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完, 圍觀的許多人像是愣在原地。大約過了三秒，一個穿着羊羔毛外套的男生聳了聳肩。
“當然不犯法啊。”
其他人面面相覷，也開始有人附和。
“對啊。”
“好無聊啊。”
樂知時把摺好的紙放進書包裡，只留下一張攥在手裡, 然後像無事發生那樣離開人羣, 剛走了沒幾步, 身後方纔那團圍觀羣衆裡就有人衝着他背影大喊, “不要放過這種人啊。”
“對啊, 搞他！”
“不要怕, 加油！”
說看到的瞬間沒有反應是假的。
樂知時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照片會被公開在這種地方, 當下驚訝大過於生氣。
但看到那些誇張的、吸引眼球的字眼後，他確定這是有人惡意作祟。
沈密跟在他後面出去, 有幾個同班的同學跟了上來。
“樂知時, 你真的跟測繪那個學長在一起啊。”
“這個接吻照片是你嗎？”
沈密原以爲他會怕，或是煩，想趕走那些好奇心過剩的人, 但樂知時卻點了點頭, 很坦誠說，“是, 他是我男朋友。”
“啊他超級帥的，”女生很是興奮，“你們也太配了。”
她又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和剛剛的同學一樣讓他不要放過始作俑者, 然後一臉激動地拉着小姐妹離開了。
樂知時站在教學樓樓下，低頭看着手裡這張紙, 然後擡起頭，問沈密：“你覺得他會只貼在法學院嗎？”
沈密搖頭, “測繪那邊估計也鬧起來了。”
聽到測繪兩個字，樂知時尚且平靜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差。正說着，他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原以爲是宋煜，沒想到一點開竟然是蔣宇凡。
剛接通，對方的情緒比他還激動，張口就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你也知道了？難不成也在你們學院貼了大字報啊。”樂知時問。
“大字報？”蔣宇凡發出疑問，“什麼大字報？我說的是朋友圈，你和宋煜的照片傳瘋了，都在發。你打開看看。”
樂知時上課一向是不怎麼看手機，聽到他的話纔打開微信，裡面一片紅色未讀，他忽略了那些消息，打開朋友圈往下刷了刷。
他們兩個那張被煙火擋住的接吻照幾乎已經刷屏了。
“你知道是誰第一個發出來的嗎？”樂知時問。
“不知道，我上着課突然有妹子議論才發現的，現在肯定找不着第一個發這個的人了。”蔣宇凡很生氣，“還拍照，這是侵犯你們肖像權了吧！”
“修訂了民法典之後，確實算侵犯肖像權了。”樂知時覺得慶幸，“他未經我們允許拍下照片，並且以展覽的形式公開出去，不光是肖像權，也侵犯了我們的隱私權。”
蔣宇凡正在氣頭上，罵了好一陣子，他女朋友似乎在身邊，樂知時聽見她勸解的聲音，於是讓蔣宇凡別急，先陪女朋友吃飯。
他自己看了一眼時間，宋煜現在應該還在開組會，之前說好的是十二點結束。
也剛下課的南嘉給樂知時發了消息，和他在教學樓長廊碰了頭，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這下是真的出名了，一上午幾乎全校都知道了。”
樂知時想不通，“誰會做這種事呢？我感覺我人緣還不錯的。”
南嘉和沈密都陷入思考，又幾乎是同一時間想到了一個人，“我知道了。”沈密與南嘉對視一眼，“學姐，你想說的是不是王志學長？”
“對。”
“上次我們也只是發生了一點小衝突而已。”樂知時很不解，“這個人真奇怪，至於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來整我嗎？”
“當時確實是小衝突。”南嘉表情不太好看，“但是之後他在籃球隊和宋煜基本是水火不容，分組練習的時候總是和宋煜發生肢體衝突，後來被教練給罰了半年冷板凳，現在都沒辦法上場。”
沈密點頭，“我當時就在現場。教練說他的時候他很不服氣，然後對着宋煜學長大罵了一句‘你給我等着’之類的話。加上他又一直喜歡南嘉學姐，前段時間表白被拒絕……”
