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氣了。聲音裡壓抑着的怒氣，眼神裡流落的悽苦，更多的還是擔心和憂愁。
“公子，我們都聽您的。您得想個轍啊！”葉清勸道。
楊玏深呼吸幾口氣，“我等會兒寫封信，讓葉惜帶我手書去找豫州蛟霖山莊找凌墨風凌公子，另外，此事萬不可讓仇冰山知道，所有周轉不變動，全部依照正常運轉，不能讓那邊發現一點不對。”
一方面要想辦法支援寧穎，另一方面還要想辦法躲過仇冰山的眼線，楊玏一個頭兩個大，不過半個時辰裡，他算是用盡了這輩子的心計，過去二十多年都不如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動腦動的多。
她還在思考外面的局勢的時候，一雙軟緞繡鞋出現在她的視線裡。鞋的主人手裡拿着寧穎的鐵鞭，輕蔑的看着她，鐵鞭逶迤垂地。
“我還沒有坐上今天這個位子之前，有人曾經告訴我，天下鞭法無人出離庭怨之右。這麼多年了，我時時刻刻都在懷疑着，我不相信。既然你來了，那就驗證給我看吧，看看這隻叫離庭怨的鞭子，是不是真的配得上它的名字。”
寧穎沒有看她，而是心疼的看着那隻鐵鞭，伸出手，又縮回來，笑着搖搖頭。隨即起身，正視離庭怨，“來吧。”
離庭怨沒有給她任何兵器，寧穎只能空手迎敵。
同樣的招式，起手蛟龍出海，同樣的手法，腕部靈活，鞭若黑龍。寧穎這條鞭子，本就是特製的，又從宋凝傳到她手裡，不知飲過多少人的血，如龍鱗一般的片片寒精黑鐵鋒利駭人。
離庭怨的鞭法不輸寧穎，總算對得起這條神兵。同樣的，用這條鞭子讓她的殺傷力也大了許多。
寧穎所學當中，不用兵器的武功就只有寒璃掌法，可太久不用，難免生疏。此時她用此掌法對陣離庭怨，吃虧不小，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她一邊且招架且後退，而另一邊，離庭怨用那鞭子用的順手，招式越發狠辣凌厲。
“啪！”
寧穎躲閃不及，左臂結實捱了一下，衣衫破開，雪白肌膚上皮肉翻開，傷口血肉模糊。她吃痛皺着眉頭，這一幕看在離庭怨眼裡，臉上露出狠辣的笑容。
受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過招過到最後，變成了寧穎一個人被動挨打。地牢大廳裡，她倒在地上，動一動就渾身抽痛，讓她不能起身。
“擡走，好好治傷。”
離庭怨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收回鞭子，愛惜地欣賞着寒精黑鐵片上的死死血跡。
還不到五十招，寧穎的掌法的確生疏了，大失水準。
這是第一天，之後寧穎已經記不得打了多少場，過了多少天了。總之，離庭怨動不動就來找她過招，而寧穎每一次都被打的遍體鱗傷，被人擡回去，好好醫治好了，然後再打，反反覆覆。
可惜她一身的好肌膚，如今沒有一塊好地方了，身上的血痂好了又打破，破了再結新的，就連露面的脖子上，都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
不過，寧穎學武的天分很好，經過這麼多場打鬥下來，她的掌法精進不少，對鞭法也
有了更深的體會。憑藉這樣的對陣，用第三者的角度，能客觀的發現鞭法裡面的缺點。離庭怨的招式還是完全傳自宋凝，而她學的，是雲翳整合精練過的。可以說，現在的寧穎在鞭法上的造詣，可以和離庭怨相比了。
而這一切，直接的結果就是，她從一開始只能接下五十招，到現在，能在離庭怨手底下走上兩百來招。不過，她的體力和精神已經被折磨的太厲害，而離庭怨還沒有使出全力，想贏，還是沒有什麼可能。
寧穎身上的傷勢反反覆覆，有加重的跡象。離庭怨再次到訪，寧穎不發一言，站在了她的對面。
可離庭怨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抖擻鞭子，直接出招。這一次她，拿着鞭子指着她，“想奪回去嗎？”
離庭怨近乎沒有表情，整個人十分反常，寧穎看不出她的情緒波動，無從得知到底外面發生了什麼，讓她有了動作。
寧穎直起腰，微微仰頭，“條件。”
“殺了我！”離庭怨情緒驟變，殺氣四溢，眼眶泛紅，殺意迸發。
寧穎近乎本能的沒有出手，而是選擇了躲開。事實證明，她是對的。離庭怨整個人的情緒不同於往常。之前她都是慢慢在磨，意圖磨寧穎的棱角和精神，而現在，恨不能生吞活剝了她一般，招式不再自如，招招奔着殺人而來，簡單快捷。
這纔是她真實的水準，寧穎依舊在躲避着，輕功已經被她提到了極點，可她從容追殺，半步不落。
寧穎心中一動，莫不是秋宵吟動手了？
