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戒備森嚴

柯景恩本以爲,不是華禹,就不會不捨,她錯了,那閃爍着光芒的雙目在代替語言質問和責備,眼前的這個女孩,擁有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明明只是初識,此刻竟好像華禹本人正站在她面前。

“既然來了,總不至於盯着看着不說話吧。”柯董知道如果她不先故作輕鬆地開口,那孩子一定會僵持到底的。

樂源又持續釋放了幾秒憐惜的怨念,“不要告訴我你是自願頂罪的。”

不老不死的妖怪沉下頭抿了抿嘴又擡起頭,“你不是已經料到了嗎?”

“就沒有其它辦法?”

囚犯搖搖頭,“別人口中的其它辦法根本不是辦法,這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柯氏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你一手推翻前特工組,難道不是最不該負責的人嗎,還有,你知道真正想讓柯氏倒臺的人是誰嗎?”

聽者趕緊做了個靜音的手勢,“噓,我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仇恨,說實話,我這輩子幫過的人不少,可總歸也不是絕對的善類,就算被天罰,也無可厚非。”

樂源用食指沾去還沒流出眼眶的鹹水,“你早就這樣決定了對吧?”

囚徒的眼圈也開始發紅,“你曾經說過即使我死也不過是商業巨頭武學神話離世,而不會說死了兩個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動。”

女孩開始藉助手掌擦去淚痕,“如果那天我不這麼說,你是不是可能做另外一種選擇?”

“不是的!”兩人的音色都已經嚴重走調,阿景把她抱在懷裡,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麼心疼,“樂源啊,和你說句貼心話吧,我已經很久沒有說自己的心裡話了。”

“爲什麼?你不是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嗎。”她在她的懷裡驚訝而感懷地望着牆。

女王在戰士背後露出脆弱的表情,“因爲我不能倒下,所有懦弱的想法,不能對任何人說,因爲我總要保持快樂,可是我好累呀,自從變得和別人不一樣我就好孤獨,努力讓自己存在,卻早就忘了存活的理由,你瞭解那種感覺嗎。”

戰士緊咬着嘴脣,控制不了模糊到底的眼睛,“我瞭解……怎樣努力地改變自己,到頭來,卻只發現,我們……根本沒有能力……掩飾任何事……”事實上,誰會真的在意,多少年前你是個什麼樣子,會被記憶戳傷的永遠只有自己罷了,就如同每當她遇到了反對、懷疑、失意、挫折、每當面臨質問和指責,每當犯了哪怕毫不起眼的錯誤,都會感到時光穿梭,彷彿再度置身於那個寒冷而骯髒的地方,到處都是塵土和鮮血。管理員手臂上的肌肉和院長數錢時的笑容時刻提醒着她一直想遺忘的那個身份,無數次被自己的卑微戳傷,無數次被打回原形,無數次被欺騙的,被撕扯的,被吃定的,始終也只有一個人。

“是啊,我也努力過接受別人的建議,可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樂源搖着頭,“你的話,就算用真實的自己生活,也會很好的。”

“真實的自己……我都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存在,這樣的我,如果還能爲關心的人做一點事情,罪惡感也會小一點,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犧牲,我明明是爲了自己啊。”

“阿景……”她明白了,其實早就明白了,對方那幾乎與她相同,反抗無門後空虛無助的心情。

“我知道你懂,只有你可以懂,只有你,不用那些大道理來壓制我,你知道嗎,以前曾經有好幾次,我差點就不在這世上,可每次都被硬拉回來,總是有人告訴我應該怎樣,什麼纔是正確的想法,難道人的思維不可以不同嗎,難道明明痛苦卻不可以有難過的感覺嗎,你知道即使睜開眼睛也沒有醒來的感覺嗎,爲什麼偏偏我的夢想不可以執行……”她大哭起來,樂源甚至能感覺到肩膀越來越溼潤。

她把她摟得越來越緊,“這真的是你最大的願望嗎?”

