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凜風吹着馬車上覆蓋的篷布,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沈月晞一步步向前走去,覺得心跳得厲害。
她擔心兩位姐姐遭遇不測,害怕見到她們躺在血泊中。就像那些士兵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去,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事,她絕對會承受不了。
無論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變得如何堅強,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時,每個人最初的反應都是一樣的。
梅黛和沈藍並不比她強多少,保護她們的士兵都已經死了,她們在面對敵人時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車隊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是亂軍?
她看向左前方的一輛馬車,在那輛馬車的篷佈下裝着乾柴與食物。若真是亂軍截殺車隊,怎麼可能不劫掠車上的食物和物資。
就在她懷疑的時候,風吹起了篷布一角,裡面忽然有個東西亮了一下,晃到了她的眼睛。
柴火和食物是無法反射火光的,那分明是金屬的反光。
“小心旁邊馬車!”她大喊一聲,同時返身拉住蘇茉的手便向遠離馬車的方向逃開。
蕭北珩本就全身心在戒備,聽到沈月晞的呼喊,毫不猶豫地拔出燕闕劍,劍光閃動,對着身邊的馬車一劍斬下。
砰!
木柴被人推起,彷彿爆炸一樣,向空中四處飛散,一個影子從馬車上飛起,向後躍去。燕闕劍在那影子的面前劈下,將車板斬了一半。拉車的馬匹受到了驚嚇,揚蹄嘶叫。
蕭北珩毫不遲疑地踩上傾倒的車板,凌空躍起,追上空中的身影又是一劍橫斬。
那人躍在空中,拔出一柄閃亮的彎刀,見燕闕劍橫斬而來,在空中又無法閃躲,直接豎起彎刀格擋燕闕劍。
蕭北珩見對方用刀來招架,心道不自量力,這一劍砍實了,不死也傷。
當地一聲響,火花飛濺,彎刀竟架住了燕闕劍。兩人藉着兵器撞擊之力分別向馬車兩側落下。
蕭北珩落在地上,難以置信地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燕闕劍。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燕闕劍不能斬斷的兵刃。
在他身後的沈月晞也看傻了眼。方纔空中那一記橫斬,明明都砍中那人的刀了,那柄刀居然架住了,太離譜了,對方的刀是什麼做的啊。
驚慌的馬匹拉着斷裂的半截車身跑開了,木柴和食物灑了一地,露出對面的身影。
那人看身形是位女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勁裝,頭臉也用藏青色的布裹着,只露出精光四射的雙眸。
她把彎刀插入背後的刀鞘,輕笑一聲,對蕭北珩拱手道:“少主好功夫。”
這句話一出,無論是蕭北珩,還是他身後的沈月晞,蘇茉,都驚呆了。這個蒙面女子居然喊蕭北珩爲少主。
沈月晞反應最快,她一下子就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道:“你是太后的人!”
“沈月晞果然眼力非凡,佩服。”蒙面女子轉向她道,“我是朧,主人麾下的組織‘逆天’成員之一。本來打算在你經過馬車時刺殺你的,想不到你還挺警覺的。”
蕭北珩緩緩道:“你是我母親的私軍?”
朧道:“當然了。主人一向深謀遠慮,少主不會認爲主人運籌帷幄二十幾年,只攢下虎蹲炮和鐵浮屠這點家當吧?”
“你來做什麼?”蘇茉問道。
沈月晞也同時問道:“我兩位姐姐呢?”
朧道:“我們是來刺殺沈月晞的,不過這些士兵非常警覺,發現了我們……至於那兩個女人,主人的要求是帶走她們,所以我們暫時把她們帶走了。”
聽到朧這麼說,沈月晞總算鬆了口氣。對方既然沒殺梅黛和沈藍,那就還有希望。
就像蘇茉一樣,只要人活下來,一切就都有挽救的機會。
蕭北珩道:“你們來了幾個人?”
朧抱起雙臂道:“我們可沒料到少主居然會在這兒冒出來,所以只派了三個人過來。其餘兩位姐妹押着那兩個女人先走了……啊,少主您攔在這兒,看來是不打算讓沈月晞死了?”
沈月晞暗自吃驚,三個人就殺了近百名士兵,而且聽起來都是女子,這三個人是怪物麼?
蕭北珩也知道眼前這個叫朧的女子身手不凡,最重要的是,她的彎刀不怕燕闕劍。若是貿然和對方纏鬥起來,對方的同伴趕來,他無法分身,沈月晞和蘇茉必然有危險。當下要先保護住兩人,不能輕舉妄動。
他昂首道:“不錯,你不能動我身後的人。”
朧搖了搖頭,道:“少主,也難怪主人對你如此失望。她連鐵浮屠都給你了,你依然不能取勝。我們還以爲少主是鬥不過,原來你根本不想讓沈月晞死。”
蕭北珩道:“你去告訴母親,我不會再按她的想法去做事了。”
朧笑了笑,道:“少主您可真任性啊,不過屬下一定轉達。”
說完她打了個口哨,遠處蹄聲傳來,不久一匹矯健的黑色戰馬從黑暗中現身,朧飛身上馬道:
“少主既然在這,屬下今日暫且放過沈月晞一命。但您務必要明白,主人的意志是不可能改變的,她要那個賤人的一切都消失。若您不能親手完成這件事,我們就會出手,至死方休。”
說完,朧調轉馬頭,喝了一聲駕,縱馬離開。
蕭北珩冷哼了一聲,把背後的寶雕弓摘下來,對準朧的後背就是一箭。
沈月晞見蕭北珩居然在朧的背後放冷箭,行爲真有夠卑鄙。但又想到對方把梅黛和沈藍帶走了,也不知道帶到哪裡去了,把她射下馬來審問也是正確的。
這時朧的馬已衝入黑暗中,金鈚箭閃了一下,嗖地追入黑暗。
蘇茉緊張地握着雙拳道:“北珩,射中了嗎?”
