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雲密佈, 寧柯只覺得眼前廢墟被拆散,打亂成晦暗不明的線條,彷彿抽象畫般佈滿大地, 扭曲纏繞。
墨色的雲, 灰色的地, 猩紅的血液成了這幅黑白照片裡唯一的豔色。
寧柯滿腦子只有一件事。
靳忘知還在長安基地!
寧柯想走, 一個普通人高聲哭喊:“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我們!”
方纔飛機上下來的人卻“噗通”一聲跪下:“求你了,趕快回長安基地吧!我老婆孩子都在裡面啊!”
他顫抖着,幾乎說不全話:“我小孩今年才三歲!我求你了!”
寧柯後退一步, 最後掃了眼,殺了一批蟹殼。
“對不起。”
言罷, 他轉身一躍。
烏雲翻涌, 長風又起。
他將手上的傷口割得更大些, 希望能多引走一些蟹殼。
身後有人聲嘶力竭:“不!”
通訊員衝進會議室:“報告長官!外城要保不住了!”
劉長官:“四個異能隊伍呢?”
通訊員:“都頂着呢,剩下的普通隊伍正在將外城剩餘的羣衆轉移進去。”
長安基地擴建過好幾次, 如今是十個區,外城四個,中城三個,內城三個。
好在長安比蜀道謹慎許多,區與區之間的城牆都沒有拆除, 很多甚至定時維護, 以至外城還擋得住蟹潮片刻。
然而, 這終究是片刻。
普通異能者衝過去跟送死差不多, 能周旋其中的也只有精銳隊伍。
劉長官皺眉:“寧柯還有多久回來?”
另一個通訊員道:“已經通知他們了, 但是回這裡,起碼也要兩個小時。”
劉長官回憶着報告來的訊息, 外城四面八方都有蟹殼攻來,精銳幾隊疲於奔命,一隊三隊已有傷亡,二隊四隊死傷近半。
他與剩下幾個長官對視,湊近商議片刻,迅速達成了一致意見。
劉長官的手指按在桌子上,指節因過於用力而泛白。
“通知下去,叫所有普通異能者退回內城築造空間壁,精銳隊伍留在外面進行遊擊。”
“外城與中城,全部放棄。”
通訊員大驚失色:“長官!中城的人還沒撤離!”
劉長官:“現在撤離!撤不回的就不管了!”
死守內城三個區,會將邊長縮小近十倍,他們得熬到寧柯回來。
但願這些新鮮的血肉能拖延蟹潮。
王依頓時跳了起來,一把揪住劉長官的領子:“你他媽這是幹嘛!”
劉長官也吼了回去:“還能怎麼辦!”
靳忘知轉身想往外走:“二隊跟慣了我,我得去指揮——”
劉長官:“你敢走出這扇門試試?”
警衛員們直接掏槍正對靳忘知。
劉長官:“我聽了蜀道那的報告,現在能對付這個的只有寧柯。你必須呆在這兒,什麼事情都不能出。”
他算是看明白了,靳忘知是寧柯的軟肋。
靳忘知五指握拳,攢的死緊。
誰知王依居然直接繞開警衛,站到門前。
她冷冰冰道:“好,那你們守着他,我帶五隊的人上。”
劉長官皺眉看她,她咬牙道。
“我只希望能把我弟弟王錘換下來。”
劉長官抿脣,點頭:“行。”
靳忘知出聲:“王依!”
對方擺擺手:“我會幫你看着二隊!”
言罷,王依一腳踹開門。
門外五隊的成員紛紛看向她:“頭兒!”
王依摸出一根菸,藉着副隊的火點燃。
她大聲問:“有幾個癡情的崽子聽了我的話,去辦了結婚證的?”
隊員們本來滿面愁容,聽聞此話忍不住笑出聲。
好幾個人舉了手。
“現在對象在哪?”
“內城。”
“想不想保護他們!”
“想!”
“好,有種!”王依咬着煙,放肆大笑:“你們都是五隊的人,那你們的親人也是五隊的人!我王依屁本事都沒有,但有老子一天,一定罩你們一天!”
“走,我們去狠狠操一操這幫傻逼蟹殼!”
“好!”
外城。
昏沉的天色,呼嘯的風,灌進鼻翼的血腥氣。
血肉,白骨,被吃進蟹殼嘴裡的人類。
精銳隊伍築起的空間壁被水系蟹殼輕易衝開,後頭的火系嘴裡一噴便是連綿的大火。
風能在異能者中有些雞肋,可於蟹殼來說格外方便,一個風能吹起風刃,鋪天蓋地刮開,絞肉機般將幾個湊上前的水系絞成肉沫。
這其中當然會不小心傷到其他蟹殼,但是被切斷切碎的蟹殼很快又能重生出來。
碎肉伴着血暴雨般落下,狂風之中,人人若無根的浮萍。
癸區已經被撬開,速度系的蟹殼也不忙着吃,而是反反覆覆撞着城牆,試圖打開辛壬兩區,剩下的四系蟹殼則收割着生命。
它們在腦系蟹殼的控制下,有條不紊地向基地內部推進。
人類面對蟹潮的掙扎,如同野草面對除草機的掙扎一般,毫無成效。
王錘一個空間壁砸過去,卻被水系直接衝開,高壓水柱循環掃過,正中他腹部,把他狠狠掀飛出去。王錘翻身落地,結果腳下一滑,猛地下了個劈叉。
王錘:“……”
他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他姐敲碎雞蛋的畫面。
操!
