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聞風而動
秦氏在晌午時候便醒了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江雲昭正在屋中看書寫字。紅纓興沖沖跑進屋來,開口就是“夫人醒了”,江雲昭愣了一瞬,撂下手中的筆就往外跑。
紅纓在後面急急地叫道:“姑娘,袖子!”
江雲昭擡手看了眼袖口上不小心沾染的墨跡,不甚在意地甩甩手,腳步不停地朝外奔去。
畢竟人小腿短,等她跑到秦氏牀邊的時候,江承曄已經到了。
江雲昭撲進母親懷裡,感受着母親溫暖的懷抱,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卻硬生生忍住,只一遍遍輕聲念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全身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兩人離得那麼近,秦氏自然察覺了她的激動,也發現了她努力壓抑的強烈情緒。
自鬼門關走了一遭,秦氏只覺得能夠重新看到一雙兒女真正是人生幸事,哪還顧得上什麼禮節儀表?當即將江雲昭緊緊摟住,低低叫着“昭兒”,幾度哽咽。
江承曄含笑看着母親與妹妹,眼睛也有些發酸。見母親招手讓他過去,他忙緊走了幾步。剛剛坐到牀邊,手就被母親牢牢握住。
母子三人正感受着這濃濃的親情,門口傳來一聲低嘆:“你們倒是好了,剩下我孤單一人在那邊躺着。”
聽到他的聲音,江雲昭和江承曄齊齊回頭。
一人正靜立在門邊,溫文儒雅,面帶笑容。
江雲昭驚喜地喚道:“爹爹!”
江承曄則趕緊跑了過去,扶住江興源。
江興源藉着兒子的力,朝着妻女慢慢走去。一捱到牀邊,他忙伸出手去,握住秦氏的手,柔聲問道:“你怎麼樣了?”
“還好。你呢?”
“也還不錯。”
二人自昨夜就未再見面。雖然隨時能聽到對方的消息,卻怎麼也無法放心。直到這時親眼看到對方安好,兩人才暗暗鬆了口氣。
江興源和秦氏心意相通,自從秦氏進門,江興源便再沒納過妾。身邊的兩個通房,都是從小跟在他身邊伺候的,且都未有生育。他們夫妻二人感情極好,在京城中也是出了名的。
望着父母旁若無人地互相關切着,江承曄低低地喚了江雲昭一聲,說道:“我們走罷。等會兒再來。”
江雲昭自重生回來都沒能好好看看父親,也沒能多和母親私下裡待着,此時恨不得每一刻都與雙親共度。聽到江承曄叫她走,她很是不情願。可是看着父母輕聲交談的模樣,她到底不忍心打擾,只得與江承曄隨便尋了個由頭,和哥哥一同出了屋。
一關上房門,江承曄就變了臉,恨恨道:“也不知是什麼人心思這樣惡毒,敢暗害爹孃!”
江雲昭平靜地說道:“左右是侯府裡的人,總能查得出來。”
江承曄不過是掩不住情緒隨口說了這麼一句,哪想到自家妹子會接上來?當即眉頭一皺不贊同地看着江雲昭,說道:“小孩子家,亂想什麼?”
“孃親在我這個年紀都學着管家了。”
“娘是娘,你是你。你才這麼點大……”
“難道哥哥認爲下手之人是外邊進來的?如果是這樣,哥哥又怎會命人將院子牢牢守住?難道不是怕爹孃還沒痊癒就又遭毒手?”
江雲昭眉目湛然地去看江承曄,江承曄張了張口,最終一嘆,說道:“外邊的人哪能將府裡的事情摸得那麼準?連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
話已說開,他便也沒什麼可遮掩的,憂心地對江雲昭道:“你也小心着點。誰知道那些人安的什麼心。”
江雲昭道了聲“我明白”,江承曄微微頷首,朝自己屋子行去。
因着治好二人的袁大夫是江老夫人請來的,江興源和秦氏稍作休息,又看過兩名襁褓中的幼子後,便一同去安園給老夫人請安。江雲昭和江承曄亦十分感激老夫人,就也跟了去。
到達安園後,他們才知老夫人還在午睡尚未起身。四人就在廳裡靜等。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候,三夫人連氏在丫鬟的攙扶下也趕過來了。
她素來說話刻薄神情冷淡,此時進到屋中,雖表情未變,卻一反常態地主動打招呼:“侯爺和夫人氣色很不錯,這樣看來,竟是完全好了!着實是一件大喜事!”