蕭北珩舉着寶雕弓,目光盯着朧消失的地方,沒有出聲。
沒有聽到人墜馬的聲音,反而是朧的笑聲在黑暗深處響起:“少主這手百步穿楊的絕技,換了不瞭解的人肯定是躲不過的,後會有期。”
沈月晞和蘇茉面面相覷。
蘇茉還有些茫然,畢竟蕭北珩之前做什麼都是瞞着她。沈月晞可是知道蕭北珩弓箭的厲害,從她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就領教過了。那個叫朧的神秘女子,居然能躲過蕭北珩的箭,真是厲害得誇張。
而最可怕的是,她只是裴婧雲手下刺客中的一個。
當蹄聲徹底消失,蘇茉道:“北珩,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蕭北珩垂下寶雕弓,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來什麼都不想要了,只想和你在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刻……”
蘇茉道:“母親爲什麼一定要殺死大哥和嫂嫂?”
沈月晞對兩人道:“這件事我最清楚了。我們先到車裡去,我和你們講明白整件事情。”
三人到了車內,沈月晞把炭火撥旺,對蕭北珩道:“你母親一直都在瞞着你。其實她並不是溫怡,她就是裴婧雲。”
聽到這裡,無論是蕭北珩還是蘇茉都驚訝地睜大了雙眸。
“我的母親是裴婧雲,”蕭北珩問道,“那當年在宮中死去的裴皇后又是誰?”
“那個纔是溫怡,是裴婧雲的替身。”
沈月晞接下來告訴蕭北珩她在大梁村見到的一切。裴婧云爲了選擇合適的替身,選擇了若干名相貌和她相似的女孩子,最終只有渝州一戶窮苦人家的女兒溫怡和她長得相似。
這一切都是爲了讓溫怡替她入宮,去嫁給她不喜歡的永德帝。她籌劃多年,就是爲了能嫁給心上人蕭銘。只是沒想到嫁給蕭銘,卻成了她仇恨的起點。
“怪不得母親會白了頭髮,會一直那麼恨大哥,”蕭北珩終於明白過來,“她一直認爲溫怡奪走了父王的真心。父王對她越好,她反而越生氣……她認爲自己成了溫怡的替身。”
沈月晞摸着自己的小腹:“如今我也懷了孩子,所以你母親也要殺死我。因爲這孩子有溫怡的血脈。”
蘇茉道:“北珩,我們絕不能讓娘那麼做。我們一起去見她,勸她放棄吧。”
“可我們要怎麼去……”蕭北珩有些困惑地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連我也不知道母親現在在哪裡。”
沈月晞正要說話,車外又響起一陣隱約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難道是那個朧又回來了?”蘇茉緊緊握住沈月晞的手,“她說過她們不會放棄殺嫂嫂的。”
蕭北珩站起來,握住燕闕劍道:“不要慌,你們兩個在車裡,我出去看看。”
他正要下車,外面傳來了一個緊張的呼喊。
“月晞,你在哪裡?”
“是夫君,”沈月晞聽到這熟悉的呼喚,驚喜地跳起來,三步並做兩步跳下車,向不遠處孤身一騎,茫然四顧的蕭濯跑去。
“夫君,我在這裡。”她邊跑邊揮手。
蕭濯看到她,喜出望外,飛身下馬,跑到她的跟前,一貫沉着冷靜的面容滿是冷汗和血漬,道:“你沒事吧,沒有受傷吧?”
沈月晞這才注意到蕭濯的身上到處都是血點,手臂的衣服還破了兩道口子,還好沒看到滲出血來。
她心疼地摸上蕭濯的手臂:“我沒事。倒是夫君你,這是怎麼了?”
“幾個女刺客在路上襲擊了我們,蘇太守也被抓走了,”蕭濯道,“她們說也派人來殺你,我就趕來尋你,還好……我真怕。”
沈月晞這才知道蕭濯也遭遇了刺客的襲擊。他知道自己這裡只有三個弱女子和士兵,根本擋不住刺客的攻擊,才如此匆忙地趕來。
這時蕭北珩和蘇茉也走了出來,蕭濯停住口,把沈月晞攬入懷中,看着蕭北珩道:“想不到你在這裡。”
蕭北珩把燕闕劍交給蘇茉,道:“大哥,方纔母親派刺客來殺嫂嫂了。”
沈月晞道:“夫君,是弟弟救了我。不過兩個姐姐都被刺客抓走了。”
蘇茉也道:“大哥,那刺客臨走前說,她們會持續追殺嫂嫂,我們必須想個辦法。”
蕭濯明白了事情經過,深深吸了口氣,對蕭北珩道:“弟弟,謝謝你。若不是有你,月晞肯定逃不過此劫了。”
“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蘇茉看着蕭濯。
沈月晞和蕭北珩也都看向蕭濯。每個人都知道蕭濯是在場人中最聰明的那個,都寄希望於他。
蕭濯沉思了一下,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離開月晞。若是刺客盯上了月晞,一直被動地等待是沒用的,百密終有一疏。我們必須主動出擊,找到刺客的據點。”
蕭北珩道:“大哥說的是,但我也不知道這些刺客是哪裡冒出來的。無論是黑騎兵還是這些刺客,母親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要是父王還活着……”
提到齊明帝,他的聲音陡然低了。
蕭濯道:“沒關係,有一個人可能會知道,我們去找他問就是了。”
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是誰?”
“焦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