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慢慢堆積成你的輪廓,
漫天飛絮,
不留一絲溫熱,
人們追逐着,追逐着,
直到失去的傷痕一點點復原,
直到夢境裡開出回憶的花朵,
直到星光隕落,
直到你不再沉默。
【夜川】
“暗雪。”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暗雪腳步一怔,暗處的身影已經走到了他身後。
涼薄的聲音從耳畔傳入心裡,這聲音,是翎塵的。
暗雪臉上的不安漸漸散去,擡手掀去頭上的帽子,一頭白色的長髮如瀑一般散在身後。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隨即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不像他當初在雪界的時候聽到的那麼沙啞,也不像平時的暗雪那麼溫柔,他的聲音很有磁性,有些低沉。
“在雪界那天,我有些懷疑。”
“所以?”他的聲音有些冰冷,那是從來的暗雪沒有的淡漠,翎塵即便是明白,也還是有些微怔。
“所以,我今天才會跟過來。”平復內心的不解,翎塵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異常。
暗雪背對着翎塵的臉上逐漸扯出一個笑容,隨即薄脣輕啓,“哦。”淡漠如常。
翎塵望着他陌生的背影,聲音裡開始有些沙啞。“其實,即便是我們之間這樣近的距離,直到現在,我也不敢確定,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暗雪。”
暗雪的嘴角再一次上揚,“是麼?”他說着,慢慢的轉過了身,眉宇間的金色翼狀紋絡在黑暗中散着漂亮的光芒,他笑着問:“那現在呢?看到這張臉,你肯相信嗎?”
他望着沉默的翎塵,他輕微的嘆息,蔓延到無邊無盡的黑暗裡,最終完全肖盡在血泉翻滾的洶涌裡。
“你爲什麼幫我?”
過了許久,翎塵突然開口說了這麼句話,這讓暗雪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翎塵,沒有說話。
“我想知道,關於我的事,你都知道多少。”翎塵繼續問,這次的語氣冷了幾分。
暗雪還是不語,翎塵依然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的傳入耳朵裡。
“我去找田跡,你知道的,對嗎?”
“我在幻都得到了幻史,你也知道,對嗎?”
“讓我離開雪界去負責和流矢合作的事,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對嗎?”
翎塵不再繼續問下去,他朝着暗雪走近一步,然後停下來,冷聲問道:“關於我的事,你還知道多少?”
暗雪還是看着他,沒有說話,翎塵也不再問,兩個人在黑暗裡沉默了很久,暗雪涼薄好聽的聲音纔再一次在黑暗中響起。
“我還知道,你來自煥島,是冥川的學生,知道你去煥島之前的記憶你不記得了。”暗雪頓了頓,又說:“不過我並不知道你去見的人是田跡,也不知道你是怎樣得到弒痕的,不知道你是怎樣學會舞動的暗魂的。”
翎塵靜靜的看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只有這些了,我現在正在調查的,是你的身世。”暗雪似乎是鬆了口氣,看着翎塵的表情也自然了許多。
他以爲翎塵知道了他的身份,肯定什麼都不會說,然後轉頭就走,卻沒想到他說:“我的父親叫淨凡,母親叫雲夕,他們都是陵洞第四代幻術師,我的爺爺叫啞騎,是陵洞歷史上唯一的神爵。”
“我的名字,叫翎塵,十一年前,母親對我催用幻術潛葬,並將我交給以遲,以遲死後,冥川把我帶去了煥島,與我同去的,還有被冥川屠城中殺害了父母的熾羽和末淪,我在煥島的冰雪中,度過了十年,一年前,我來到了堊島。”
沒想到翎塵會突然跟他說這些,暗雪不可思議的望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翎塵問:“現在,關於我,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他的語氣一如往常,兩分熟識,八分淡漠,聽不出情緒,看不出喜怒。
“呵!”暗雪輕笑着揚起了嘴角,隨後如釋重負般的嘆了口氣,對翎塵說:“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叫做夜川,因爲漆黑如夜,所以命名。”
