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身打開了副駕駛門，元野完全是一副你不上車就要你好看的架勢。
葉姿權衡了一下，覺得眼前這位應該比他老媽還難對付，只好上了車。
好女不吃眼前虧，再說她也不是故意通知元野的，是偶遇嘛，偶遇！
元野調了下空調按鈕，幽深莫測的眼神就落在了她身上。
“你要去哪兒？”
撩了撩額頭上汗溼的頭髮，她遲疑了片刻，決定還是說實話：“去你家。”
“去我家？”元野挑了挑眉頭，目光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有事兒？”
去他家還不告訴他，這妮子又要搞什麼鬼？
葉姿言簡意賅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伯母給我打電話，邀請我過去坐坐。”
坐坐？有什麼可坐的？
瞟了眼後視鏡裡空空蕩蕩的街道，元野想起剛剛發生的事，不禁抿緊了嘴脣。
臨時有事，他去了葉家，沒坐一會兒葉衡就接了個電話，對方好像在邀請葉衡過去做客。
可是他沒想到，打電話的人竟然就是他老媽！
要不是他出來正好碰到了葉姿，他難以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葉姿的養母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心情正難受着，這時候讓她跟家人相認，肯定不是個好時機。
再說還有他試探她的態度，對家人的牴觸和反感，他更加覺得老媽的主意簡直餿到家了。
元野一言不發，握着方向盤就往外開。
“喂，你幹嗎呢？”本以爲元野會把她送到元家，誰知道這人竟然直接開出了軍區大院，葉姿這才驚覺不對勁，“不去你家嗎？”
這傢伙腦子是什麼構造，連自己老媽的鴿子也敢放！
“不去！”元野目不斜視地盯着眼前的道路，硬邦邦地丟下兩個字。
葉姿語塞，這樣真的好嗎？
掃了眼她詫異的小臉，元野的心又軟了。
“我會給我媽打電話解釋的。”
看着元野冷峻的側顏，葉姿動了動嘴脣，終於什麼都沒說。
看來他已經猜到了，顧以秋要對她說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話，所以纔會這麼強硬地阻止她。
想起上次顧以秋對她的冷淡，葉姿的心又沉了下去。
掃了眼面露沮喪的她，元野抽出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別胡思亂想，有我呢！”
葉姿的心情反而更低落了，就是因爲有你，才這麼麻煩！
跑車停在紅燈前，元野側過臉來看着她：“有個好消息，要不要聽？”
還琢磨着顧以秋的事，葉姿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嗯？”
元野握住了她的手，在紅燈變綠燈時候踩下了油門：“工作的事安排好了。”
隔了兩秒，葉姿才意識到他話裡的含義，立刻坐直了身子：“真的？”
察覺到她聲音裡的激動情緒，元野的脣角勾了勾：“爺什麼時候騙過你？”
葉姿呵呵一笑，心情頓時就好了不少：“那我什麼時候能上班？”
看着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元野眼角噙笑：“隨時。”
“……今天好不好？”
知道她着急上班，可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着急。
元野無奈地搖頭，刻意提醒道：“你肚子不疼了？”
葉姿這纔想起來她還有親戚造訪，下意識地揉了揉小腹，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場折騰還心有餘悸。
可要是今天不去，她心裡怎麼能踏實？
“不疼了！”她挺直身板，表情無比嚴肅悲壯。
切了一聲，元野壓根就沒信她的：“今天不行，明天吧！”
“我真不疼了……”她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元野斜睨了她一眼：“明兒你就上班了，就不能留一天陪陪我？”
葉姿頓時無語。
這小子怎麼跟個得不到寵愛的大男孩似的？
……
元家的四合院裡，顧以秋有些心神不寧。
這已經是她第六次往門外看了，連元振興都注意到了她的坐立不安。
“以秋，你看什麼呢？”
聽到老頭子的聲音，顧以秋趕緊收回目光，勉強地陪笑：“沒什麼。”
元振興不知道她給葉姿打電話的事，還以爲她是天熱心浮氣躁，把手邊剛沏好的一杯茶推到她面前，隨即又倒了一杯，遞給身邊的葉衡。
“來，老葉，你也嚐嚐我的功夫茶！”
葉衡英目劍眉，長相很是精神，只是眉眼之間有着掩不住的滄桑之色，兩鬢過早的斑白更是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老了幾歲。
喝了口茶，他笑了笑：“還是你會享受。”
看着老戰友臉上始終隱藏不住的鬱郁之色，元振興覺得心裡直髮堵。
他可是記得葉衡當年的威風，叱吒風雲，雷厲風行，是一條響噹噹的硬漢，可是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咄咄逼人的鋒芒漸漸被磨平了棱角，鐵漢終於被殘酷的現實和無情的歲月打造成一個含蓄內斂的老人。
