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要在這陳國待上幾日了……
這裡的風土人情與驪國極爲相似,飲食也相差無幾。
二人買了個丫鬟打理日常瑣事,沿街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因秦雨纓的口音與陳國人有所不同,故而一路並未出聲,大事小事皆由陸泓琛開口。
夜色漸深,用過晚膳,秦雨纓早早就更了衣,披着陸泓琛的長袍,在桌旁翻着幾本陳國醫書。
陳國的氣候同驪國截然不同,有些特定的藥物,只在此處才能生長茂盛。
這其中有兩味安胎藥,一味喚作苧麻根,一味喚作石菖蒲,在驪國境內甚是罕見。
偏偏這兩種藥,藥效奇佳,對孕婦與胎兒皆有益處。
思及緊挨着這客棧的便是一個藥鋪,秦雨纓給了那丫鬟些銀子,叫她去藥鋪將這兩種藥每樣買個十兩八兩,即便吃不完,也能帶回驪國去。
丫鬟名叫夏兒,年方十四,是個眉眼端正的,做事極爲勤快,與七王府中那些小丫鬟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夏兒走後沒多久,客棧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秦雨纓正好奇發生了何事,掌櫃的忽然親自上來了,急急叩門道:“陸公子,不好了,樓下來了一羣酒鬼,想要輕薄你那丫鬟……”
秦雨纓聞言立刻開窗往外看去,果然見那藥鋪旁有三五個喝酒喝得兩色赤紅的漢子,將夏兒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葷話……
掌櫃的雖讓小二前去勸阻,但那些人壓根沒將小二放在眼裡。
秦雨纓眸光一凜,指間已是多了一抹銀色。
“稍安勿躁,”陸泓琛在她耳邊說了四字,將她的手輕握住,“此事由本王解決,你不必露面。”
說着,鬆開手,推門朝樓下去了。
秦雨纓定了定心神,收起了手中銀針。
這裡畢竟不是驪國,貿然出手,怕是容易暴露身份。
有陸泓琛在,倒不愁救不出夏兒……
待陸泓琛來到那藥鋪門前時,夏兒已被嚇得臉色發白。
陸泓琛看得分明,這些醉漢皆身着軍衣,一看便是把守城門的將士。
他腳步微轉,身形一動,手指在幾人後背的風門穴各點了一下,這動作如此之快,以至於連夏兒都未曾看清楚。
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擊,蘊含的綿綿之力卻着實叫人不好受。
幾個醉漢立刻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被圍在其中的夏兒“哇”地哭出聲來:“陸公子……”
“不必害怕。”陸泓琛道。
看了一眼地上那四仰八叉的人,他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當初他初到遼城時,遼軍中也有不少貪杯買醉之人,夜夜喝得不省人事,其中不乏偷跑出軍營禍害良家婦女的。
正因有這些老鼠屎,遼軍一度被百姓視作不堪,以至於每年徵收賦稅作爲軍餉時,黎民皆怨聲載道。
後來這些老鼠屎皆被他狠狠整治了一番,不是捱了百兒八十大板,就是被趕出軍營,流放到了西北更爲偏遠之處……
想不到,陳國境內竟也有這般敗壞軍紀之人。
“這位公子好身手啊。”藥鋪掌櫃瞧見這一幕,忍不住讚歎。
這些守城的士卒,近來總來他鋪子裡賒藥酒喝,喝便喝了,那些借條卻是不作數的,等上個三年五載也不一定能還上,爲此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難得今日有人出手教訓這幾人,他自是瞧得十分快意。
見了藥鋪掌櫃,夏兒才略略回過神。
“陸公子,夫人叫奴婢下來買些苧麻根和石菖蒲,您……您可否在這外頭等一等奴婢?”她看向陸泓琛,小心翼翼地問。
畢竟年齡尚小,遇上這等事,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害怕的,生怕那倒地的幾個登徒子突然醒來,變本加厲地對她動手動腳。
“你去吧。”陸泓琛微微頷首。
夏兒輕舒一口氣,繞開那幾個登徒子,三步並作兩邊進了藥鋪,很快就將秦雨纓吩咐的兩味藥買齊了,跟在陸泓琛身後進了客棧。
恰在此時,有一青帷小轎從此處經過。
轎子緩緩停了下來,一名隨從恭敬稟告道:“大人,前頭路邊倒了幾名男子,看起來,應當是把守城門的將士。”
“哦?”轎中人掀起轎簾,“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傳聞有異族人混入了京城,此時全城戒嚴,官員們自然也不敢大意。
尤其,這倒在街邊的還是守城將士,隨從下意識就以爲這是出了什麼大事,上前正要探探幾人的鼻息,還未伸手就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心中不覺狐疑。
再一瞧,這幾人面色通紅,有的手裡還拿着酒葫蘆,正斜斜地往地上漏酒……
他心生厭棄,狠狠踹了幾腳,幾人卻依舊未醒。
“大人,這幾個將士喝得爛醉如泥,應當是自行醉倒在街邊的……”他再次來到轎邊稟告。
聞言,轎中人不由大怒:“好個醉倒在街邊……將這幾人拉去兵部,嚴加懲治!”
