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糾結,何律最終還是決定先回村子看看。雖然村子裡的人不見得歡迎他,但至少,自己父母的墳在那裡,自己的家在那裡,自己兒時的所有記憶,都在那裡。至於茶小泥,帶着吧,做個伴也好,雖然他還弄不懂這丫頭到底打的什麼注意,但至少可以肯定,她沒有壞心思。
打個車,半小時後,他們便來到了村口。
此時,夕陽已沒,彤紅的西天將王屋山映得更加巍峨。走進村子,何律感覺這村子比自己走之前更加蕭條,更加落寞。以前天還沒黑的時候,村口廟口下都會有不少人乘涼聊天,而如今,那座廟早已經成了斷壁殘垣,一條條小道也變得坑坑窪窪,滿目瘡痍,而村裡更是半天也沒看到一個人影。
“你確定這是你家鄉?”茶小泥跟在何律的身後,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看起來好恐怖。”
“我都十年沒回來了,看來這些年,村裡發生了不少變故吧。”何律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憂傷:“也不知道,我家如今還存不存在。”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不存在也正常了。而且,何律,現在不是你傷感的時候,你應該考慮的是,我們今晚上住哪。”
“今晚露宿荒野。”
“啊!”茶小泥嚇了一跳:“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當然是認真的,又沒人會讓我住的。”
“讓人家一個女孩子跟着你露宿荒野,你忍心麼?”茶小泥看着何律,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
雖然知道茶小泥這無辜可憐樣都是裝出來的,但何律還是不忍心嚇她,只好說道:“不會啦,一會兒我就幫你找個住處吧。”
“那你呢?”
“我?”何律悽然一笑:“他們是沒有人會收留我的。”是的,即便過去了十年的光景,但誰又會收留一個曾經的怪物呢?
兩人正說着,身後想起一陣羊叫的聲音。何律下意識回頭,只見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正拿着鞭子趕着羊羣。一步一步蹣跚的往村子走來。
那老人正是村裡的老村長李銀根,當年,就是他發動全村人將何律趕了出去,說他是爲村子招來禍患的怪物。何律這些年的漂泊,就是拜這個人所賜。
一看到他,何律便連忙轉過身去,他有些恨他,但此刻更多是怕村長看到自己,又再次將自己趕出去。自己也無所謂了,但勢必就會連累茶小泥一併被趕走,這樣他們就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然而,老村長偏偏走到他們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他仔細的將茶小泥打量了一番,問道:“姑娘,你們是哪裡來的,怎麼跑這山溝溝裡了?”
茶小泥拉了拉何律,何律卻揹着身子,動也不動一下。茶小泥只好很認真的對村長說道:“老大爺,我們是來找人的,結果天晚了,我們也迷了路。”
“你們找哪家的啊?”
“我們是來找……”茶小泥又拉了拉何律,何律依舊一動不動。茶小泥無奈,只好豁出去了,提高嗓門道:“我陪我男朋友回家見家長的,結果他找不到家了,所以……”
“你胡說什麼呢?”何律連忙捂住她的嘴。
“你……你是,何家的小子?”老村長一看到何律,竟然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幾步,臉上滿是驚恐,但驚恐之後,竟然還有幾分期待和欣慰。他指着何律,結結巴巴道:“你、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對不起,根叔,我只是想看看我爸媽,看完我就走,你……”
“回來時,有沒有人看到你?”李銀根打斷何律問道。
何律搖了搖頭。
“那就好。”李銀根如釋重負,他四下看了看無人,便拉過何律道:“你們小兩口今晚先去我家吧,明天再帶你去你爸媽墳頭。”
額!何律懵了,劇情好像不是這麼發展的吧,想當年這李老頭是最看不慣自己的人了,怎麼現在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但不管怎樣,他願意收留自己和茶小泥是再好不過了,也省的自己厚着臉皮去求別家人,何況人家也不見得答應。
一到李銀根家,何律再次震驚了。在他的記憶裡,十年前的李銀根家是寬敞的院子,雪白的牆壁,房子也是那時很小康的造型。而眼前的李銀根家,院子小的可憐,而房子卻不過是兩間破舊的土窯,勉強遮風擋雨!而屋子裡面,更是連幾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
“根叔,你家怎麼……”
李銀根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唉,一言難盡啊。當初要是聽了你的話,也就不至於這樣。”
給何律和茶小泥備了幾道農家的小菜,李銀根這纔將近些年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何律。
原來,當初在何律很小的時候,李銀根家是屠戶,專殺豬羊。後來有一次,李銀根在宰殺一隻羊時,正巧何律在旁邊。一看那隻羊,何律便告訴李銀根不能殺,這是他父親的轉世,他父親生時作惡太多,死後報應才變成了羊,如果李銀根殺掉它,同樣會遭骨肉分離的報應。然而李銀根卻哪裡聽他一個孩子的,只管將那羊殺了。然而當晚,李銀根就夢到自己父親,提着一肚子的心肝腸子來找他。也正是爲此,李銀根心底便打定何律是個怪物。
