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鬍子睡慘了,時鐘何止轉了一個圈,無知無覺。
過於自然的自然醒,似乎日已偏西。
幹了,鬍子啵一句。
把衣服往身上一扯,臉未洗牙不刷就出了門。
樓道里無聲無息,停屍房一樣。
鬍子邊走邊給二哥打電話,二哥說他們都已經到現場了,燈光音響昨夜就裝完了,第一天演出的樂隊也已經在去現場走臺的路上了。二哥又說,是老黃特意叮囑大家不要叫醒鬍子的,老黃說讓丫痛睡一場,後幾天還指着丫幹活呢。
鬍子在炎熱的夏天心中還是生出一絲溫暖,雖然嘴裡冒出來的依舊是“這個傻逼”四個字。
鬍子給李佳打電話讓她來賓館接他,然後就走出了賓館大門。
準夕陽是從準西邊照過來的,鬍子的眼睛被準夕陽晃成了一片夢境。在夢裡,往日清冷的街道突然車水馬龍起來。
鬍子站住,閉上眼,默數一二三,再睜眼,眼前依然彷彿夢境。
鬍子快步穿越賓館的庭院走到大街上,大街上擁擠不堪,連自行車道和人行道上都積滿了汽車和摩托車。
鬍子有些發呆,一夜之間銀川似開進了千軍萬馬。
這裡有個摩托節鬍子知道,但這老些個汽車從何而來啊?
鬍子注意到,他目力所及的範圍,大多都是外地車,而且以北京車居多。
車大多不是什麼好車,以捷達、夏利、桑塔納和切諾基爲主。
遠遠的一縱列嶄新的藍色奧拓車隊吸引了鬍子,鬍子看到所有見到這列車隊的汽車都在按喇叭,並且不斷有人衝它們歡呼。
車隊緩緩前移,以烏龜爬坡的速度。
當車隊終於經過駐足的鬍子時,鬍子熱淚盈眶,繼而傾盆。
這幾輛擦拭乾淨的掛着北京牌照的嶄新奧拓車上,都有一面鮮豔的小紅旗迎風招展,那一面面小紅旗絕對是用烈士的鮮血染紅的,紅得像燃燒的火炬,旗幟上用中國黃書寫着威風凜凜的四個大字和一個感人的驚歎號:“搖滾萬歲!”從車窗望進去,一律青春水嫩的光鮮男女,臉上洋溢着興奮和自豪。鬍子跟路人一起向他們招手歡呼,他們熱情激昂地回覆,像一支被檢閱的部隊。
埃利奧特提伯在《製造伍德斯托克》中寫道:“7月18日,星期五,汽車鳴笛致意的聲音、人們歡呼慶祝和摩托車加速引擎的聲響把我吵醒。我在牀上翻了個身,雙眼朦朧,半睡半醒我穿上衣服,走上17B號公路,眼前的景象簡直難以置信。一條接連不斷的人流或駕車或走路,開進貝特爾”。
2004年8月5日黃昏,在中國西北城市銀川的大街上,鬍子相信他看到了上述描寫中類似的場景。鬍子開始噙着淚水了,似乎離夢想僅一步之遙。
鬍子的心“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無比的踏實。他頃刻間明白了之前出票不好的原因,因爲他們沒有開通網上售票,所有歌迷都要到了現場才能買票。望着從天南地北匯聚銀川的車流,鬍子心中充滿了幸福感。在和平時期,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只有搖滾樂還能凝聚如此排山倒海的力量。
背靠賀蘭山,面向人海,鬍子已經在暢想明天山呼海嘯的現場了。
從這一刻起,鬍子的臉上就一直溼溼的,混着塵土和眼屎的臉不乾不淨像腳下龜裂的土地。
一面面旗幟從車裡伸出來,一支支五顏六色的小喇叭從車裡伸出來,一隻只細嫩的手臂從車裡伸出來有人認出鬍子了,他們衝鬍子大喊:“牛逼”、“我們來了”、“明天躁起來啊”越來越多的車停下來跟鬍子打招呼,交通陷於癱瘓。車上的人扯着脖子問各種各樣的問題—“聽說老崔來不了,是真的嗎?”“何勇跟張楚真的復出了?”“竇唯能來嗎?”“我們今天能住在場地裡嗎?”“宿營區能洗澡嗎?”鬍子一一解答,並催促大家往前走,說一切順利,你們來了就一定會牛逼的。
一個尖銳的女生大聲喊:“爺們兒別哭啊,我們這不是都來了嗎?!”幾乎同時,所有的車開始按喇叭,歡樂的交響響徹天空。
