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夏以沫震驚的望着對面的男子,有一瞬間甚至認爲自己聽錯了。
“陛下已經取消了姑娘您今早去地牢看望司徒陵軒的行程……”
穀風畢恭畢敬,卻是面無表情的回道。
“爲什麼?”
夏以沫不能置信,“他昨天明明已經答應了我……”
“其他的,屬下也不太清楚……”
穀風道,“姑娘若是沒有其他的吩咐,屬下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
夏以沫攔住他,咬了咬牙,“我去找他問個清楚……”
“屬下勸姑娘不要去……”
挺着一張撲克臉,穀風阻止道,“陛下這個時候,並不想見姑娘你……”
“不想見我?”
夏以沫一口氣也上了來,“我偏要去問問他,究竟爲什麼要出爾反爾……”
剛想不管不顧的直接殺到那宇文熠城所在的勤政殿問個清楚,平地裡卻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沫兒……”
夏以沫望向說話之人,一顆煩躁的心,略冷靜了些,喚道,“齊墨大哥……”
“你先回去吧……”
宇文燁華向着一旁的穀風吩咐道。
“齊墨大哥……”
眼見着那穀風離了開,夏以沫有些焦急的開口道。
“本王已經聽說了,皇兄不許你再見司徒陵軒的事情……”
語聲一頓,宇文燁華聲線沉了沉,“不僅如此,皇兄還下令,從即日起,恢復對司徒陵軒的刑罰,加倍……”
“什麼?”
若說先前聽到那宇文熠城突然反悔了她去見司徒陵軒的要求,她還更多的是氣憤和不解,那麼當此刻得知除此之外,那個男人竟然還更加變本加厲的折磨於阿軒的時候,夏以沫一瞬之間,只覺如遭電擊。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夏以沫突然有說不出的彷徨,“他昨天……”
雖然委身成爲他的侍妾,並非她的本意,但是,昨天,他信誓旦旦的承諾,只要她答應他的條件,他就不再折磨於司徒陵軒,還允許她見他……但只是一夜,一切都變了,他反悔了……
爲什麼?
夏以沫想知道理由。
望着她這一剎那失落與不知所措的模樣,宇文燁華心中微微一動,卻還是低聲道:“本王聽說是因爲儷妃娘娘昨晚做的一個噩夢……”
聽到上官翎雪的名字,夏以沫心中本能的沉了沉。可是,“一個噩夢?”
“據聞在那個噩夢裡……”
宇文燁華解釋道,“儷妃娘娘慘死沙場的父親與大哥,渾身是血的質問她,爲什麼要放過害死他們的仇人……”
夏以沫愣了愣,旋即道:
“荒謬……”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但皇兄卻並不這麼認爲……”
宇文燁華平靜的指出這個事實,“聽說儷妃娘娘半夜驚醒,皇兄即刻趕去陪伴,當得知前因後果之後,便有了今日的決定……”
許久,夏以沫都沒有說話。像是一時不能反應過來一樣。
“就因爲上官翎雪做的一個噩夢嗎?”
夏以沫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忽而之間,她是如此的不甘心,“我去找他,我要親口向他問個清楚……”
就像是明知結果如何,也要親眼見到、親耳聽到,方纔能夠死了心、塌了地。
夏以沫深吸一口氣,擡起腳,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宇文燁華眼眸深了深,跟在她的身後。
…………
“你昨夜受了驚,怎麼不多休息會兒?”
看到女子單薄纖弱的身子,出現在勤政殿,宇文熠城放下手中的奏摺,迎了上去。
“妾身已經好多了……”
說這話的上官翎雪,一把輕柔的嗓音,卻是掩也掩不住的虛弱,“況且,因爲妾身的緣故,陛下昨夜也未睡好……所以,妾身特意吩咐人準備了些銀耳蓮子羹,清心去火的,陛下趁熱吃了吧……”
盛着銀耳蓮子羹的白瓷蓮花浮紋碗盞,襯得那端着它的纖纖素手,彷彿更加不盈一握般的楚楚可憐,宇文熠城柔聲道,“好……”
鏤花房門,卻在這個時候,被驀地推了開來。
“宇文熠城……”
不顧侍衛的阻攔,推門而入的夏以沫,觸目所及,撞入眼底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遠遠的,那郎才女貌、一對璧人般的一男一女,正輕輕偎依在一起,素手布羹湯,脈脈相顧,此情此景,當真是一番溫柔繾綣的美好景緻……
夏以沫不由的愣在那裡。一時之間,只覺眉眼生澀,說不出來的難受滋味。
乍得看到她的出現,上官翎雪似乎驚了驚,手中的白瓷蓮花浮紋碗盞一時沒有拿住,輕輕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極清脆的裂響。
“啊……”
女子輕呼了一聲,許是不小心打翻的銀耳蓮子羹,燙到了她。
果然,一旁因爲夏以沫的出現,而眉目一深的男子,立刻轉向她,“翎兒,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傷到?……”
他那樣緊張的爲那個女子檢視着的動作,刺得夏以沫整個眼眶都是一疼。
“沒有……”
上官翎雪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有些不小心被嚇到了……”
說這話的女子,臉容蒼白,一雙盈若秋水般的眸子,墜了點點心有餘悸的淚光,欲落未落,惹人無限憐惜。
“誰放她進來的?”