雖然口上說得好像十分熱情,可她前一日剛在秦氏面前‘正大光明’地說出那番‘七活八不活’的理論。秦氏再看到她,到底裝不出熱絡模樣,只神色淡淡地道了聲謝。
江興源倒是臉上帶着笑意,卻只禮貌地回了一句也沒了下文。
連氏瘦削的臉上僅有的一點點熱度也盡數褪去,一張臉上滿是寒霜。
江雲昭已經將白玉杯有假之事告訴了江承曄。因着昨日負責清洗器具的事是被三房攬了下來,江承曄心中有計較,方纔就與江雲昭對視了一下。
此時見連氏變了臉,他笑着道了聲“三嬸好”,又朝江雲昭看去。
江雲昭雖然厭惡連氏,可她畢竟是長輩。江雲昭若是正面和她起了衝突,怎麼都佔不上理。故而在江承曄開口後,江雲昭笑盈盈起了身,朝連氏行了個禮。
連氏不能拿侯爺侯夫人與世子爺怎麼樣,所有火氣就都聚到了江雲昭頭上。加上瞧見江雲昭這笑模樣就想到了前一晚廖鴻先幫她說話的情形,連氏的臉色更冷了幾分,說道:“大嫂,昭姐兒這規矩學得不好。平日府裡的孩子們哪個見了長輩不趕緊行禮的?偏生昭姐兒慢了這許多。許是她身份尊貴,和旁的孩子不同罷!”
江雲昭有些着惱。
她前頭纔剛和江雲珊就着‘身份’二字理論了一回,連氏倒是消息靈通,轉眼就拿‘身份’來說事了。
思及此,江雲昭面上的笑容更溫婉了些,輕柔說道:“三嬸這話可是冤枉我了。自看到嬸嬸那刻起,就一直在想怎麼說更好、怎麼做更對,生怕怠慢了嬸嬸。誰料想我這樣謹慎,竟還是招了嬸嬸的嫌惡。”語畢,她長長一嘆,竟是帶出一絲悵惘,“往後我見了嬸嬸,該怎麼做纔是對呢?”
秦氏沒想到一向溫婉和順的女兒居然會如此言辭尖銳,當即喝道:“昭兒!不可無禮!”
她身子初初復原,這樣動了怒氣,不由掩口咳了起來。
江雲昭擔憂母親的身體,上前給秦氏撫背。
先前發現白玉杯被人替換一事,她便是怕影響父母身體,與鄭媽媽商議好了暫時按下不告訴雙親,她和哥哥先暗自查探。
此刻見秦氏因了她的話而生氣,她既內疚,又覺得再怎麼樣也得讓母親發覺嬸嬸們的不懷好意,略沉吟了下,說道:“母親莫生氣。昨夜我說錯一句話惹惱了三嬸嬸,三嬸嬸好生提點了我一番,我才這樣左思右想不敢輕易說話。”
昨夜秦氏和江興源病重,全家人都在爲他們二人忙碌,秦氏自是明白。兩個孩子素來乖巧懂事,昨夜爲他們擔憂至極,行爲舉止就算有所不當,也不至於太過出格。但就這樣的情形下,連氏竟然還會因爲一句話而特意提點江雲昭……
秦氏氣息滯了下,而後緩緩吐息,咳聲就也慢慢止住。
她拍了拍江雲昭的手,朝連氏說道:“勞弟妹掛念。弟妹有心了。”
連氏說道:“昨夜我也是爲了大嫂好。昭姐兒的這性子實在是得改改了。大嫂你最是懂禮,若昭姐兒再這般行事,少不得旁人會說是大嫂沒教好她、落了大嫂的臉面。”
半生半死之時,秦氏聽聞太醫和袁大夫的對話,早已知曉是自己入口之物出了問題才遭此大劫。如今好不容易活了過來,心境自是不同,又哪會被她幾句唸叨所左右?只淡淡地笑笑,便也罷了。
而後任連氏怎麼說,她也只維持着這般禮貌的笑容,並不多言。
連氏尚還有些蒼白的臉色就愈發陰沉起來。
沒多久,江老夫人起了身。就在衆人行過禮、重新落了座後,有丫鬟揚聲稟道:“二夫人和少爺們、姑娘們來了。”
江雲昭聽到丫鬟的這個說法,不禁眉梢一挑,淺笑着朝門口看去。
果不其然,這次馬氏不僅帶來了她親生的大少爺江承珍、三姑娘江雲珊,還把二房庶出的幾個孩子都一起帶過來了。
望着馬氏志得意滿的模樣,再看看坐得端正的連氏,江雲昭輕輕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思緒。
原來如此。
聽說父親母親已經能夠起身,那些人便按捺不住,一個接一個地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