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姿才說了兩個字，街那邊忽然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飛哥！”
這一聲打斷了所有的人，大家循聲望去，只見街那頭跑過來兩個穿得非常涼快的少女，徑直來到他們的桌旁。
其中一個臉蛋畫着濃妝，根本看不清楚臉上長什麼樣子。她的頭髮是五顏六色的爆炸頭，足底踩着一雙切糕鞋，鼻子邊上還掛着一個亮閃閃的小圓環，從頭到腳透着濃厚的非主流氣息。
“飛哥，你怎麼在這兒啊！”非主流少女一臉驚喜，濃黑的眼圈都蓋不住閃亮的眼睛，她看了一圈桌上的人，衝陸凱飛露出一個自以爲燦爛實則驚悚的笑容，“跟朋友喝酒？怎麼不叫上我啊！”
看着這麼一個女孩突兀地出現，本來熱火朝天的飯桌頓時安靜了，就連號稱走在時代前沿的郭美麗，也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朝相反的方向扭過頭去。估計要不是因爲這女孩跟陸凱飛認識，她早就甩手走了。
陸凱飛坐在椅子上，面沉如冰，與非主流少女的熱情形成了鮮明對比。
聽到少女最後一句話，他皺起了濃眉，淡淡地說：“他們又不認識你。”
非主流少女自己從旁邊搬了個凳子，自顧自貼在陸凱飛身邊坐下：“那有什麼的，介紹一下就認識了呀！”
說完就拿起了他放在桌子上那杯酒，向周圍敬了一圈，大聲宣佈：“我叫豔豔，是飛哥的馬子！”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就連葉姿的酒意都被嚇醒了。
在座都是和陸凱飛一起長大的，認識了十多年，還真從來沒聽說過陸凱飛有女朋友。
看了一眼陸凱飛黑沉的俊臉，大家心照不宣，沒一個舉杯迴應的。
現在就連反應最遲鈍的小胖都看出來，這女孩好像很喜歡陸凱飛，而且，臉皮厚度也堪稱一絕。
葉姿離陸凱飛最近，她回頭看了眼，只見陸凱飛臉色緊繃，顯然馬上要翻臉。
她覺得渾身很不自在，悄悄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準備離陸凱飛和豔豔遠一點。
可是她剛開始行動，手就冷不丁被陸凱飛抓住了。
濃眉緊緊地擰起，陸凱飛終於將視線落在豔豔臉上，冷冷地說：“好，我給你介紹。”
將還在發愣的葉姿一把摟過來，陸凱飛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清晰：“……這是我女朋友，葉姿。”
安靜的飯桌旁，衆人已經不是意外，而是驚愕了。
最好看的，當然是豔豔的臉色。
她就好像被火燒了，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伸手指着葉姿，黑眼圈差點兒瞪得掉下來：“什麼？！你、你有女朋友？”
陸凱飛面沉似水，攬着葉姿的手卻故意緊了緊：“對。”
“那我算什麼？”豔豔怒氣衝衝，只不過她的怒火都是衝着葉姿，“這女人哪裡有我好？她有我漂亮嗎？”
聽到這句話，桌旁的氣氛終於有所鬆動。
小胖低下頭，發出吃吃的笑聲，何歡和文浩無言對視，忍住臉上的笑，其他人也都是千姿百態，無疑都忍笑忍得很辛苦。
估計就算是一頭母豬，畫上豔豔那種濃妝也看不出來是什麼物種了。
就這樣的女人也要叫着喊着跟人比美？真不知道她的自信從何而來。
感覺到懷中的葉姿也在忍笑忍得身子直顫，陸凱飛冷冷的臉上終於有所鬆動，放緩了語氣：“豔豔，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以後你不要再來糾纏我……”
“我不管！”豔豔一下子挺起胸，目露兇光地看着葉姿，“就算你結婚了我也不在乎！我一定會用實力證明，誰纔是更適合你的女人！”
豔豔拉了同伴，趾高氣揚地走了，徒留一桌人在風中凌亂。
過了好一會兒，小胖才細聲細氣地開口，帶着滿臉同情：“飛哥，你真可憐。”
這句話好像一下子戳破了沉默的氣泡，衆人頓時鬨堂大笑，七嘴八舌地打趣。
“阿飛，看不出來，你這麼有魅力呀！”
“喂，你見過她洗完臉以後的樣子沒？”
“阿飛，誰以後要做你老婆可得小心了，人家說了，你結婚都不在乎呢！”
郭美麗的大嗓門格外響亮：“嗨，誰還沒幾個紅顏知己啊？”
陸凱飛笑笑，憑這羣損友打趣，卻不再開口。
衆人再次大笑，郭美麗順着這個話題，又說起了娛樂圈：“其實阿飛這根本不算什麼事！我跟你們說啊，上個月有個剛出道的小明星……”
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聽郭美麗八卦，葉姿稍微動了動，儘量輕地從陸凱飛懷裡掙脫出來，陸凱飛略略一頓，默默地放開了手。
葉姿鬆了口氣，擡頭衝他一笑，語氣輕鬆自然，彷彿剛纔只不過是順手幫朋友解個圍。
“她是你同事？”葉姿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
陸凱飛沉默了片刻，說：“不，是我們老大的一個妹妹。”
葉姿語塞。
雖然陸凱飛沒有說過他現在在幹什麼，可是葉姿是隱隱知道一些的。最開始陸凱飛是幫人看場子，後來得到老大的賞識，不過幾年功夫，就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混混頭子。