冷眸一厲,宇文熠城掃過那個突然闖進來的罪魁禍首,然後落在一旁放她進來的宮人身上。
“陛下……”
小太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才有阻止過夏姑娘,但是她……”
“宇文熠城……”
夏以沫打斷他怕的發抖的解釋,望向對面的男人,“你不用拿旁人來撒氣,是我自己硬要闖進來的……”
男人冷睨了她一眼,卻是轉而對住跪在地上的宮人,“自己下去領二十個板子……”
夏以沫還想說什麼,身旁的宇文燁華卻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頭,“沫兒……”
這個時候,那宮人卻已是誠惶誠恐的謝了恩,退下了。
“臣弟給皇兄請安……”
宇文燁華踏前了一步,躬身行了一禮。
宇文熠城冷冷瞥了他一眼,“夏以沫她不懂規矩,七弟你也不懂嗎?”
“是臣弟的錯,沒有勸住沫兒……”
宇文燁華微微一笑,“以致累得儷妃娘娘受驚……還請皇兄與儷妃娘娘大人大量,不要怪責臣弟……”
“齊墨大哥……”
眼見着他替自己出頭,夏以沫心中更是不忍,“根本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要來找他們的……”
轉眸,夏以沫狠狠盯住對面的男人,“宇文熠城,你答應過不再折磨阿軒,你答應過今天讓我見他……你爲什麼要出爾反爾?……”
儘管她已經知道那個答案,可是,她還是想聽到他親口說出來。
“孤做什麼樣的決定,不需要向你交代……”
說這話的宇文熠城,嗓音冷鷙,甚至連多看一眼對面的女子都不願。
這就是她能夠得到的所有的解釋了嗎?夏以沫望向他身旁的那個女子:
“是因爲她,是嗎?”
眉眼一厲,夏以沫明眸如箭,射向上官翎雪,“就因爲她做了一個噩夢,所以你就要加倍的折磨阿軒嗎?就因爲你想要討好她,想要爲她報仇,就可以不顧另一個人的性命嗎?……”
纖細的手指,驀地指向那個女子,夏以沫聲聲責問,如碎了一地的珠簾,脆生生的砸在偌大的勤政殿裡,迴音經久不息。
“你說得對……”
宇文熠城卻是嗓音沉厚而冰冷,“孤做這一切,都是爲了翎兒……孤也有這個權力……”
聽他親口承認,夏以沫只覺懸在心口上的那一塊巨石,在這一剎那,轟然墜了下去,直砸到她心底最不見天日的一處,生生的疼。
“是呀……”
夏以沫自嘲般的笑了笑,“你做什麼,都是爲了這個上官翎雪……你要納我爲侍妾,是想要爲她羞辱阿軒,讓他痛不欲生……現在你又爲了她,反悔我們之間的約定,就因爲她做了一個可笑的噩夢……”
想到昨天一整夜,她還在爲自己答應做他的侍妾這件事而患得患失,結果現在他卻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她了……
就像是她上趕子送上門,他卻棄之如敝屐一般。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他身邊的那個名喚上官翎雪的女子。
夏以沫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可憐,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原來,跟對面的那個女子一比,她根本什麼都不是……
好冷,刺骨的冷意,像是從心底裡長出來的一般,一寸一寸的爬過夏以沫的肺腑,淌進她血液裡的每一處……
夏以沫整個身子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那如同從靈魂裡生出來的脆弱,在這一剎那,狠狠擊中了她,讓她幾乎要支撐不住。
不,她不能在他們面前示弱,她已經夠悽慘了,她不能讓他們再看她的笑話……
死死咬着脣,直到口腔裡都充滿那種鮮血的腥羶之氣,卻依舊不能阻止那些漫延在血液裡的悲哀,像無盡的藤蔓一樣,死死纏住夏以沫。
“沫兒……”
望着她清麗的臉容,在這一剎那,蒼白如紙的模樣,望着她滿溢在瞳底,卻死也不肯落下的滿目悲涼與無助,宇文燁華心裡不由的一緊,上前輕輕扶住了她,“你沒事兒吧?”