隨從點頭,立刻叫幾個轎伕將人拖去了兵部。
見此一幕,那藥鋪掌櫃心念微動,連忙上前。
還未行至轎旁,就已被隨從攔住。
“站住,你是何人?”隨從冷眼問。
掌櫃的拱手賠着笑臉:“回官爺的話,小的是在這藥鋪裡幹活兒的,這幾位兵爺常在小的鋪子裡賒酒喝,而今已是賒了整整八兩銀子,兵爺們不說要還,小的也不敢主動討要,不知大人可否……可否……”
“此事,自行去兵部說。”隨從道。
掌櫃的聽得結舌。
若是兵部的人肯搭理他,他也用不着腆着老臉跑來說這些了。
這轎子裡坐的,分明是個大官,本以爲能爲他這做小本買賣的百姓做主,哪曉得……
掌櫃垂頭喪氣,正待轉身回去,轎中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你說,這些人欠了你銀子,可有欠條?”
“這個自然有,這個自然有……”掌櫃的聞言連連點頭,極快地去鋪子裡取了欠條。
欠條上寫了姓名,還按了手印,顯然是做不得假的。
“東臨,將八兩銀子給這位掌櫃。”轎中人吩咐。
隨從應了聲是,從袖中取出八錠雪花銀,交給那掌櫃。
掌櫃的千恩萬謝,那叫一個喜上心頭,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銀元寶,興致盎然地哼着小曲兒回了店裡。
“掌櫃的,您今日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接連遇上了兩位貴人,有人出手教訓了那幾個賒酒喝的老賴不說,一直要不回來的銀子,也順順當當地拿到手了。”店夥計喜笑顏開地說着。
“那是……”掌櫃的連連點頭。
正喜滋滋,冷不防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竟是方纔那隨從走了過來。
“你方纔說,有人將這幾個醉倒的將士教訓了一番?”隨從冷冷問。
他是個耳朵靈光的,聽了這話,不覺狐疑。
掌櫃一怔,心中暗叫不好,瞪了那店夥計一眼。
店夥計連忙垂下了頭——完了完了,自己怎麼一不留神就說漏了嘴?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隨從皺眉質問。
“這……”掌櫃的眼神閃爍,結結巴巴不敢答話。
“不說,便將你二人也押去兵部嚴加審訊!”隨從冷喝。
掌櫃的一下就慌了神:“小的說,小的說……方纔這幾位兵爺圍住一個小丫鬟,想要輕薄於她,幸而一位年輕公子出手相助,只伸了一根手指頭,一眨眼的功夫就將幾位兵爺全都放倒了……”
隨從愈發生疑:“區區一招,便放倒了那幾個醉漢?”
掌櫃的連連點頭:“是啊,小的不敢有所隱瞞……”
“那人此刻在何處?”隨從問。
掌櫃的撓了撓頭,指向隔壁:“應該……應當是在那客棧中。”
“將那人找出來,仔細審問。”轎中人吩咐。
“是……”隨着朝轎子拱了拱手,立刻派人進了客棧。
與此同時,陸泓琛與秦雨纓,已帶着夏兒離開了此處。
二人走的不是正門,而是後門,官兵自然沒有發覺。
與守城將士動手,乃是大罪。
若是平時,這般路見不平出手救人,沒有人會非要問個究竟,可如今正值異族猖獗之時,京中竟有如此高手,自然須得細細盤查一番。
陸泓琛之所以要離開,不是擔心會被問出端倪,而是聽出那轎中人的聲音極爲耳熟。
那人顯然是曾出使驪國的使臣李御史,此人曾在遼軍軍營這待過數日,若見了面,定會一眼認出他與秦雨纓來。
到時,事情便不好辦了……
一路上,夏兒很是不解:“公子,夫人,無端端的爲何要走?”
“這裡兵痞太多,保不齊會有來找麻煩的,還是換一家客棧爲妙。”秦雨纓解釋。
這一解釋倒是合情合理,夏兒聽了便也沒有再問。
三人來到另一家較爲偏僻的客棧,交了些銀兩,要了兩間天字房。
夏兒本以爲自己會與夫人同住一間,如此,夜裡也好伺候夫人,哪曉得陸泓琛卻帶着秦雨纓進了屋子,將她撇在了外頭。
合上門前,還叮囑了一句:“夜裡不得外出,有人叩門,不得隨意開門。”
夏兒連連點頭。
她自然也怕那些兵痞上門找麻煩,沒有主子的吩咐,是萬萬不敢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