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大部分百姓提前散至營地外, 這偷襲也沒造成許多人員傷亡,傷勢重的就近擡去軍醫那兒,其他的有官府出面統一安排診治。
爲着掩人耳目, 顧青竹也隨另外幾個丫鬟去了醫館,沈曇在京兆府廣結善緣,小鎮上的人提起他便沒有不熟的, 爲顧青竹治療的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婦, 正是沈曇找來的可信之人。
肩胛處刺入了將近兩寸深,萬幸的避開了骨頭,老婦人行醫問診多年, 熟練老道的剪開顧青竹的衣袖, 在看過傷口頷首道:“捆紮得不錯, 倒是能少受點兒罪, 我瞧着像沈曇那孩子手筆。”
沈曇和老婦是故交,這止血的位置和打結方式, 只教了他一個人, 大營裡可沒其他人會。
顧青竹被單獨安排在醫館後院的屋舍中,顧明宏守在門外, 屋內除了老婦和她帶的學徒, 就只剩下頌安了。
頌安握住顧青竹的手,臉色鐵青的答道:“是沈公子包紮了,我...我妹妹這傷怎麼樣?”
雖說是自己人,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邊沒人點破顧青竹的身份, 老婦人也半點不好奇,只做自個兒分內的事兒:“需要縫幾針,不過落疤卻少不了的,姑娘心裡頭有個數。”
最疼的那陣兒已經過去了,大概失血的原因,顧青竹手腳有點兒發涼,意識也迷混不清,看見老婦人嘴巴開開合合,可始終聽不大清楚說的什麼。
閨秀們對傷疤很是在意,但這時候哪兒還顧得上那些,頌安忙不迭的點了頭,哽咽道:“好,好的。”
老夫人吩咐學徒拿了壺烈酒給顧青竹灌了幾口,又用不知名的葉子在石臼裡頭搗出汁液,仔細抹在傷口周圍,顧青竹隱約覺得半邊臂膀都是麻的,疼痛愈發輕了,針刺進肉裡頭微微疼了幾下,不會太難忍受。
縫針完後敷藥包紮,顧青竹頂不住睏意昏睡過去,中間顧明宏和趙懷信進來看過一回,見她睡的安穩也沒多坐,留下頌平在旁邊伺候着。
沈曇在大營忙碌至深夜才脫身,卸下盔甲戰袍,換上身不起眼的衣裳,騎馬抄小路疾馳到的醫館。
醫館後院乃是座兩層的小樓,除了老婦人自己住的地方,其餘俱用來存放藥材和書籍,顧青竹被安排在二樓的隔間,此時院中重兵把守。
他把繮繩扔給商陸,擡頭便看見了倚靠在欄杆上的趙懷信。
圓月高懸,房檐下的圓燈籠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暈,趙懷信手中端着碗,腳邊兒放了壇西北烈酒,正垂眼看着沈曇,臉色晦暗不明。
沈曇腳步不停的上了二樓,擦身而過時兩人均未說話,卻在將要推開門的那瞬,趙懷信猛然伸出胳膊擋在了他面前:“她剛喝完藥睡下,咱們先聊聊?”
“待我先看看她。”沈曇眼皮子都沒擡,撥開他的胳膊就要往前走。
趙懷信從未看他如此不順眼過,顧青竹衝開人羣撲倒沈曇的那一幕不斷在腦中重複着,彷彿一把利刃來來回回在心頭磨砍,摻雜着震撼、酸澀,原本辛辣的烈酒簡直像泡過了黃連,滿口苦澀。
“看不看又有什麼區別?”趙懷信涼絲絲的開了口,伸手指向窗子道,“青竹的傷能立刻好了?還是她可以不知疼痛?”
若說心疼,沈曇比趙懷信更痛上幾倍。
回想對顧青竹初有好感時,他便是藏幾分掖幾分。
不爲別的,沈家如今的境況,即便老國公健在,沈曇也必然會從軍做武將,軍功拿命搏的不說,年輕將領常年駐守在外,像京兆府這種地方還算近的,若真分到南北兩地,光來回路程就要月餘,哪個名門閨秀甘願忍受聚少離多,獨守空閨的日子。
再往遠了說,即使選擇隨軍常住,吃苦受累的也是女人,除了這些,每次出征還要牽腸掛肚,甚爲辛苦。
沈曇思慮過很久,才下定決心追求顧青竹,可他卻沒有料想過,她會因自己而受傷,差點兒失了性命。
沈曇沉默了下,語氣十分的強硬:“我現在必須進去,你瞭解我,所以別逼着我動手。”
趙懷信雖打不過他,但卻不畏懼,可惜無論如何這都不是肆意打架泄憤的好時機,於是勉強按捺下心裡頭的衝動,退兩步讓他進去了。
醫館後院並不臨街巷,屋子裡安靜的很,離門近的立櫃上放了盞油燈,牀榻挨着窗子,朦朧的月光透過木窗灑進來,顧青竹側躺着蜷縮在被子裡,蹙起的眉心便沒舒展過。
頌安聽見聲音就起身朝他行了禮,沈曇擺手示意她退下,然後走到牀前盯着顧青竹看了半晌。
在大營時想了很多,真看見人,腦中又是成片的空白。
受重傷加上失血,她的手腳冰涼,腳底放着個湯婆子,沈曇好似捧着件易碎的瓷器那般,屏息將顧青竹的雙手攏在掌心,許久尤覺不行,乾脆俯身用脣含住她的指尖,一點點盡力暖着。
恨不能以身替之。
頌安沒敢走遠,餘光瞄到沈曇的舉動,眼眶又溼了起來。
門前的趙懷信喝完第三碗酒,沈曇悄無聲息的出現他身旁,見地上還餘着好幾壇沒拆封的,隨便拎起一罈撕開封紙,灌下一大口:“有什麼話,咱們今日全都說開了吧。”
趙懷信眺望着遠處夜色中的營地,單刀直入道:“你給不了青竹安穩的日子,她跟着你受苦倒還罷了,但如這次的危險,誰都保證不了以後就沒有。”
沈曇絲毫不覺意外,反而嘆息了一聲:“說的沒錯。”
“而你給不了的這些,我卻可以給她。”趙懷信挑起眉道,“你我仕途不同,我在戶部無需在刀尖上舔血,她會很安全,我母親喜歡她,家中沒有無所謂的姐妹刁難她,知道麼,我纔是最適合青竹的人選。”
“你打算用這點兒話讓說服我放棄?”沈曇笑了下,擡手將酒罈子放在欄杆上頭,“別開玩笑了。”
趙懷信道:“你覺得我在玩笑?她那個樣子,你還想再來一次麼?”
