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元御的手放在這士卒身上之時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不詳,活人跟死人總歸是不同的,至少活人的身體沒那麼僵硬,沒有那麼冰冷,不至於碰一下就會倒在地上,失去呼吸……
“唔……”
李元御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周圍,覺得旁邊確實沒有什麼人之後才又將這位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兄弟給扶了起來。
“兄弟啊,一路好走啊!”
他握緊雙拳,眼中隱約泛過一絲冰冷。縱然李元御心中有漫天的殺意,他也不能表現出來,因爲還沒到時候,真的還沒到時候……
雖是新春,這寧遠的夜還是格外的冷。唐安裹着厚厚的裘衣,眼中卻是有些遲疑。他委實不知道該不該去,也不知道去了之後將會是什麼結果,但如果他不去,那就只有一個結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已快卯時,要不了多久,天就會亮了。唐安站在一座府邸外彳亍良久,然他終於是跺了跺腳,溜進了這深沉的大宅之中!
唐安要找一個人,這個人或許會幫他,或許……他也會把自己交給元澈。然而唐安來了,無論是什麼結果,他都會從容面對。
“將軍還沒歇麼?”
“是啊,將軍這些日子睡得極晚,也不知是怎麼了……”
兩個守衛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看起來都是頗爲睏倦。唐安一動不動的站在他們身後,默默聆聽着他們的八卦之語。
“有意思……”
唐安眼中閃過一絲玩味,隨即又悄無聲息的溜到了後院,眼看一間屋子燈火通明,他馬上就貼了上去。
“唉……”
屋子裡傳來一陣深深的嘆息,倒讓唐安不由心中一緊。他握緊浮屠,隨即又暗自思量,難道……他是發現自己了麼?
然而事實並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糟糕,裡面的腳步聲與嘆息聲始終沒有斷絕,也不知裡面的人是爲何擔憂……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吳君麒有理由煩悶,因爲他不知自己何去何從。
赫連山脈一戰,他滅掉了摩多,然而他並沒有表現的過於歡喜,因爲蠻族已滅,他再無用武之地了……
吳君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如果活着不是爲了殺戮,那將毫無意義。赫連山一戰之後,霍元寧希望自己能迴轉黃金城,然而他拒絕了,他沒有回黃金城,因爲他早就厭惡了那個地方,沒有什麼是值得他去留戀的!
他選擇跟元澈回帝都,因爲這天下已無他的容身之地,他不回帝都,那他只能帶着麾下將士流浪……
但元澈並不見得是個好統帥,他的內心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黑暗,因爲元澈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野心,這是一個志在天下的野心家!
元澈有多少勝算吳君麒不知道,但是不太願意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去陪伴元澈開始這場豪賭,因爲一旦失敗,那這個天下將再無他的容身之地……
吳君麒並不是個怕死的人,但他沒有必要跟元
澈冒險,因爲即便元澈勝了,他還要面對一個可怕的敵人,那就是霍元寧!
霍元寧是不可能放任吳君麒爲禍天下的,戰端一啓,那天下百姓又會迎來一場災難,而現在的大興最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與民休息,這天下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爲只有我睡不着覺,原來……原來吳兄你也睡不着啊,哈哈哈哈……”
唐安終於是走進了屋子,而且是大搖大擺走進去的。唐安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來的有多麼不是時候,他哈哈笑着,卻是又很不客氣的坐在了吳君麒的椅子上。
“是你?”
看到唐安突然出現,吳君麒不由皺起了眉頭,他還真沒有想到唐安會悄無聲息的出現,委實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自然是我,不然你以爲是誰呢?”
唐安笑笑,隨即又很自來熟的抄起了桌上的書,他沒有想到,這吳君麒還有挑燈讀春秋的習慣,當真是有趣的緊呢……
“深更半夜,不知唐將來我這兒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說來吳君麒也是許久沒有見到唐安了,但據他所知,唐安應該是去了石峽,斷然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呀!
“也沒什麼要緊事,許久不見了,一起嘮嘮嗑不過分吧?”
唐安看了一眼窗外,發現並沒有什麼人走動,隨即又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了一聲。說真的,要不是今天有事相求,那他打死也不會靠近吳君麒,這小子性格乖張,心裡想什麼旁人根本就猜不透啊……
“有趣……”
吳君麒笑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他突然想到唐安是爲什麼來找他了,大家都不是蠢人,有些話沒必要明着說,只要彼此心裡明白就成了……
“是嘛,你也覺得有趣,那我跟你說個很有趣的事兒!”