葉姿早就知道，自己會成爲一名警察，而陸凱飛這樣的小混混，就是她要鬥爭的對象。
他們的路會越走越遠，最終站在兩個對立的陣營。
她內心複雜，卻無法勸說，也是因爲如此，對於陸凱飛的近況，她向來閉口不問。
這樣美好純真的感情，會隨着他們選擇的道路，最終能消弭無形。
喧譁的酒桌旁，兩個人，出奇地沉默了。
陸凱飛看着葉姿，目光復雜。他對她多年的感情，她不會一點兒都沒察覺，可是剛纔，他當衆宣佈她是他女朋友，她卻好像沒什麼反應。
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對自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他想保護她，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從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開始，從聽到她哼唱那首兒歌開始。
可是他和她一樣，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他要拿什麼來守護她？
爲了能給她一片安穩的天空，他努力了很多年，奮鬥了很多年，卻最終變成了她不喜歡的那種人。
想要得到她，代價卻是不得不失去她。
手指在桌下動了動，她就在他身邊，他卻不敢伸手去抱住她。
如果真的被拒絕了，他就連遠遠看着她的資格都沒有了。
“小葉子。”
許久許久，似乎身邊人的話題都轉換了好幾遍，他才艱難的開口。
葉姿恍惚地回頭：“嗯？”
深深地看着她粉嫩的臉，帶着殘存酒意的眼眸，陸凱飛忽然覺得，想要說出的話是那麼難。
桌子對面傳來隻言片語，似乎大家在爭論去什麼地方旅遊最好玩。
“如果有一天，你想換一個地方生活，會去哪裡？”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這樣一個問題。
葉姿看了看頭頂的天空，忽然笑了。
“也許，是去西塘吧？”
“西塘？”陸凱飛有些奇怪，重複着這個陌生的名字，“那是什麼地方？”
葉姿啞然失笑：“是一個南方小鎮，那裡……很安靜。”
陸凱飛低了頭，不知在想什麼，半天才笑了笑：“我會陪你一起去。”
如果能離開這裡，她不再是她，他也不再是小混混，或許可以去一個安靜的小鎮，過平靜的生活。
葉姿淡淡地一笑。
桌子那頭，郭美麗忽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聲宣佈：“我要去西藏！”
很明顯，對於旅行的討論，終於激發了郭美麗那顆渴望流浪的心。
見慣了郭美麗間歇式抽風，葉姿忍不住笑：“拉倒吧，就你那小身板，到西藏不缺氧纔怪。”
郭美麗是屬於越挫越勇型的，聽見她的嘲笑反而站到凳子上，大聲怒吼：“小葉子，你不信我，是不是？”
“我信，還不行麼？”葉姿息事寧人地擺擺手，“你趕緊下來吧，一會兒把人家凳子踩塌了！”
笑聲中，何歡拉着郭美麗坐下，郭美麗還是一副悻悻的樣子：“你敢不信我，明天我就買票去！”
這邊何歡已經跟葉姿推杯換盞上了，完全當她是酒後胡言亂語。
郭美麗意猶未盡，用筷子敲着碗，大聲唱起了歌。
“陪我去青康藏高原，那裡比較不危險……”
小胖一手舉着酒瓶子，跟着郭美麗的歌聲唱了起來，很快，何歡，文浩，小翠花，一桌子喝得酩酊大醉的人，都跟着郭美麗那跑調到姥姥家的歌聲，七零八落地哼唱着。
“5000公尺的海拔很遠，卻靠近藍天多一些。再也聽不到任何的壞消息，只有你。我們張開雙手在這一望無際的綠，和你，謝謝你陪我一路走到這裡……”
很久以後，當葉姿回憶起這個夜晚的時候，才驀然發現，這是她們最後一次歡樂地聚在一起。
……
過了午夜，風漸漸轉涼，老天爺不知道抽什麼風，忽然下起了濛濛細雨。
葉姿沿着海邊的甬路，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是她故意拖延時間，只不過，一想到要回去面對季阿姨，她的心就不由得有點兒打鼓。
好好的實習機會，就這麼丟了。
沒了辭職那一刻的雄心壯志，她離家越近，越覺得垂頭喪氣。
海風吹來鹹腥的潮氣，夜漸深，霧氣漸漸濃了起來，與星星點點的雨滴一起，打溼了她的髮梢。
哎，此刻的心情，比微雨濃霧更鬧心。
拖着慢吞吞的腳步，想着重重的心事，她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直到肩膀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她才猛然反應過來，立刻轉身擺出一個防禦的姿勢。
“誰？”
霧氣濛濛，她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只是當她看見那少得可憐的衣服，還有鼻尖處亮閃閃的圓環，她忽然想到偷襲她的人是哪個了。
“你這個小賤貨！”豔豔踩着切糕鞋，即使在朦朧中，她的臉上看起來仍然是濃墨重彩，充滿了嫉恨，“我告訴你！飛哥是我的，你別想勾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