這話正中沈曇的死穴,頓了頓,捏在酒罈上的手指手泛了白:“事在人爲,我若因爲這次的事兒而生了退意,如何配的起她捨身相護的心意?所以責備的話你儘管說,其他的便不要浪費口舌。”
趙懷信側過臉道:“好,指責先免了,我就告訴你一聲,剩下各憑本事。”
沈曇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喝完,看他一眼道:“說真的,這也就是你,換做別人如此說話,我便直截從這樓上把他扔下去了。”
“怎麼,難不成感謝你手下留情?”
“不用,你的話說完了,眼下輪到我。”沈曇站的筆直,半邊臉隱匿在陰影當中,“信也好不信也罷,以友人的身份提醒一句,你陷得越深日後越難出來,我和青竹之間沒有任何人插足的餘地,誰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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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曇大刀闊斧在營中查找內奸,動用的沈家軍就有近千人,一時間風聲鶴唳,僅僅過了一夜,還撬開犯人的嘴巴把叛徒揪了出來。
此人居然是位副將軍,投軍二十年有餘,先前說是家中老小均被西夏敵軍所害,大大小小功績頗多,怎想到到頭來連身份都是假的。
這麼一條大魚,順藤摸瓜倒是查清楚了軍械案的來龍去脈,連帶沈曇被劫那次,都有他的手筆在裡頭,沈曇擬好奏摺派人連夜快馬送去京城,捎帶着三皇子爲私慾陷害終釀的鐵證,也隨信一一闡明。
顧青竹在醫館小住了半月,傷口癒合的差不多才回了宅子,程瑤在家等的心急火燎,可爲着腹中的孩子,又不敢操心太多,見她氣色還不錯,這才雙手合十唸了句佛:“菩薩保佑,這是你四哥去廟裡求的平安符,隨身帶着一個,枕頭底下放上個。”
“四哥去幫我求的?”顧明宏整日泡在衙門裡頭,京兆府城中沒有寺廟,最近的也要近半個時辰的路程,實在是難爲他了。
程瑤催促着她趕緊上牀躺着,嘴上道:“趙公子也去了,這幾日還是有些空閒的。”
顧青竹笑了笑,除了剛受傷那兩日,後來趙懷信並沒有再露過面,倒是沈曇,每天夜裡準時出營來陪她一會兒,顧明宏撞見也說不出什麼,只能當作沒看見了。
“滿打滿算還有三日就回了,也該閒一閒。”她抿脣道。
範大人奉旨尋找沈曇,眼下人尋到了,且從前的舊案也有了定論,自然準備回京覆命,同時回去的還有沈曇,西北邊境再無外族襲擾,他三年孝期還未過,理應繼續守孝纔是。
程瑤頭三月已經安穩渡過,但行程還是計劃寬裕好多時日,來時還是寒意濃重,這返程路上已然綠樹成蔭,花香鳥鳴陣陣了。
至於她受傷,知曉的人並不多,即便程瑤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爲是意外受了波及。
聖人論功行賞,範大人帶去的幾個年輕人俱升了官職,顧明宏他們剛到汴梁家中,聖旨及賞賜便接踵而至。
可得知顧青竹受傷在前,老太君便沒多大喜意,硬是在於媽媽的陪同下去了聽竹苑,瞧見那猙獰的疤痕後,難掩疼惜的掉着眼淚兒:“這怎麼可好,受了多大的罪啊!”
祖母如今身體不比從前,顧青竹愈發不敢讓她傷心,不折痕跡的遮住肩膀,故作輕鬆道:“幫我縫針的老婦人醫術精湛,卻沒受什麼罪,祖母萬萬別多想,孫女兒現在都好了。”
“什麼叫都好了,祖母眼又沒瞎,難道看不出傷的重嗎?”老太君擦了擦眼淚道,“傷筋動骨還要百天的,你這隻多不少,課也先停了吧,好好養幾個月,不然以後陰天下雨的膀子疼,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老太君囑咐好半天,這才順路去看了看程瑤,家裡頭添丁是件大事,懷胎十月聽着挺久,其實轉眼兒便到了,李氏趁着他們在西北,把院子裡的房間又收拾了幾間,該備的東西都備妥了,乳母也物色出三人,單等着程瑤自個兒挑選呢。
顧青竹養着病,心裡頭卻盤算着找機會和祖母將婚約的事兒說清楚,結果還沒等她開口,趙夫人登門來商量下聘禮的事宜,連日子都算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家中掃墓各種忙碌,今天在家休息,會再更新一章長點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