後來何律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雙雙去世,他的姐姐也突然間失蹤,十多年杳無音訊。李銀根便威脅利誘村民,藉口何律是個妖人,把他趕出了村子。然而,就在他把何律趕出村子後的第三天,村裡就來了個修行的和尚,直接點明要見李銀根。他告訴李銀根,攆走了何律,就是攆走了整個村子的保護傘,一定要趕快將他尋了回來,否則他們村子不久將大禍臨頭。然而李銀根哪裡肯信,只當那和尚是騙財的江湖術士,也趕了出村子。和尚臨走前,滿眼悲傷的看了一眼這個村子,長嘆道:“世人愚昧,大錯已鑄,唉,地獄之中,又該增添多少無辜冤魂。”
李銀根當時只當和尚信口胡說,但結果沒多久,李銀根的老婆就得了疾病,一命嗚呼了。第二年兒子和兒媳所在的石礦場發生礦難,天塌地陷要了整座礦場工人的性命,他小兩口自然也沒能倖免。李銀根一瞬間變成了孤家寡人,整個人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之後,他這個村長也沒心情幹下去了,就讓給了別人。
再之後黃河就開始決堤發水,兩岸村莊田地淹毀了無數。還好柳村地勢高,黃河淹不到這裡來。
村裡人本以爲可以倖免這場災難,可沒想到五年前的一天雨夜,突然之間山崩地裂,百年不遇的山洪爆發,整個村子都沒在了水中,村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等山洪褪去,全村人的房屋財物都毀於一旦,村子剩下的竟然已經不到二十個人了,這些人只好找了幾間沒垮掉的土窯,先暫時安頓下來,這些年一直靠**的救濟過日子。直到這個時候,李銀根才幡然醒悟當初和尚的話,只可惜爲時已晚。然而李銀根卻始終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攆走了何律,會給村子帶來如此大禍。
而三天前,他兒子又忽然給託了夢,告訴他十年前犯的錯,該到了還的時候了。李銀根開始還沒明白兒子的意思,直到今天見了何律,他才明白兒子話中所指,連忙把何律和茶小泥請回了家裡。
聽完李銀根的講述,何律自己也被震驚了,他不敢想象村子裡遭逢如此大禍的原因,竟然是因爲村人將自己趕了出去。雖然這事情真假並不一定,但聽在耳中,何律心中還是很不舒服,就感覺好像是自己害了村子裡的人一般。而李銀根說的那個老和尚,何律十有八九肯定就是救自己的老僧,只是可惜他一番努力,終究還是沒能拯救這些人的性命。
聊完天吃完飯,已經很晚了,李銀根把另一間窯洞收拾了一下,鋪上幾層鋪蓋,說道:“小律,現在全村也就這個情況了,你們小兩口今晚就將就一下,睡根叔這裡吧!”
何律愣了下,連忙解釋道:“根叔,你誤會了,我們……”
“沒事啦,根叔也不是那麼保守的人,理解你們現在年輕人的行事做法,你們就放心睡這裡吧,咱家的炕也還是結實的。好啦,我先出去啦,就不打攪你們了。”說完,李銀根便往出走去。走到門口,他忽然又回過頭來,鄭重的問道:“小律,根叔問你一個事,你老實告訴我。”
“你說吧。”
“我,還能有多少日子?”
一聽李銀根這個問題,何律臉色瞬間暗淡下來,他低着頭,卻並不回答。
李銀根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顧忌,這也是我造的孽!哎,我也是受夠了這種孤單的生活,就想知道,什麼時候回下去,去見我的老伴孩子,”
“還有半年!”何律不知什麼時候擡起了頭,眼眸中再現那一絲神秘的紫色。
李銀根沉默了,許久,他才嘆了口氣,臉上扯出一絲落寞的笑容:“半年就半年吧,夠長了。”
“根叔,我還有件事要問你。”何律攔住正要出門的李銀根,將他拉回炕上:“根叔,你告訴我,在黃河發大水之前,黃河邊上有什麼怪事發生過沒?”
“這個……”李銀根的表情明顯有些爲難,他瞧了瞧屋外沒人,這才低聲說道:“要說怪事,有一件事還真挺怪的。就是在五年前,黃河發大水的前夕,我們縣城黃河邊上的大禹神像被一陣怪風颳倒了。”
何律一驚,連忙問道:“是大禹渡那座傳說數千年曆史的大禹神像麼?”
“對呀,就是那座像,據說倒下來的時候,把旁邊那一顆千年古柏還給壓折了。後來縣裡也花了不少錢去修理,但這像卻怎麼都建不起來,一直倒塌。反反覆覆的,縣裡也就不管了。”
何律默默地點了點頭。大禹渡的神像,傳說是大禹治水之後,真身所化,一直佇立的大禹渡,屹立數千年不倒,而那棵古柏,更是大禹當年治水時乘涼的神樹,沒想到一夜之間竟然全部毀滅。而這件事情,別說新聞上一點報道都沒有,便從李銀根剛纔說話時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上,足可看出**將這件事情壓的是多緊。
如此看來,乾悅的話就相當可信了,天一集團查這件事情,果然是得到**的許可了。
送走李銀根,何律決定,一定要儘快去大禹渡看看情況,那裡極有可能有關於這件事很重要的線索。
關上門,何律這纔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情沒解決:怎麼睡?要讓一個人打地鋪,明顯不現實,這地潮溼的可以踩出水來。可要兩人都睡炕上,這炕貌似還真有點小,兩人人堪堪擠下,要哪個睡覺不老實隨便翻個身,誰也保不準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茶小泥,我們商量一下,這牀……”何律首先提出來。
“沒什麼可商量的,我肯定是要睡牀上的。你嘛隨便,反正這都同處一室了,大不了一起睡也無所謂,只要回去你不往出說就好了。”茶小泥倒是大方的擺了擺手,然後一頭倒在炕上,矇頭便睡,問什麼都不再答應。
何律額頭一陣汗,他真不知道這丫頭心裡有沒有點防人之心,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敢讓自己跟她一起睡。還好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否則她這不是自己往火坑裡跳嘛。
最終,何律還是決定把炕讓給茶小泥吧,自己就趴旁邊打打盹好了,要實在受不了再爬上炕去,這要發生點什麼,也怪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