神話飛腿停止了哭泣,“我可以毫不猶豫回答,我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我不知道了。”月舞修羅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流淌着,“我從來都不知道怎樣是成全別人的最好方式,也不知道什麼是願望。”

柯景恩露出一種十分美好的笑容,“願望,就是你一想到它,就會覺得看到了世界上最美麗的事物。”

守衛盯着離開那間牢房的樂源看了很久,走出來的她就如同行屍走肉,她不知道該如何勸說那個女人,因爲她太懂她的心情,阿景她並不是因爲絕望纔想要離開,她喜歡追求這樣的絕對,也喜歡嚮往解脫的自己,旁人還能說什麼呢,說什麼也不會有用的,她即使有了今天的財富和地位,卻還是被綁住動彈不得,她一定會證明,證明人們可以產生大膽的想法,可以表達真實的感受,在這片虛僞自由的天空下。

神話靜靜地坐在牢房裡,由內而發的高興是裝不出來的,她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天兩天幻想着這樣的機會,她早已篤定要離去,再也不理會任何勸說,再也不考慮任何人,再也不傷懷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就這樣帶着還沒被圓滑的世界同化的倔強離去。

“肅靜!”次日,由神兵總部最高法庭派遣的一干法官主審的中埃黃金案正式宣佈開庭。

“你說什麼!”華禹瞬間驚醒,與身旁呆若木雞的落時一同望着秦城。

雕像這次也不淡定了,“即使是我,要窺探阿景也很困難,何況她有心隱瞞,她要我去調查相關情報,自己卻跑去頂罪,本來以爲她幾天不回家是出差,結果突然發現神兵今天秘密開審黃金案。”

“黃金案?”華禹和落時異口同聲。

“就是你在地下發現的那批黃金,細節待會再說,現在有什麼方法能夠阻止宣判!”如果不是爲了她,秦城怎麼可能求助於人,而且還是華家的人。

“黃金……那批黃金……和她有什麼關係……神兵……我可以在動物身上安追蹤器可是神兵連只老鼠都鑽不進去的,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律師!”繼承人慌亂地抓起聽筒,難道她讓自己接受企業就是因爲這個嗎,“你不知道?這麼大的案子,沒有人通知你?”

律師的回答令他更加茫然,同爲新武林人的律師竟然說這是件經濟犯罪,而且他是通過電視報道才知道的,怎麼回事,阿景如果早知道這件事爲什麼不通知任何人只告訴秦城,而秦城如今也只能手忙腳亂地來求救,不,一切都錯了,到底是爲什麼,是誰的圈套嗎,目的是什麼,最該思考的時候,他的大腦反而一片空白。阻止宣判,阻止宣判,哪有那種方法!他發瘋一樣地衝出去,秦城和落時也都跟着他上了車,四個輪子野牛般駛向神兵基地,此車收到罰單的峰值盡在於此了。

“你敢攔我!你憑什麼!”平日裡柯景恩可以隨時出入的地方今天不僅關閉所有出入口還加派忍受封鎖各門,無論陪審團還是法官無證件均不得入內,現場沒有一位觀衆更別提被堵在外面的華禹了。

“看來今天絕不可能進去,怎麼辦?”落時問道。

“我一定要進去!”華禹扒着可以看見神兵小職員的藍色玻璃,“我要找海軍作戰司令部的任軍官談新武林海盜幫派的問題,耽誤了你承擔不起!現在就去給我通報!”他顯然早已失去平日的理智。

內部保衛部派遣的臨時守衛蔑視地擡起半張眼皮,“沒有那個必要,只要一報上你華禹的名字,加派一重守衛倒有可能。”

“你認識我!”他已經不知道要怎樣從那個傳聲的小孔中表達憤怒。

對方無奈地嘆了口氣,恨不得立刻擺脫這個難纏鬼,“當然認識,爲了今天,我們也被迫做過功課,而且你身後那個怪物在我們的監獄裡待了十年,他那張臉名聲大着呢,你還是別妄想,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嚇人,就算你能突圍這裡,我保證也是十八層地獄一層一層等着你呢。”他的語氣就好像在抱怨上天爲什麼讓他攤上多費脣舌的麻煩差事。

“既然知道我,臉上卻沒有一絲懼怕之意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秦城開始了他的老本行,準備對該名神兵職員實施意識控制,不成想,卻被中途阻隔。

守衛一副理所當然的嘴臉,“秦城,你以爲這還是十年前嗎,你在牢裡躺了那麼久,你以爲醫務實驗室和技術開發局是白吃飯的嗎。”

秦城的訝異定格在那一刻,難道在他荒廢的歲月裡,這世上已經出現了可以連意識也控制住的東西!不,控制意識哪裡是剛出現的能力,僅僅限制行爲從來都滿足不了統治者的成就感,而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思想洗腦的接受者和執行者,就算惡魔,也只能靠他的定神術由某種波段的外力進行心理攻防,而對方向來所接受的思想控制卻遠不是這種水準和波及面。是啊,現在不是十年前了,十年前的他是承受不了這種失敗的,如今他已經不是年輕的大男孩了。

聽聲音就能識別出稚嫩的少年緩緩出現在可視窗對面,“定神術被傳得再神乎其技,也不過是種功夫,就算沒有神兵的研究成果,冒牌的異能見了正牌註定要失效的。”

華禹看着這個中學生故作老成的樣子眼睛越睜越圓,“金炻!你怎麼會在這!”