他溫潤語聲,像是冰冷冬夜裡的一碗暖茶,在一瞬間,擊中夏以沫心底所有的脆弱,她想告訴他,她沒事兒,沒關係……可是,話出口,壓在瞳底的滿滿溼意,卻是止也止不住的滾落出來……
“對不起,齊墨大哥……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手足無措的抹着不斷從眼睛裡流出來的滾燙淚水,夏以沫不想哭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些眼淚,就像是決了堤的潮水一樣,涌出來……
這一刻,她是如此的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沒事的……”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將面前的女子,輕攬入懷,感受着她單薄的身子,在他懷中輕顫如寒風中不堪一擊的枯黃落葉,宇文燁華的心,突然一疼。
遠遠望着這一幕,宇文熠城卻只覺異常的刺眼。
那個女子,如受盡了天下委屈般,倔強而隱忍的痛哭的模樣,讓他覺得刺眼;可是,此時此刻,她窩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哀哀飲泣的模樣,卻更讓他覺得煩躁……
“要哭出去哭……”
男人突然冷聲開口道,“別弄髒了孤的勤政殿……”
他殘戾而冰涼的語聲,如一隻利箭一般,衝進夏以沫的耳畔,強忍住肺腑之間竄過的陣陣疼痛之感,從宇文燁華的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擡眸,望向說話的男人……
他甚至沒有看她。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峻的側臉,俊美,卻冰冷。
她想開口,男人身邊的上官翎雪,卻突然走近了她:
“夏姑娘,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也很恨我……”
女子語聲輕柔,甚至帶着些微微的內疚與不安一般,“但是,我希望你能夠明白……”
精緻的眉眼,痛苦的一皺,上官翎雪似乎費了許多艱難,方纔能夠繼續說下去,“你從來沒有經歷過那種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至親至愛之人的痛苦……所以,我能夠理解,你維護司徒陵軒的心情……”
“可是,夏姑娘……我真的無法做到,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原諒司徒陵軒對我的父兄造成的傷害……”
柔弱無骨的玉手,在這個時候,輕輕滑上夏以沫的雙手,帶些乞求一般,上官翎雪望向對面的女子,“夏姑娘,我求求你,不要再怪陛下了,好不好?……”
她剪水般的雙瞳,依依可憐的望着她,仿似清晨落在荷葉上的第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一般,一不小心就會碎了,非得叫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裡護着不可……
這樣的女子,是會叫男人迷了心智,甘願爲她做一切事情的吧?