李佳打電話說她的車根本到不了賓館,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突然那麼多車。鬍子說你仔細看看那些車的車牌子,說這話時鬍子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鬍子他們本來就不是那種城府很深的人,他們很容易就激動和興奮起來。李佳突然在電話裡大聲叫起來,顯見是激動萬分,她說:“鬍子,你們成功了!”李佳也是真真地激動和興奮了,她現在覺得好像賀蘭山音樂節也跟自己有關,而且關係密切。
鬍子按照李佳的指引,穿過了無數街道才坐上七星瓢蟲。一上車,李佳就深吻鬍子,她的興奮勁兒一直麻辣地持續着。
鬍子他們到現場時,夕陽依舊沒有完全落光,散射的餘暉像媽媽的手撫摸着賀蘭山的腳趾。
怎麼這麼安靜,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鬍子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也許是被剛纔的汽車鳴笛炸聾了?鬍子轉身問李佳。李佳說:沒聲音。
逐漸靠近舞臺,舞臺上空空的,連人影兒也沒有。
見鬼了。
走到舞臺邊,鬍子看到二哥和他的部隊正在吃盒飯。
鬍子問二哥走臺如何,二哥說電還沒來呢。
龍捲風,瞬間讓鬍子的腦袋暈眩。
老黃呢?鬍子問。
正溝通呢,四個小時了。
樂隊呢?鬍子問。
都到了,在那邊兒的房子裡休息。
那邊兒的房子,是指12個藝術家設計的賀蘭山房。
鬍子和李佳往賀蘭山房走去。
這次的賀蘭山音樂節得以成行,還多虧了這12座房子,所以老黃和鬍子對策劃建築這些房子的總設計師呂澎充滿感恩之心。
鬍子他們在銀川本地藝術家毛同強設計的房子裡,與第一天即將出場的六支樂隊會合了。他們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打牌,有的已經開喝了。鬍子一露面,手裡就被塞了一瓶啤酒,很多樂手圍過來,問:“鬍子,這回咋樣?”鬍子想着電的事兒,心事重重,就低調地說:“應該還行吧。”
“什麼時候能來電啊?都快等死了。”“應該快了吧。”然後就聽到助手叫“黑豹樂隊試音嘍。”謝天謝地謝謝我的祖宗。
聽到走臺的消息,樂手們都振奮起來,雖然纔是第一支樂隊,但所有樂隊都站起來拎着傢伙往外走,也許他們在房子裡委屈得太久了。
鬍子接到老黃的電話,說他正跟電老虎在一起,但又出了一個緊急的事情,要鬍子去辦。
老黃說,到現在爲止,演出的批文還沒拿到手。
鬍子的頭又被重擊。
鬍子馬上打電話給贊助商陳總,陳總一聽大發雷霆,說你等着,我馬上去區政府。
銀川這個地方在古代應該算邊塞了,這個地方的人沒有什麼緊迫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西北風颳多了,他們聽別人講話就當是風過耳。關於電和批文的事,老黃、鬍子他們第一次來銀川時就反覆強調過了。
沒什麼總是順的,沒什麼不順是順不過去的。還有更多的事情,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但不說出來,總給那些光會動嘴皮子的人留下話把兒。唉,算了,不說了。
鬍子跟樂隊來到舞臺前。
第一個聲音一出,歡呼!臺下全是行家,搖滾音樂節還沒見過這動靜。
鬍子興奮地把李佳抱起來。
鬍子接到陳總電話,說明天早上批文一定拿到,放心。
鬍子又舉了一下李佳。
說時容易啊!
鬍子的心思終於完全地落回到現場。
點燈時分。
燈“唰”地照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