男孩雖身懷異能,卻還是沒練成大人世界的僞裝功夫,還沒等質問開始,他看去華禹的眼光便被彈回來,他低下頭,望着別處撓撓臉,聲音明顯比挖苦秦城時低了幾個度,“華禹哥,抱歉,這次異能軍受命要和柯氏……保持界限。”

華禹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金炻作爲金萬年的兒子自然是要聽父親的,可金老一向不喜歡神兵覬覦異能軍的力量,也爲此爲了使異能軍保持獨立儘量使其與神兵拉開距離,可這次爲了避嫌他甚至不惜把自己布好的棋局都打破了。

“好。我們就在這裡等。”他說。

“結束了。”金萬年沒有預告地走進樂源的牢房,開場白就是這三個字。

樂源看了看他,“您是金萬年金部長?”

“你怎麼知道?”

“猜的。”

“你很聰明,伏明會的軍師。那你也猜到宣判結果了吧。”

她擡起頭,“您這樣的人,到我這種小卒的牢房裡做什麼呢?”

“告訴你一聲,雖然你沒有罪,但是也要等最終執邢完畢才能釋放,我的確是沒有必要親自來告訴你,可你竟然是她臨死前唯一肯見的人,所以來看看。”

她猛地站起身,“真的是死刑!阿景她……”

“是啊,不可避免,而且要由我親自行刑,因爲只有我才能做到,她一直是我欣賞的晚輩,現在卻……諷刺的是這種糾結的心情我只能和你聊聊。”

她背過身去,防止對方看到她的眼睛,“我們毫不相干,不要找我說這些!”激動的聲音裡傳來難以抑制的顫抖。

“是啊。”他嘆息着,“你我素不相識,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她最後和你說了些什麼,她那樣的人,留下遺言也會騷動一時吧。”

她的牙咬得更緊了,說白了還是爲了這個,“你說她只見了我,這麼說華禹還不知道對嗎?”控制着聲音,眼淚卻有恃無恐地流下來。

“已經知道了,正在基地外面等着,不過什麼也不能改變。”他的語氣始終都那麼平靜。

“她有什麼罪,就連最後一次她也什麼怨言都沒有對我說,她沒有怪任何人,這樣一個人爲什麼非死不可呢!”

“是嗎,她還是顧念柯氏和華禹,你也節哀吧。”

“哪天?是哪天!”

“兩天後,那時你就可以出獄。”

她狠狠地瞪着面前,即使眼前只有一片朦朧,也把牆當做剛剛那虛僞的人一樣怒視着。

爲什麼,爲什麼要爲這樣的世界而死呢,爲什麼要成全這樣的人呢,阿景,你活着也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啊,至少你已經改變了原有的特工組,改造了那些殺手的觀念和世界,你引導了人們對新型武器的看法,你給了無數人一個擁有力量的夢。

下午四點半,那始終與周圍的超強化玻璃嚴絲合縫的電子門終於開啓,幾名國外大使走進入冬後沒剩什麼陽光的冷意中,沒走幾步就上了車。

華禹盯着車窗,應該是裡面的頭領勒令司機沒有動,他也看着華禹,你不想對我解釋些什麼嗎,吉卡。天空飄起了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吉卡打開車門並示意隨從不必跟出來,走到老友面前的幾步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除了等對方先開口,他不知該何去何從。

“結果?”

外邦新秀深吸了一口氣,“死刑,兩天後。”

華禹突然抑制不住咳了一聲,喉嚨明明不痛也不癢,卻止不住地咳嗽,就像要把積壓在那的重物咳出來一樣,落時扶着他,吉卡無能爲力地望着他。

“吉拉利亞•斯特林。”他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向那個非洲男人,“我理解你對那件案子的傷痛和怨恨,可是……”他一拳打在對面小夥子的左臉上,而受攻擊的腳下甚至沒有移動半分。他抓着吉卡的衣領,“你知道我多想殺了你嗎,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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