有那麼幾次，他真想把剛知道的消息說出來，可是想起元野的話，他終於還是按捺了下去。
兒子比他更能瞭解葉衡的心情，如果可以說，他一定早就說了，不會一直壓到現在。
再說，如果那個女孩不是葉衡的女兒，那說出來不是一場空歡喜嗎？葉衡還能禁得住這樣的打擊嗎？
暗暗搖了搖頭，他又給葉衡倒了杯茶：“我老了，喝不動酒了，咱們以茶代酒，再來一杯！”
葉衡那張線條分明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纔多大歲數就服老了？這可不符合你的性子啊。”
元振興笑道：“人到了歲數，不服不行了！你還當我是毛頭小子呢？”
聽到他感慨的話語，葉衡有了瞬間的失神：“是啊，一轉眼都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他們還是血氣方剛的漢子，保家衛國滿腔熱血，可是現在，他們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看着對面紅光滿面卻已露老態的元振興，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歲月不饒人。
當年他們是穿一條褲子蓋一張被子的戰友，吃一個桶裡的飯，喝一個碗裡的酒，那時候多年輕多好，好得恨不能給對方擋子彈。
要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他們之間的戰友情一定會越來越濃厚。
這些年來，他們兩家的關係始終處在一個微妙的狀態，表面上看着親熱，可是葉衡卻能敏感地察覺到，元振興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無話不說的好兄弟了。
除了那一次，元振興喝醉了，拉着他的手一個勁說對不起他，六尺高的男人哭得泣不成聲。
可是後來，元振興身體不好，醫生說再也不能喝酒了，他也就再也沒見過元振興酒後的樣子。
那件事，當年是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現在過去了快二十年，變成了一條觸目驚心的疤，他們兩家誰都不敢碰。
想到這裡，葉衡一仰脖，把白玉瓷碗裡的茶湯一飲而盡。
他已經五十多歲了，那件事，恐怕要變成一輩子的遺憾了吧！
顧以秋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端着一盤切好的西瓜，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我說你們倆，大熱的天還喝什麼茶！快來吃點兒西瓜，解解暑氣！”
一邊說着，她又下意識地看了眼大門外。
都這麼長時間了，那女孩怎麼還沒到？
儘管元振興和元野都覺得暫時不應該讓葉家人與葉姿相認，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與家人相認有什麼不好？早點兒把葉姿還給葉家，他們元家對葉家也就沒什麼虧欠了！
所以她揹着老頭子和兒子，給葉姿打了個電話，又邀請葉衡來做客，就想製造一場意外的相遇。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難請的葉衡來了，葉姿卻遲遲不到！
看了眼葉衡，顧以秋重新堆上了笑容：“老葉啊，嫂子現在怎麼樣了？”
葉衡的動作頓了頓，淡淡地說：“還是老樣子。”
“我聽說她想提前退休？是真的嗎？”
葉衡放下了手中的西瓜，刻意避開了顧以秋熱情的眼神：“她這些年一直身體不大好，不過退休申請還沒有批下來。”
普通的家常話，卻隱隱透着不普通的氣息。
杜楓這些年身體不太好……
還不是因爲當年那件事！
顧以秋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
這就是她這些年不想跟葉家走得太近的緣故，無論說什麼，似乎都跟當年的事脫不開關係。
可是她又不能不說話，只能假裝沒有注意到，笑着說着場面話：“早點兒退休也好，你們倆都辛苦一輩子了，退休了就可以頤養天年——”
剛說到這兒，她就發覺身邊的元振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顧以秋驚覺失口，訕訕地閉上了嘴。
人家頤養天年可以帶帶孫兒，和孩子出去旅旅遊什麼的，可是葉衡和杜楓連孩子都沒有，退休了以後守着空蕩蕩的家，又是什麼心情！？
她想彌補，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她這一停頓，談話越發陷入了僵局。
葉衡假裝撣了撣肩上的落葉，順勢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老葉啊，有空去我家坐坐。”
說完，他就轉身出了院子。
看着葉衡倍顯蒼老的背影，元振興深深地嘆了口氣，忍不住埋怨妻子：“看你說什麼不好，非得提這個！”
顧以秋滿心委屈，她也只是閒話家常啊，說的話有什麼錯？
看了眼葉衡消失的方向，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