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直緊閉的房門終於開了。
園中的幾人立即就把視線都移了過去。
就見風老爺子沉着臉，一步一步緩緩走了出來。
“爺爺。”風亦很是乖覺地快步上前，將他扶住。
“老爺子。”蕭崢恭敬的叫了一聲。
風老爺子看到他，微微點了點頭，就擡眼向柳絮絮看來。
“老爺子。”柳絮絮也叫了一聲。
“你進去吧。”風老爺子似乎是嘆了口氣，微不可聞。
柳絮絮點點頭。
她下意識看了蕭崢一眼，蕭崢放開她的手，輕聲道：“去吧。”
“嗯。”
柳絮絮不會醫術，自然沒法看病，之所以每次風凌病情加重，風亦都會瘋了似的滿大街找她。
無非就是一個原因，風凌只要拽的她手，咬破她的手腕，吸那麼一口血，似乎他的病情就能得到緩解。
柳絮絮的血，其實與常人無異。
她也搞不懂，這是爲什麼。
風凌第一次病發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在抽搐，力氣大的嚇人。
京中的有名的大夫都被請來了，甚至動用了宮中的御醫。
可是，依舊是束手無策。
那一日，蕭崢正好在風家，她便上風家來找他。
忘記了當日是爲了何事了，可是風凌見她進來，整個人就撲上來了。
他速度驚人，動作更快，一口就咬在她的手腕上，滿嘴的血。
她疼得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死。
可是，還沒等她一巴掌拍過去，衆人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已經鬆開了她。
大口大口的喘氣，然後所有的不適，就奇蹟般的舒緩了。
大夫一個個稱奇，衆人看着她的眼神她至今難忘。
吃驚、悚然、喜極、不解……每一種眼神都不是她所喜歡的。
可事實卻是風凌的病就是怎麼也治不好了，怎麼也無法斷根。
推開門，撲鼻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郁的藥味。
屋中的光線有些暗，她知道風凌在病中的時候，不喜歡被人看清他病態的樣子。
風家人由着他，慣着他，每個人待他都是極爲小心。
此時，他正揹着她朝裡躺着。
如墨一般的絲髮，盡數散開，延着牀沿垂落在地。
柳絮絮緩步上前，不由自主伸手將他的墨發攏了攏了。
“你來了？”他輕輕開口，悶哼了一聲。
“很痛？”她問。
“嗯。”
她掀開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然後伸到他的嘴邊。
風凌微微愣了一下。
這樣的情景一點都不陌生，這些年來，他的病情越發嚴重，每一次她都不聲不響將手臂伸到他的嘴邊。
他不是嗜血的怪物，可是偏偏對她的血抗拒不了。
只要一口，他身上的疼痛就會驟減，然後就能好一陣子不發病。
每一次，她明明疼得臉都白了，可是眼裡卻晶晶亮亮，看着他的眼神裡沒有害怕沒有嫌棄，有的只是憐惜。
曾經有一度，他以爲，他會永遠活在這種憐惜裡面，一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可是……
“怎麼了？咬啊。”見他久久未動，她
直接往牀邊一坐，更靠近了他幾分。
風凌有些燥亂。
身體的每一處都在疼痛叫囂着，那是一種筋脈俱斷的疼痛，是一種全身的皮膚驟然暴裂的疼痛。
每一寸每一寸，都在疼痛。
疼得他無法呼吸，疼得他丟開儒雅的風度，化身爲嗜血猛獸。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的。
更討厭被人看到這樣的自己。
尤其是她。
可是偏偏卻只有她能救自己，還是以那種讓他無法接受，讓他充滿罪惡感的方式。
“風凌？”她輕輕叫了他一聲，另一隻手試探性的放在他的肩頭。
哪知，他猛的一哆嗦，立即就往裡面滾了一圈。
“風凌？”她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聲。
“你走。”他清冷道。
“別這樣風凌，你知道的，大家都很擔心你。你的病，我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治好的。”
他似乎輕笑了一聲，“治不好了，我不想再治了。”
“風凌？”
“我一出生便被高人批了命數，二十歲是我的大劫，也就是今年。”
柳絮絮擰起眉頭，“什麼高人，不過都是些滿嘴胡話的神棍罷了，你是京中第一公子，居然也信這個？”
風凌苦笑，“容不得我不相信。”
“我被送上雪凌山也正是因爲如此，爹孃妄想我能遠離世俗，跟着師父學得本領，學好醫術以防萬一。”
“可是再好的大夫，卻也沒自救的本領，況且我醫術平平，師兄們都比我學得好。”
這種自暴自棄的話，他從未吐露過。