翎塵面無表情,聽他繼續說。
“這裡還有一個更合適的名字,叫冥界。我的十年,就是在這樣的黑暗中度過的。”
聽到這裡,翎塵皺了皺眉,冰冷的臉上多了幾絲悲憫。
“十五年前,我的父母也曾是幻術師,母親死後,我和父親被陵洞的幻術師追殺,一路逃亡到了夜川,那一年,我五歲,從那天開始,十年,我沒有離開過夜川一步。父親從十年前開始就經常很久不在夜川,只爲了換取一個能讓我們離開黑暗的機會,可是我,就在這黑暗的世界裡,呆了整整十年,整十年,我沒有見過一絲陽光。”
“五年前,爲了救被困陵洞的母親,父親終於成爲了噬夢人,他叫顏恭,是墓恥上一代神司。然後,我們離開了這個地方,離開的那一天,我發誓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但是我食言了,這是我活到現在,唯一沒有履行的諾言。”
“走出夜川
之後,我終於重新見到了光明,陽光很美,但是很刺眼,這對於整整十年沒有見過陽光的我來說,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痛苦,爲了避免這樣的痛苦,我必須得穿着這樣的黑色長袍,可即便是這樣,我的眼睛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東西。”
“我和父親攻打陵洞想救出母親,但是母親只剩下了一堆屍骨,父親一時發了瘋,沒能順利走出陵洞,我被一個噬夢人強行帶出,回到了墓恥,成爲了新的神司,一直到現在。”
翎塵看着暗雪,眉宇緊促,眼裡滿是痛苦,暗雪微笑,這是他第一次在翎塵眼中看到這麼明顯的痛苦。
“其實,我們當初以爲很痛苦的日子,恰恰是現在看來最快樂的日子。”翎塵突然笑着說道。
“那個時候,我們不會爲了仇恨或者殺戮,而靠這些冰冷的武器獲得嗜血的快感來麻痹自己,也並不需要每時每刻要通過疼痛來提醒自己原來還活着。真的,不論什麼時候,千萬不要讓自己沉浸在殺戮和鮮血之中,那種感覺,讓人無比的痛苦。”
暗雪看着翎塵,眼裡閃過一絲擔憂。
翎塵搖了搖頭,他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但是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
暗雪笑了笑,擡手催動了幻術含芳,微弱而溫暖的光芒在手心裡跳躍,好像一個虛假的世界。
翎塵看着他手裡的微光,隨即聽到暗雪的聲音再一次幽幽的傳來。
“曾經在冥界裡無數個日子,我都是這樣度過的,含芳,是我學會的第一個幻術,因爲對於光芒的渴望很強烈,所以拼命的想讓它更亮。但是黑暗就是黑暗,無論多大的光,也沒有辦法驅散。”
“我想過自殺,這是真的,因爲身處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是無法言說的恐懼與孤獨,我怕死,更怕活下來之後,再也無法面對光明的生不如死,但我沒有選擇,我所做的,就是要傾盡全力,去適應黑暗,融入黑暗,甚至是,征服黑暗。”
“可是當我離開夜川,再一次回來的時候,我才明白,真正的黑暗是看不到的,那一次我回到夜川,第一次,覺得這裡很安心。”
“我漸漸開始覺得,或許一個人永遠生活在這樣冰冷而孤寂的地方,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因爲什麼都不在意,所以也什麼都不用記得,因爲什麼都不記得,所以,也許就什麼都不必牽掛,那樣的日子,或許,有足夠的理由,足夠的時間,爲了自己活着。”
翎塵什麼也沒說,走到他身邊,也催動了含芳,手裡不斷跳躍的光芒慢慢靠近暗雪的手心,冥界裡,頓時亮了一倍。
“或許有些時候,你也需要找個人來分擔,黑暗,或許就會少一些。”
翎塵看着暗雪,二人會心的笑了,第一次,他們看到了彼此的真心的笑容。
含芳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點點變得更亮,更亮······
【冷域之銀城】
浟漓、霏羽、廈陌到達拓西雪的時候,發現整個拓西雪裡一個噬夢人都沒有,走到大殿裡,就看見翎塵、宸愔、箬杙、零瞬。
浟漓看看大殿裡幾個噬夢人的屍體,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這,是你們乾的?”