南嘉很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那個人真的很極端，我已經說清楚了，拒絕他是因爲我個人原因，他一定要問是因爲宋煜還是因爲你。”
樂知時氣得發笑，“我們只是朋友關係啊。”
“他就是不信。”南嘉頭疼得要命，“而且之前他爲難你的事傳開了，很多女生都對你天然有好感，加上王志過去也仗着學長身份擺譜擺架子，很多人藉着他逼你喝酒的事罵他，弄得他在學院風評也變差了，前段時間的院內選舉也落空。”
當時的一樁小事隨着樂知時在學院名氣的提高，不斷地發酵。
“如果真的是王志，你可要小心，畢竟他也是法學院的，按道理來講他如果真的要整你們，背後一定做了脫手的準備。”
“貼在公告欄是真的蠢。”沈密罵道。
樂知時搖頭，“他應該是故意的。我們學校的學生對於LGBT羣體算比較包容，如果只是把這些照片散佈在朋友圈這種學生社交圈子，屬於私事，也就是大家討論討論。但是張貼在學院公告欄，就會引起學院老師的注意。”
南嘉點頭，“確實是，我怕到時候學校會施壓。”
剛和宋煜在一起的時候，樂知時不是沒有想過這些，那個時候也有害怕過，擔心別人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們牽起的手上，擔心背後會有人指指點點。
但真的到了這一天，他發現至少在大學生圈子裡，大多數人都是友好的、甚至事不關己的。樂知時唯一擔心的是宋煜，他不想影響他的畢業。
“宋煜那邊……”沈密低着頭，邊看手機邊說，“就他的性格來說，八成是直接無視了。就他那張冰山臉，誰在他跟前鬧他都沒反應的。”
“無視也挺好的，這些照片本來也不能證明什麼，再說了又不是見不得人。”南嘉勸樂知時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學院老師那邊我熟，我先去探探口風。你彆着急，該幹嘛幹嘛，讓他們看去吧。”
“我知道。”樂知時笑了一下，“我從小到大都被人看，已經習慣被關注了。”
“那也不能這麼說……”沈密盯着手機，突然發出一聲“臥槽”。南嘉看向他，有點心累，“不會又有什麼照片了吧？”
“不是。”沈密把手機拿給他們看，“宋煜發朋友圈了。”
樂知時有些驚訝，畢竟宋煜自從開始用社交軟件起，就從來沒有發過一次公開的朋友圈。他有些惶惑地打開自己的微信，點開置頂對話框裡的頭像，打開他的朋友圈，果然更新了一條，就在一分鐘前。
[北極圈：已有男友，追了很久。]
他沒有放那張廣爲流傳的偷拍圖，而是一張看起來像是隨手拍的照片。裡面是回頭正好看向鏡頭的樂知時，微卷的頭髮被秋風吹得有些亂，少年感滿滿。鏡頭捱得很近，他的笑眼很漂亮，鼻尖微紅，手裡捏着一片金色的銀杏葉，舉過來的姿勢像是要送給拍照的人，身後也是金燦燦的銀杏。
沒對好焦，顯得有些模糊，但反而更加自然可愛。
“他居然迴應了……”南嘉覺得不可思議。
與其說迴應這場鬧劇，倒不如說是公開戀情。
兩人看向另一個當事人，樂知時點開那張照片看了半天，很小聲嘀咕，“什麼時候偷拍的……”
南嘉都忍不住笑了，“這是重點嗎？”
保存了那張照片，樂知時又擡起頭，“而且他根本就沒有追我。”
沈密也氣笑了。
“我要去找他。”樂知時猜想宋煜現在應該已經散會了。
看見樂知時說走就走，沈密在後頭喊，“你要去找他算賬嗎？”
“我要去陪他吃飯。”
來到信息學部的時候，樂知時正好看見宋煜從他實驗室所在的教學樓出來，冬日的光線一寸寸打在他略顯冷漠的面孔上，像張雕刻出來的沒有生命的塑像，直到他也看到樂知時，才浮現出一絲生機。
周圍有人投射一些眼神，這在所難免，因爲他們是不同的。
樂知時撥了撥自己跑亂了的頭髮，朝宋煜走過去，像很多次期望過的那樣，他做着要擁抱宋煜的準備，併爲此而忐忑，但當他站在宋煜面前的瞬間，宋煜先朝他伸出了雙手，溫柔地將他抱入懷中。
他被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着，彷彿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視線。