唐安咂咂嘴,隨即又將元澈的所作所爲悉數說了一遍,然而吳君麒眼裡寫滿了淡定,彷彿早就知道了。
跟吳君麒聊天是一件非常累的事兒,因爲他就像個悶葫蘆一般,三錘子砸不出一顆驢屁來,這是個天生淡定哥啊……
“有什麼看法,說一說吧,集思廣益,衆人拾柴火焰高嘛,呵呵……”
唐安乾笑,心裡卻是有些沉重,面對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他能怎麼辦,他也很絕望啊……
“我只想說,跟我有關係麼?”
吳君麒冷漠的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輕蔑。唐安說的很是繪聲繪色,可以說是十分精彩,但這並沒有什麼卵用,他並不知道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是麼,如果你這樣想,那你就錯了……”
唐安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失落。看得出來,吳君麒沒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打算,或許……他從一開始就站好了隊,自己來這裡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大興經不起折騰,將士們也是,如果你繼續跟着元澈,那你們將會與世界爲敵,與你們麾下的將士爲敵……”
一年的戰爭,不
管是百姓還是將士,大家早就受夠了這冰災帶來的煩惱,沒有人願意妄動兵戈,因爲將士們已經厭倦了爭執不休的戰爭……
“與世界爲敵麼……”
聽到唐安的話,吳君麒不由笑了起來。他的目光有些迷惘,似乎在琢磨着唐安的話,久久沒有吭聲。
“好自爲之吧……”
唐安長嘆一聲,隨即又將手中的書合了起來。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典故,這典故就是講這本書的。
“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
春秋時代,諸侯挾持天子,大夫放逐諸侯,家臣反叛大夫,所有的人都在瘋狂地追逐着權力,又都在追逐權力的過程中喪失了權力。
“《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象徵着“周文”的等級森嚴的禮樂制度此時已經幻爲美好的回憶,取而代之的是霍布士所說的“人與人爭”的可怕的自然狀態。
那是一個“文明”退位、“僞文明”得道的時代,人心中原始的動物本能獲得瞭解放,披着“文明”外衣不動聲色地將人類召回文明創闢之前的黑暗世界。
滄海橫流之時,孔子編定春秋,寓說理於敘事之中,體現出來的褒善貶惡的政治理性,成爲了後世所流傳的“春秋大義”。希望藉此提供“歷史經驗”,警戒後人。這個東西后來人們稱之爲“春秋筆法”。
《春秋》面世之後,世間有無數“微言大義”的論者,更有衆多“成仁取義”的志士,讓歷代“亂臣賊子”爲之卻步。
名正則言順,元澈想要做天子,那總要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如今皇帝威加海內,創下了不朽功業,只要與民休息,休養生息個數十年,那大興將會鼎盛到極致。
百姓受夠了戰亂,他們不願意過那種爭執不休的日子,一旦元澈發動戰爭,那他真的將會與全天下爲敵……
吳君麒會做出什麼選擇唐安不知道,但他把能做的都做了,然而吳君麒何去何從,元澈何去何從,他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梆梆梆……”
一陣梆子聲從屋外響起,緊接着,一個百無聊賴的更夫喊了聲號子,打破了夜的平靜,也讓吳君麒從迷惘中清醒過來。
“你想要我怎麼做……”
吳君麒想怎麼做那是他的權利,唐安本無心去幹涉,但是他不想讓吳君麒走歪了路,走上一條沒有前途的絕路。
“當然是搞事情啊!”
搞事情是個技術活,若是唐安不提點,那吳君麒絕對不知道該怎麼做。然而就在唐安跟吳君麒傳授經驗的時候,天雷軍大營裡已出了大亂子……
李元御不動聲色的在大營裡晃悠,一把刀卻是握的極緊,他不知道那個始作俑者在哪兒,但他明白,這僅僅是個開始而已!
天雷軍不止有唐安,還有數位旗主,也就是十士。不過十士名存實亡,真正活下來的已經沒有幾個了,這場戰爭結束之後,其實天雷軍已經是名存實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