“不是,我們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箬杙回答他。
“有人來過了······幹什麼呢?”浟漓一邊思考着,一邊察看着什麼。
“等等!”霏羽突然喊停了剛翻過一個屍體的浟漓。那屍體脖頸處的傷痕很小,兩側對稱,霏羽頓時眼前一亮:“是骨煞!”
“骨煞?傾辰!”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零瞬無奈的搖了搖頭。
“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們先進去找到淨凡的屍體吧。”箬杙說着,示意讓大家進去。
“哦?看來我們的目標一致啊!”浟漓笑笑,跟着走了進去。
衆人跟着廈陌,穿過一條陰暗潮溼的走廊,推開盡頭的一道石門,沿着向下的臺階,一直到達地底密室,密室裡四處空空,淨凡被冰封的屍體就在中央,端正的坐着,雙眼微閉,面容冷清。翎塵一瞬間心裡說不出的感覺,就那麼愣在那裡。
“天啊!這就是淨凡大人啊!”零瞬驚訝的讚歎道。
“看看從他的屍體上能找到什麼線索。”浟漓說着走了過去。冰封的太厚,浟漓準備用柔級幻術暗角製造出火,融化冰層,剛擡起手就被翎塵一掌打到一旁。
“翎塵,你幹嘛?”浟漓捂着胸口坐起來,不解的問。
“誰也不許碰他!”翎塵的聲音顫抖着,眼眶也溼潤起來。
所有人不知原因的沉默下來,石室裡一片靜寂。許久,才聽到翎塵哽咽的聲音緩緩的傳來:
“父···親···”
“父親?”除了宸愔,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吃驚的。
“父親,我是翎塵啊!”翎塵的聲音越來越沙啞,可是不知怎的,就是哭不出來,眼淚在眼眶裡堆了很久,可是一滴也沒有流下來。他就那麼跪在那裡,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就那麼靜靜的望着淨凡。
“翎塵。”宸愔跪在他
旁邊,輕喚了一聲。
“神殿,您,還好嗎?”霏羽也過來看着他。
“父親,我會報仇的!”翎塵在心底裡大聲喊着,閉上眼又睜開,眸子裡漸漸褪去一片猩紅,然後起身對浟漓說道:“你沒事吧?”
浟漓搖了搖頭,說:“那,冰層······”
“你來吧。”翎塵說完走到屍體後面。
浟漓長吁了口氣,慢慢的把冰層融化,屍體一倒下,翎塵就立刻接住了,抱着淨凡冷冰冰的屍體,轉瞬間又淚溼眼底。
“對了,這屍體是誰放在這裡的?”零瞬問。
“是我的老師延蹊,他和啞騎神爵同屬第三代幻術師,平時和淨凡大人也有交集,我小的時候聽老師說過,淨凡大人早就知道自己會死,所以請老師幫忙替他收屍,老師就一直等到雲斯殺了他,把他的屍體放在了拓西雪,那時候的拓西雪由幻術師管轄,老師和一個普通的老幻術師交好,他就答應幫忙,偷偷的運到了密室裡。”廈陌認真的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找到了!”