宋煜沒說太多關於這次偷拍事件的事，而是帶着樂知時去吃飯，彷彿這纔是最高優先級的事項。吃飯的間隙，樂知時一刷手機，一邊把南嘉和沈密說的話都告訴給宋煜，並且給出一個猜想，“這件事應該是王志做的，但是目前沒有證據。”
“不是應該，除了他沒有別人。”宋煜給樂知時夾了一塊牛肉，同時對王志給出一個很低的評價，“畢竟他品行低劣、道德底線低而且很記仇。”
“但我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樂知時還低頭看着手機，或者說看之前[小燕子穿花衣]羣組的聊天，裡面每個人都在因爲這件事替他謀劃。
“他們說目前爲止大家看到我們在一起的反應都還算中立，八卦的人比較多，但好像比我想象中好一點，沒太多罵人的。”
宋煜想問他們是誰，但還是直接告訴樂知時，“現在不會有太多人在互聯網公開發表反同言論，畢竟都接受過高等教育。”他又補充道，“你怕別人罵嗎？”
“我怕有人罵你。”樂知時很誠實地告訴他，“我怕你會因爲這件事不能順利畢業。”
宋煜很輕微地笑了一下，然後又用很確切的語氣對樂知時說：“不會，不要擔心。組會結束的時候我已經找過何教授，坦白了我的性取向，他認爲這是我的私生活，和學術無關。並且他還跟我開玩笑說，你一提照片，我還以爲是什麼少兒不宜的照片，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
他看向樂知時：“他誇你看起來就很善良，誇我有眼光。”
樂知時抿起嘴脣，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害羞似的。
“樂知時。”宋煜很認真地告訴他，“其實我本來就想出櫃，不只是告訴爸媽。另外，我在外出任務之前已經告訴過秦彥了。”
樂知時有些驚訝，他完全沒有想到宋煜原來是這樣想的，“爲什麼？”
宋煜沉默了三秒，給出了一個很奇怪的理由。
“因爲想和你參加昨晚的接吻比賽。諸如此類。”
“想和你牽手、抱你，以男朋友的身份在操場陪你看露天電影。”
宋煜說話總是不帶太多感情，像個連語音都是合成出來的高級人工智能，但每一句的信號都直達樂知時心底，令他產生很強烈的心跳和悸動。
“但我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計劃去公開，也擔心你會因此遭受一些不好的事。”宋煜眼神溫和，在說到樂知時可能會經歷痛苦時，才又多了一些情感，“所以有顧慮。但既來之則安之，我只希望你不要爲此不開心。”
“所以你就直接公開了？”樂知時歪了歪頭。
“嗯，按照我想過的公開方式。”
事實上宋煜很早就想過要發一條這樣的朋友圈，這個念頭的產生可以追溯到和樂知時戀愛的第一天。
他的手機裡有一個私密相冊，裡面有一千三百一十四張相片，都是樂知時的，大部分是偷拍他的臉和背影，小部分是拍的樂知時從小到大的相片、拍立得，甚至是中學畢業照。
相冊裡的相片會隨着時間增多，所以宋煜會從自己珍藏的那些照片裡抽選出喜愛度更低一些的，移出到其他可見相冊，保證總數不變。抽走的基本都是有其他路人的，或者是他覺得自己拍得很差的。
他的時間很寶貴，但又很捨得爲樂知時花時間。
如同這次發朋友圈，宋煜也選了很久，最後想到樂知時把銀杏葉遞給他時說的很可愛的話，才做了決定。
“撿了一片秋天送給你。”他當時仰着臉問，“漂亮吧？”
很漂亮。
“居然是早就想過的……”
聽到樂知時的聲音，宋煜從回憶中抽神，平靜地嗯了一聲，但很快，他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有些厭煩，“但我很不喜歡被動，所以我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
樂知時吃掉最後一塊胡蘿蔔，點了點頭，然後戴上藍牙耳機，手指點開撥電話界面。
宋煜看向他，“幹什麼？”
“報警。”樂知時擡起頭，衝他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