,你兄弟真的不準備聽聽?”
廖鴻先心說陸元睿都親自看了整個過程了,還聽個什麼勁兒?於是搖搖頭,說道:“無需講那個。對了,有一些其他的,你順帶着一起講了。”
陸元睿由宮人們引着路來到這個院子的時候,說書老闆已經用完膳了,正剔着牙樂呵呵地與廖鴻先說着話。
看到此人身上沾滿油污,一口牙黑黃黑黃的,陸元睿就皺起了眉。
廖鴻先仿若未覺,只與那說書老闆說道:“你開始吧。”這便親自拎了一把椅子,將陸元睿按上去坐了。
包子鋪老闆瞧見一個通身貴氣的公子哥兒過來,本還沒當回事。直到此人坐下後,冷冷地朝他看了一眼,他才感受到此人身上那無可比擬的威嚴之氣。一個激靈,嚇出一身冷汗。
廖鴻先看他緊張了,笑道:“你別看他。看我。對着我說。前些日子怎麼講的,就怎麼講。”
廖鴻先在他攤子前待了好些時日了,兩人已經很是熟悉。那老闆對着他時,倒也真的不緊張了,麻溜地開始了說書。
唾沫橫飛的一炷香時間過去,陸元睿一聲“夠了”,止了他的話頭。
說書的老闆擦着汗跌坐到地上,陸元睿盯着他,問道:“你這些話,哪裡來的?”
他這個時候收起了先前迫人的威勢,說書老闆講話就也順溜許多,“我沒事的時候,就愛和人瞎扯。聽人扯完了,我整合整合,賣包子的時候就講出來讓大家樂呵樂呵。大家高興了,自然就來買我包子了。”
廖鴻先在一旁接道:“那些販夫走卒平日裡在大街小巷裡行走,聽過的事情極多。他們所講的這些人對當朝的怨言,也不全無道理。若是當今聖上多聽聽這些民衆的心裡話,應當是極有好處的。”
陸元睿沉吟不語。
包子鋪老闆拍着大腿笑,“哎呦我的娘喂。皇帝哪兒有空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您別逗我了。”
陸元睿瞥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廖鴻先按住了他,對說書老闆道:“我剛纔讓你說的,前幾日你說的那個,再講來聽聽。”
說書老闆只當是大戶公子哥兒聽來當個消遣,就也沒當回事,把前幾日說的那些個“皇帝要辦宴會”“皇帝納了新人”“皇后娘娘在那邊兀自垂淚”的段子盡皆說了。
雖說他口中言道“朝代不明”,但是可以聽出是在映射現在之事。
平日裡聽他說書的,都是些底層之人。他們沒人會去告他出言毀謗當今聖上,也沒人提醒他該注意着些。
如今陸元睿聽入耳中,神色愈發凜然,顯然是要動怒了。
廖鴻先忙制止了說書老闆,命人將他帶到隔壁屋子去。
他的身影剛一消失,陸元睿拍案怒道:“那些人好大的膽子!”
廖鴻先悠悠然道:“這麼個宴會,整個京城都轟動了,若想不讓人議論,怕是太難。”
“那朕……”
“你想下旨禁了?那敢情好!大家都憋在心裡,悄悄議論。唔,此情此景,怕是極其美妙。”
“你這是覺得此事是我做錯了?”陸元睿擰眉望向他,“這事是母后迫我,我如何拒絕?”
“那不過是藉口罷了。你我心裡都清楚,你若想拒絕,沒人能攔得住你。單看你怎麼想了。”
陸元睿負手而立,神色間滿是不以爲然。
“還記得你當初爲何不立太子妃麼?後來爲何又肯了?”廖鴻先輕叩着桌案說道:“你說,除非是自己心上的那個人,不然,你不會娶爲正妻。”
看着陸元睿急切之色慢慢收斂、神色間隱約有些恍惚,廖鴻先暗暗一嘆,“當年你向姨母說起要去楚家提親時,態度何等堅決。如今短短几年過去,你便已經忘了。”
陸元睿脣角慢慢溢出一絲苦笑,“先前只覺得她如天上皎月,後來才知,再高華的女子,也是會被諸多塵事所擾。再看她時,心境便不同了。”
廖鴻先抱臂冷笑着,一字字慢慢說道:“陸元睿,你真是個渣。”
陸元睿神色驟冷,雙目寒光如利箭一般刺向他。
廖鴻先不懼,輕揚着脣角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半晌後,陸元睿率先扭過頭去。
廖鴻先暗暗鬆了口氣。
陸元睿嗤道:“你不渣。可惜你這麼好一個人,求了人家那麼些年,人家小姑娘還不肯答應你呢!”
廖鴻先被他這句話戳了心窩子,一下子沉了臉,咬牙切齒道:“你不提這個會死麼?”