“你爲什麼還在追殺我，離庭怨，我們同出一門，你是我娘唯一的嫡傳弟子。你不應該爲難我，應該去殺了秋宵吟！”
離庭怨被激怒了，動作又快了幾分，迫使寧穎不能再說話，以她現在的身體，輕功用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極限了。
不出寧穎所料，即便掙扎，最後也沒逃過她的追殺。鐵鞭繞上脖頸，她呼吸困難。這感覺真奇妙，她從來都這麼殺人，卻第一次用同樣的方式，去感受被殺。
鞭子在她手中收緊，寧穎有種窒息的感覺，眼前冒起了星星。
“這感覺美妙嗎？當年，宋凝也是用這一招要殺了我，現在她女兒也這麼死掉，你說，她會不會後悔當年自己的行徑！”
寧穎的震驚，無以復加！宋凝曾經想要殺了她！
“不…不…”她的聲音被掐斷，空做得出口型。
她想過千萬種離庭怨恨宋凝的理由，卻沒想到會是這一種。她幾乎放棄了掙扎，只剩下本能的抗拒着死亡。
漸漸地，她沒了力氣，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換了場景，不再是兗州分舵的黑暗地宮。粗布的牀幔，樸素木質的牙牀，窗外滿眼綠色，繁花似錦。
不是入秋了嗎？
寧穎這樣問自己。
她緩緩起身，聲音嘶啞道：“離庭怨？”
“我以爲，你醒來之後，會先喊韓木飛的名字。”離庭怨端着藥碗，走了進來。
“你不會殺我的。”寧穎篤定笑道。
離庭怨皺起眉
頭，沒有好臉色，粗魯的把藥碗放在牀頭的桌子上，憤憤說道：“要是秋宵吟衝進來，壞了我的好事，你現在見到的就不是我了，而是閻王爺。”
寧穎也不管那藥碗裡是什麼，一口飲下，“不，你不會殺我，你還要給我講當年的故事。”
“哈哈哈。”離庭怨一把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拂落在地，一邊哈哈大笑，笑聲苦澀。
“你有千萬個理由，有千萬種方法讓我死，可你都沒去做。你放任我活着，視我不存在一般。你以爲我被賣到花河，就一定生不如死，你沒有想到我能逃出來，沒想到那麼巧韓木飛路過，救了我。可是你沒想到的，不代表你不知道。是你親手促成的紅蓮山莊滅門慘案，也是瞞天過海，留下我了一條命。”
寧穎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表情從苦澀，變得憤恨，又變得驚訝。她一字一句緩緩說道，而她，目光迷離，沒有否認。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離庭怨有些泄氣。
寧穎得意地笑了笑，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只是我看見你拿着藥進來時，腦子裡閃過的想法而已。”
離庭怨惱羞成怒，衝過來掐着她的脖子，“你得意什麼！自以爲聰明什麼！你現在在我手裡如同一隻螞蟻一樣！別指望有人能找到這裡，不可能！”
是的，寧穎從來都不知道。但是她一直都好奇着，落閒閣那樣一個等級森嚴的地方，接不歸和離庭怨同是叛變者的徒弟，他們到底是用什麼樣的辦法上位的？
這個問題困惑了她很久，直到昏迷之前，離庭怨給她的驚訝。宋凝曾經試圖殺了離庭怨！
宋凝的個性，寧穎最清楚不過。她必須承認，她性格里的恨和毒，大多來自於母親，而果決和遠見，來自於父親。不過，宋凝的狠毒，有她的特點和理由，她絕不可能沒有任何原因的殺人。
想來應當是兩人之間出現了矛盾。據卿晴說，離庭怨是自小就跟着宋凝了，到宋凝離開落閒閣的時候，也不過十幾歲而已，最多不會到十五歲的。所以，離庭怨的性格，有太多和宋凝相似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她們的矛盾點是什麼，不過依照她的性格，不論是宋凝和離庭怨，有人想要殺死自己，她們絕不會以德報怨。殺了對方，纔是最好的辦法。
離庭怨的惱羞成怒讓寧穎更加相信，這兩個人之間一定出現了根本性的分歧，不然不會造成今天這個局面。
“如果你真想讓我死，也請告訴我當年的故事。咳咳。”寧穎艱難的擠出一句話。離庭怨掐着她的力氣倒不算什麼，可是脖子上的傷，一碰就疼，這讓她有點受不住。
離庭怨慢慢收了手，整個人猛然安靜下來，氣氛有些詭異。
“我以爲她是愛我的。”
離庭怨用了這樣一句話，來開始這個故事。
“可是，她那一天突然就要走。她和老閣主吵的很兇，我就站在一邊看着。我已經記不得他們爭吵些什麼，只記得，最後老閣主就那樣掐着我的脖子。而她，眼神冷的像陌生人一樣，一言不發，任由我不停地哭喊掙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