浟漓從淨凡身上找到了半張信,外面的信封有被燒過的痕跡,看來是打鬥的時候損傷的,信上面只有幾行字:
“上次收到你的來信,你提到過,經過進一步調查,的確是真的,想必是啞騎神爵知道了這個秘密,才被殺人滅口的。”
“這是一封信?寫給誰的?”霏羽問。
“不知道啊。”浟漓失落的搖了搖頭。
“可是,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呢?”浟漓翻來覆去看不出什麼結果。
“這個信封,我好像在哪裡見到過。”宸愔說着從浟漓手中接過信封,端詳起來。看了一會兒,她突然發現了什麼,“父親,這信封是父親用的,是父親寫給淨凡大人的信。”
“真的?那這麼說,信中提到的那一封信在素悌大人手裡?”浟漓問。
“那這應該是淨凡大人寫下的最後一封信,我看到父親放進了元夕夫人的墓碑下。”
“我母親?”許久不曾說話的翎塵看着宸愔問:“你知道我母親葬在哪裡?”
“嗯,”宸愔點頭說:“在墨冢,和我母親葬在一起了。”
“那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去墨冢吧!”浟漓說完,想了想又問:“宸愔,你父親是不是也葬在墨冢?”
“嗯。”宸愔點了點頭,轉身對翎塵說:“父親在墨冢裡建造了一間墓室,讓我把他和母親葬在一起,墓室裡有四個位置,另一個空缺出來的,是留給淨凡大人的,翎塵,把淨凡大人也葬在那裡吧。”
翎塵閉上眼,吞下淚水點了點頭。
【墨冢】
到了墨冢,也找到了那封信,信中提到那個秘密時,只寫了一個字——曄。位置是——陵洞地下,是在啞騎的手記中發現的,手記的那一頁不完整,重要的部分藏在了水影下。浟漓在一旁讀着信,翎塵心裡有疑惑起來:
水影下?《水影》?那下面不是隻寫了舞動的暗魂嗎?等等,舞動的暗魂?
翎塵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是舞動的暗魂的催動方法的最後一頁,因爲還沒完全掌握舞動的暗魂,所以還留着,紙的背面難道還有字?
“翎塵?你在幹嘛?”浟漓問。
“我試試看。”翎塵催動含芳,紙上看不出任何字跡,翎塵用水火都試過,還是沒有用。
“用血呢?”宸愔說。
“嗯。”翎塵點點頭,衝着箬杙手裡的宇皇伸出了手,宇皇立刻在他手指留下了一滴鮮紅,翎塵把血滴在紙上,立刻顯現出幾個字:陵洞下,曄,幻術的秘密。
“又是‘曄’?這到底是什麼啊?”浟漓想着,又問翎塵:“那,這是哪來的?”
“這就是《水影》下的東西,舞動的暗魂的催動方法,這是最後一頁。”
“水影下是什麼東西啊?”廈陌問。
“《水影》就是我給你的那本書。”翎塵說完,廈陌長長的“哦”了一聲。
“那書呢?”箬杙問。
“我嫌麻煩,隨手扔在牀上,留在雪界了。”廈陌說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誒,”浟漓嘆了口氣,說:“翎塵你眼光真不怎麼樣?那可是寫着所有幻術的寶貝,居然被這個小丫頭給隨手扔了。”
“嗯?寶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變得很厲害,也可以學舞動的暗魂啦?”
“傻丫頭!宮命級到鬼鏡級的幻術,越高級所承受的痛苦就會越大,只怕你沒學會呢,就先忍不住痛死了!”浟漓說完笑着搖了搖頭,“這幻術可不是誰都能學的!”
“看來,我們要回陵洞看看了。”
翎塵的眼裡多了幾絲冷峻,擡起手,準備發動幻術,四周一點點結了冰,是映雪。幻術剛開始,翎塵卻發現石壁上多了許多花瓣,側過臉,看到宸愔正在催動柔級幻術花冶,手中變幻出一朵朵美麗的花朵,慢慢的飄滿整個墓室,一點點的被映雪冰凍。花開的那般濃烈,像是即將逝去的生命,在拼命的掙扎着,努力着,燦爛着,追逐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