她柔軟而滑膩的玉手,毫無芥蒂的搭在她的手上,就彷彿早已經忘了,就在不久之前,她曾經因爲這雙手,而被甩倒,光潔的額頭,重重的磕上一旁的假山,以致鮮血直流一般……
夏以沫一雙眼睛,就這樣落在她的手上,她突然很想,如果這一次,她真的故意將她甩開的話,她會怎麼樣……
許是察覺了她的眼神,上官翎雪搭在她手上的手勢,似乎微微一僵。夏以沫甚至能夠感覺到,她彷彿下意識的想要鬆開的動作,但旋即,卻不知爲何,竟一動也未動,依舊保持着這樣親暱而謙卑的手勢。
夏以沫突然定定的望住她,就像是要望到她的靈魂深處,將她隱藏在心底最見不得光的一切隱秘,都毫不留情的給剖開,暴露在日光之下一般:
“儷妃娘娘,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搭在她手上的芊芊玉手,瞬時滑了下去,夏以沫看清了面前的女子,因爲她的話,一剎那間,瞳孔中閃過的慌亂,但旋即,便被她抹了去,快的就像是一切只不過是夏以沫的錯覺一樣。
“夏姑娘……”
對面的女子,似乎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彷彿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一般,單薄而纖弱的身子,更如風雨中,俏立枝頭的一株弱不禁風的白梨花一般,輕顫不已。
“儷妃娘娘,我勸你還是站穩些……”
夏以沫冷眼瞧着,“免得像上一次一樣,不小心跌倒在地,撞傷了額頭,再賴在我的頭上……這樣的罪過,我可擔待不起……”
上官翎雪整個身子,都是一僵。
“夏姑娘,我知道你因爲司徒陵軒的事情,而怪罪我……”
女子不知所措般的解釋道,“可是……”
許是心底太過焦急,說到此處,上官翎雪嫣紅的脣瓣,瞬時不由的溢出一迭聲的輕咳……
“翎兒……”
宇文熠城趕忙將她輕輕扶了住。
上官翎雪柔弱的擡了擡眸,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還不忘讓他不要爲她擔心,“陛下,妾身沒事……”
夏以沫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宇文熠城冷眸銳利,睥睨了她一眼。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柔聲寬慰着身畔的女子:
“翎兒,你無需跟她多費脣舌……命令是孤下的,夏以沫,你若是有不滿,儘管衝着孤來,若是你再膽敢對翎兒多說一句不敬之語,你信不信,孤會讓那司徒陵軒,更加生不如死……”
從男人口中吐出的威脅之語,平靜而淡漠,於他而言,殺死司徒陵軒,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容易。而他的確有着這樣生殺予奪的大權,不是嗎?
“宇文熠城,你……”
所有的憤慨,在出口的那一剎那,卻突然無言以對。夏以沫突然只覺得如此的心灰意冷。
“算了,陛下……”
這個時候,上官翎雪突然低聲勸道,“夏姑娘也只是痛心司徒陵軒的處境,所以纔會對妾身有所誤會……你不要怪她了……”
說話間,又是幾聲楚楚可憐的咳嗽。
“儷妃娘娘果然是深明大義,寬宏大量……”
一直未怎麼開口的宇文燁華,突然悠悠的說了這麼一句,語聲一頓,“若是儷妃娘娘也能夠如此對待司徒陵軒的話,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他這番話,說的極爲漫不經心,但其中的諷刺意味,卻任誰也聽得出來。
夏以沫感念的望向他。
“皇兄……”
男人卻突然向着對面的宇文熠城,深深行了一禮,“望皇兄看在臣弟的薄面上,能夠稍稍善待於司徒陵軒……畢竟,他是沫兒心愛之人,想必皇兄也不願看到,沫兒因爲他的苦難,而日日擔心,痛苦不堪的吧……”
聽他爲她如此求情,夏以沫心中愈加感激他的同時,也不由的升騰起一線希望。
宇文熠城卻是眼中亮起一道寒芒。
“怎麼處置那司徒陵軒,孤自有決斷……”
男人嗓音沉鬱,一字一句,咬的極爲清晰,“無需七弟你來指手畫腳……”
聽他怪罪宇文燁華,夏以沫心中更是惱恨不已,“宇文熠城,你……”
“沫兒……”
宇文燁華卻拉住了她,顯然不希望她再因爲自己的緣故,而得罪對面的男人。
“是臣弟失言了……”
宇文燁華又是躬身一揖。
“沫兒……”
男人望向面前的女子,柔聲勸道,“司徒陵軒之事,如今看來,就算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不如給皇兄與儷妃娘娘一段時間,讓他們好好想想,或者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他說的在情在理,夏以沫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與宇文熠城硬碰硬,只會讓司徒陵軒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這個道理,她自然懂……
“讓我先送你回綴錦閣吧……”
宇文燁華適時的道。
“好。”
夏以沫最終開口道。
“臣弟與沫兒,先行告退……”
宇文燁華恭謹有禮的行了一禮。
夏以沫冷冷望了一眼對面的一男一女,沒有說什麼,徑直轉身向外走去。
行至勤政殿的門口之時,卻終是腳步一頓:
“宇文熠城,若是阿軒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
女子輕聲道,“這一生一世,我都不會原諒你……”
說這話的夏以沫,並沒有回頭,甚至連一把清脆的嗓音,都異常平靜。然後,腳步輕擡,出了勤政殿。
宇文燁華抿去脣邊的一絲淺笑,跟了上去。
徒留宇文熠城望着他們並肩而行的身影,連攬住上官翎雪腰身的長臂,不自覺的收緊,都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