王錘俯身撐地想要爬起,誰知突然狂風大振,那個風能蟹殼居然又蓄好了力,風刃迅猛而出,擦着他的背碾過。
緊接着便是溫熱的東西噼裡啪啦砸在他頭髮,脖頸,背部。
它們順着脖子滑落肩膀,帶着粘膩的觸感,幾乎要流進他作戰服裡,叫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王錘伸手一摸,摸出一手淋漓的鮮血。
裡面混着碎肉,人皮,以及粉夾着白的腦漿。
王錘直接嘔吐起來。
而後他便覺得頭皮一緊,被人拽了起來。
王依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是不是腦子有病!趴在這兒找死啊!”
王錘正想辯解,卻見王依手一揮,那個風能蟹殼撲上前時居然腳底一滑,狠狠摔倒,蟹孔正中城牆上一處凸出的鐵釘。
它哼都沒哼,就這麼倒地死了。
王錘:“……”
什麼,還有這種操作?
王依冷笑:“跟你一樣蠢!”
她一排鋪開空間層,許多向前走的蟹殼都狠狠摔倒,砸中地上凸起的石子,亦或是亂七八糟的尖銳物。
硬生生把自己摔死了。
但它們那個長相一樣的頭似乎很快意識到了這點,水系走在最前面,給地上反反覆覆地衝水——水系可以破壞空間造物。
王依:“在這兒的人全部撤!”
她咬着嘴裡的煙,壓縮空間裡的煙霧一下涌了出來,撲向蟹殼,爆開□□一般的效果。
王錘:“……”
王依這些年到底抽了多少煙?
又到底爲什麼想不開要把它們存起來?
王依也不在乎王錘這一身血一身肉,一把拽住他往後退:“基地下了命令,要放棄外城中城。”
王錘:“什麼鬼!”
王依沒有理他,而是帶着人迅速撤退到中間幾區的城牆上。
王錘顧不得質疑上頭的決斷,不合時宜地問道:“姐,剛你怎麼做到的?”
王依看都沒看他:“計算蟹殼的運動軌跡,然後——”
王錘:“好了,別說了。”
他的物理數學這輩子都追不上他姐了。
王依咬着煙,面色凝重,煙霧升騰間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局勢比她想得還要糟糕。
二隊的配合已經被打散了,她的傻弟弟居然在孤軍奮戰。
三隊四隊也好不到哪去。
一隊更是連影子都不見了。
她忽然手下一動,一道空間刃狠狠劃過,將她礙事的長髮齊齊切斷,只留下貼着頭皮的一層。
王依拿空間異能做出一個粗糙的喇叭:“我是五隊的隊長王依,二隊的人,全到我這兒來!”
“轟”的一聲巨響,一道城牆被撞破,城牆上未來的及撤離的成員紛紛被抓住往嘴裡一丟。
他們拼命掙扎,然而隔着這麼遠只能看見一個個小黑點接二連三被投進嘴裡,化作幾點更小的紅。
外城已經撤離得差不多了,此刻中城三區的人正哭嚎着往裡跑。
饒是二隊五隊的成員,此刻也控制不住地恐懼。
有個二隊的姑娘熬不住了,帶着哭腔問:“這,這真能,能撐下去嗎?”
王依吸了口煙,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這些隊員都靠着她,她弟弟也靠着她,她不能先崩潰。
她手有些顫抖,僞裝性地抹了把臉上的汗,結果只抹了自己一臉的血。
“我們先——”
她咬着下脣,卻不知道說什麼。
現在能怎樣?
除了她還有一戰之力,這些人誰去不是送死?
可她進了這蟹潮之中,就算能殺掉一大把,不也是送死麼?
突然,遠遠有人尖叫一聲,在叫着什麼。
王依猛地回頭,卻感覺腰腹一緊,被一把提起——幾個蟹殼不知道何時,居然從後頭翻了進來!
他們此刻方寸大亂,都忙着看那個倒塌的城牆,沒有人留意身後,也沒有人能想到,它們會懂得偷襲,會悄無聲息逼近到如此距離!
王依狠狠一道空間針釘進這個蟹殼的蟹孔——她大概是基地唯一一個憑藉概率論計算出蟹殼蟹孔分佈的。
然而,這個蟹殼是個速度系。
它極快地躲過空間針,猛地後退出距離,手用力一捏。
空氣彷彿靜止了,萬物停在原地。
王依可以感覺到肋骨在吱嘎作響,肺裡的空氣全被擠壓出來。
原來死亡是這麼漫長一個過程。
她的腦海裡驟然浮現出何枝那張臉,那張清俊的帶着溫和笑意的臉。
她不想死。
她還沒有娶到他,她不想死啊。
五隊的驚叫接二連三地響起,其中王錘的聲音格外的大,格外淒厲。
一個男人的聲音居然能尖到如此地步。
“姐!”
然而捏她的力道戛然而止,王依被握在手裡驟然朝後倒下。
蟹殼的腦袋被洞穿,一根火箭擦着王依而過,在地上炸裂開來。
她狠狠一道空間柱撐住倒塌的蟹殼。
水系連忙滅掉她燒起來的衣服和地上的火。
剩下的人手忙腳亂把她拖出蟹殼的手掌。
幾個偷襲的蟹殼都被偷襲,紛紛倒地,王依吐了幾口血,將蟹殼一把頂開。
她劇烈咳嗽了一陣,抹了把血:“你他媽現在才溜出來!”
不遠處的鐘樓上,兩個普通的異能者正在發抖,中間站着靳忘知。
他一手握着火弓,一手拉在弦上。
那幾道火箭因爲太過逼真鋒利,廢掉了他許多異能。
雙臂也因過於用力,上頭青筋直蹦。
可能是趕得太快,他此刻有些喘。
“是啊。”
“我來了。”
靳忘知喊道:“二隊!”
二隊剩下的人宛若走丟的娃見到了爹,嘶聲吼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