他雖體弱，可是每次發病卻異常的頑強，一直很努力的活下去。
如今聽了，她極奇難受，“風凌，既然我的血能夠緩解你的病情，那就說明，你這病並不是無藥可救。你放心，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沒用的。”風凌道。
“怎麼會沒用？你看這些年，你不是都挺過來了麼，你再堅持堅持，人定勝天，不要去相信什麼命數不命數的。”
“呵呵，難不成你想把自己當成藥引？”風凌的聲音很輕，說完之後他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柳絮絮沒聽清楚，便又湊近了幾分，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聲音一冷，“你走吧，我不想再當吸血的怪物了。”
“你怎麼會是怪物？”柳絮絮急了。
“你爲何要這樣想？風凌，你不能這樣胡思亂想。你想想，風老爺子，風老夫人，風大人風夫人，還有風亦。你想想，你這樣會讓他們傷心的。”
“是麼？”他淡淡地問。
“嗯。”柳絮絮重重頭點。
風凌這一病，就是多年。風家人丁單薄，可想而知，風家這些年爲了他可謂想盡辦法。
哪怕是嘴毒如風亦，對這個弟弟卻是非常的遷就。
“那你呢？”他問。
“我……我當然也是一樣的啊。如果你就這麼放棄自己了，那麼這些年大家不都白努力了？”
“你想想，大家都沒有放棄你，你爲何要放棄自己呢？”
風凌答：“生無可戀。”
柳絮絮心中一震，“你……”
“絮絮，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
他打斷她。
“是什麼？”
“爲何是蕭崢？”他問。
這個問題，他藏在心中很久了，一直都很想問，很想問。可是，每次見到她，話都到嘴邊了卻又問不出來。
風凌掙扎着起身。
柳絮絮見狀，連忙伸手去扶他。
“不必了，我自己來。”他拒絕了她的幫助。
看他逞強地掙扎，柳絮絮心中一陣難受。
她雖然沒法體會他身體上的疼痛，可是他發病的樣子她卻是親眼見過的。
那個時候，他雙目赤紅，目眥欲裂，渾身都在抽搐，可以說是六親不認，見人就攻擊，平常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體。
眼下，他能心平氣和跟自己說了這麼久的話，風家肯定想了辦法，稍作壓制的原因。
他長年泡在藥罐之中，這種痛苦，的確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哪怕是蕭崢，從小就受寒毒的侵噬，可是他畢竟是在一種清醒的狀態之下。
但是風凌卻不一樣，只要發病，那就是變了一個人，完全就是毫無意識的。
她曾聽說，採擷居里原本是有伺候的丫鬟的，有一次他發病，竟將人活生生的掐死了。
那之後，這採擷居就成了禁園。
“我……我喜歡他。”柳絮絮道。
“喜歡？”他呵呵一笑，起身坐在牀頭，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他說：“你也喜歡過我，你說此生非我不嫁。”
“對不起風凌，我不知道……當年，我以爲你並不喜歡我。我……”
“我不喜歡你？呵呵，真是個好藉口。”他苦笑。
“我……”
“我如果不喜歡你，便不會以爲你當年喜歡的其實是風亦，不會因爲他親了你而心生嫉妒，我如果不喜歡你，便不會因爲你將這易容術學到出神入化，我如果不喜歡你，這些年根本就沒有再堅持活下去的理由。”
“我……”柳絮絮咬着嘴脣說不出話來。
這些她都知道。
但是卻是在她離開風亦後才知道的。
當年，她與風家兄弟初初相識，一個如烈火，一個如溫玉，一個愛鬧一個愛靜。
她本就是跳脫，與風亦在一起玩鬧，雖然痛痛快快，可也爭鋒相對。兩人一見面不是吵就是鬧，很像是一對歡喜冤家。
似乎每個人都這麼認爲的。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歡的其實是那個如溫玉一般的小公子。
她每次偷偷溜到風家，表面上是來找風亦玩，其實不過是爲了看風凌一眼。
可是，風凌看她的眼神很是平靜，與其它人無異。
她幾次試探，他都無動於衷。
最後一次，是他們在雪凌山學成歸來。
她得知消息後，很開心，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早就守在風家等他們回來。
他踏進家門之後，並沒有看她，很是謙虛地受着父母的噓寒問暖。
就連風亦看到她時，眼裡都有驚豔，可是他卻一直都是冷冷的淡淡的，甚至還刻意保持着距離。
他的距離讓她望而卻步，可是心中偏偏又不服氣得很。
所以，那天晚上，她做了很大的一個決定，那就是放棄女子的矜持，向他表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