陸元睿哈哈大笑,“沒事沒事。萬一哪天她家有苗頭要答應別家了,哥哥我會大發慈悲,施捨你個賜婚聖旨的。”
廖鴻先氣不過,一拳捶在他肩膀上。
少年雖然氣惱,但是雙眸晶亮,顧盼神飛,顯然是想到了意中人後心情飛揚。
陸元睿望着廖鴻先眸中的神采,拍拍他的肩,說道:“你的話,我記下了。跟月華說聲,今日我政務繁忙,就不過去了。一切事宜由她來安排。”
這就是不準備給那些少女們機會了。
廖鴻先沒想到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竟是改了主意,微愕道:“呵,你轉了性子了?”
陸元睿沉默半晌,終是輕輕喟嘆道:“沒有。不過是看見你想起昭兒時,滿心滿眼裡都是歡喜。這種神色,我已經很久沒在月華那兒看到過了。是我對不住她。”又道:“昭兒是我們看着長大的,情分與旁人家的姑娘不同。你待她好點。”
廖鴻先勾脣一笑,懶懶地道:“這個你放心。你們若是擔心,不妨給她個可以隨意進出宮裡的牌子。若她被虧待了,隨時來告御狀就是。”
陸元睿頷首道:“是個好主意。”
兩人相視而笑,又說了幾句,便道了別。
陸元睿回御書房,廖鴻先則去了包子鋪老闆的屋子,安排人將他帶離皇宮。
來之前,是廖鴻先給說書的老闆綁了黑布矇住眼,帶上馬車的。這位老闆就也沒太大感覺,只想着富戶少爺許是有私隱的宅子不想讓人看見。
如今廖鴻先叫了禁衛軍的頭領來做這事,包子鋪老闆一下子就被突然出現的虎背熊腰的帶刀漢子給嚇着了。
望着那泛着冷意的冰寒刀鞘,這位老闆說話也結巴起來,“喲喲,公子,這……這是你家護衛?”
廖鴻先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
說書老闆咽咽口水,訕訕道:“呃,那可真、真威風啊……”
禁衛軍統領咧嘴笑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猛地抽刀出鞘。
錚鳴聲響起,寒光閃現,寶刀的華光在空中劃出了個漂亮的弧線,又瞬時收斂,盡數被刀鞘掩去。
說書的包子鋪老闆嚇得站不穩了,跌坐到了地上。
廖鴻先睨了統領一眼,矮下.身子,戳戳委頓在地面色如紙的老闆,問道:“前兒我記得你還講過一個段子,說的是某位世家女給人做外室,結果被人正室夫人給打了……你可還記得,這故事是誰講與你聽的麼?”
說書老闆與他相識多日,看到他笑眯眯的終於慢慢回了神。稍稍想了片刻,記了起來。摸了個椅子顫巍巍坐下了,這纔將答案詳細說與他聽。
廖鴻先將江雲珊之事與此事的前因後果對比着思量了下,越想越靠譜。挑挑眉,說道:“這倒是有趣了。”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今年冬裡入京述職的,便有馬家在的那個地方的官員。
將說書老闆送走後,廖鴻先急着將此事告訴江雲昭,細細問過楚月華宮裡的人,知曉她已經陪皇后娘娘去梅林了,這便轉了方向,往梅林那邊去了。
找到江雲昭的時候,楚月華已經不在江雲昭的身邊,想來是去應付那些個妙齡少女了。梅林園角的亭子裡,只坐了江雲昭一人,她正低着頭拿着一物翻來覆去地看,就連廖鴻先過來,也未曾發覺。
廖鴻先湊過去瞧了眼,奇道:“沉香木腰牌?這可是能自由進出宮裡的。誰的?”
“月華姐剛纔送給我的。說是往後有事,無需通稟,即刻就可以進宮細說。還能……告狀?”
江雲昭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既遲疑又驚訝,翻看着那個腰牌,問廖鴻先:“這告狀……究竟是要告什麼狀?月華姐也不給我解釋,只說讓我問你就行。”
廖鴻先立刻想到了自己和陸元睿的那番對話,再看江雲昭這般一本正經詢問的樣子,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兩個人八字還沒一撇呢,他哪敢在這個時候說甚麼‘若是我待你不好你儘管如何如何’這樣的話來?
暗暗將恩將仇報的皇帝陛下臭罵一番,廖鴻先思緒飛轉,最終輕咳一聲,肅容說道:“皇后娘娘怕你再受旁人的難爲,特意送你這個保護你的。近期你二叔二嬸那邊怕是要出大亂子了。”
江雲昭狐疑地擡眼看他,“真的?”
二房對侯府來說已經夠不上什麼威脅了。她總覺得,楚月華沒道理因爲此事給她這麼個東西纔是。
廖大世子內裡十分心虛,面上十分誠懇地說道:“真的。”
“你若騙我怎麼辦?”
“如果半句虛言,罰我這輩子都隨你差遣,隨便做什麼都行!”
江雲昭抿着嘴笑,將沉香木牌妥當收好,“說定了。你可不許後悔。”
往後暉哥兒晞哥兒纏着她、非要她陪着玩時,她可有了救星。
廖大世子則燦然一笑,暗戳戳美滋滋地想,她都應下來一輩子了……
看來求娶的事情,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