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樓闕被呼嘯而過的寒風侵透,鵝毛般的雪隨漫風渺渺捲來,迷了衆人的雙眼。樓上樓下雖都圍滿了人衆、但此情此景卻死一樣的陷入沉靜!
我的身子重重晃了晃,哦!我被這般結實地綁在樑柱上又怎麼會有動搖?也或者是這樓禁不住這凜冽的勁風要墜倒了?
眼前的景緻多數也看不清了,只覺得什麼都是白團團的。
我勉強地直起了點脖子,一陣風從我臉際擦過,稍微清醒了一點點,才明白原來剛剛的暈眩都是自己的幻覺。
在這樣一個天寒地凍的天氣裡,一個時辰的煎熬足以將我和這十幾個懸掛在高樓上的人推到了死亡的邊緣。我看見了自己睫毛上凝結地冰花,只怕是再流點淚也會瞬間凝結。我看着樓下黑壓壓的靜默着的士兵,是我們讓他們如此的無可奈何。
在過去的時間裡,甘寧和呂蒙發起過幾次猛烈的圍擊,而關興的應對之策就是取來一大缸水從我們被懸掛的人之中選擇一個淋頭澆下……數九寒天,只需片刻那人就會被凍成冰棍!關興此舉果然奏效,害得呂蒙不再敢輕舉妄動、只得在樓下貓爪撓心的急作一團。
“又死了一個!”忽然,樓上的蜀軍又破出一陣怪異的歡呼,這一聲卻不亞於我東吳人心頭的一記喪鐘。
照着前幾例,蜀軍中人大刀一揮、斬斷繮繩,那剛剛死去的人就直條條的墜下了足有30米高的高樓!
甘寧一個飛身,接住了樓上墜落的屍體。朝關興怒吼:“小賊,草菅人命必遭天譴!速速住手莫壞了關將軍的好名聲!”
“我呸!”關興就抵在我身後十分地不屑:“咱誰也別裝,在座的誰手上沒有幾百條人命,和我談什麼草菅人命!”他把刀貼上了我的脖子,反而要挾道:“我看孫夫人也快扛不住了,如若你們不再快點退兵,難保下一個死的不是孫夫人!”
噌!
“驚雲!”
“夫人!”樓下甘寧、呂蒙等一併驚呼。
說時快那時急,我迎聲把脖子猛抹向了關興的刀,刀刃瞬間就擦破了我的皮膚、溫熱的鮮血順着我的頸脖流進了領口!速度之快,嚇得關興連忙抽回了刀柄,四座的人一片倒吸涼氣。
“你幹什麼?!”關興驚魂稍定:“現在還不是夫人死的時候!”
四肢都失去了知覺、我冷得牙齒都在顫抖,運了幾次力氣才發出一點聲音,我喘着氣罵起關興:“畜生,就算形勢所逼你也不該這樣玩弄人命!如此失仁失德怎叫天不亡你關家?!你最好快些殺了我,如若我活下來定不會輕饒你們!”
關興定定地看着我。
嗆了口風,我咳嗽了兩聲。才勉強繼續能說:“因爲你,我這會兒變成了人質、變成了累贅、變成了別人投鼠忌器的包袱……都是你!咳咳……我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這個身份……你如果想利用我……你休想、我情願死!”
語畢,我朝自己的舌頭狠勁咬下!
啪!幾乎是瞬間,喉嚨一下子就被勒住了!
是關興!
他神魂俱飛地衝下前來死死地握着我下巴,神情中說不出有多少的驚險與萬幸!真是千鈞一髮,差一點我就可以咬斷自己的舌頭了!只差一點都可以成功了!
“孫夫人果然剛烈!關某今天領教了!”關興緊緊握着我的下巴、憋紅着臉說。又騰出一隻手取來士兵遞上的布團,接着毫不留情的硬塞進了我的嘴裡:“不過夫人也休想一死百了!如今關某還少不了夫人您!”
他有絲得意地看了眼樓下被驚嚇的衆人,那模樣真的讓我痛恨到極點,此時此刻我滿腦子都是殺念,恨不得立刻將此人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關興小兒!好生待着夫人!不然我叫你關家上下老老小小一個不留!”甘寧揚鞭朝樓上指着關興破口教訓!
啪!
突然,
貼身站在關興身邊的副手沒有任何徵兆的硬條條地栽下了高樓。
衆人譁然,連甘寧和呂蒙也不明所以地掉頭去看!關興更大駭着戒備地朝左右四下看去!樓上衆人皆面面相覷!
還沒等明白,又幾隻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快箭戳着樓上立着的幾名士兵又墜了下去幾秒之後,傳來可怖的咚咚落地之聲。
轉身之間,樓上的士兵全都自發的離開樓臺欄杆朝後退了幾步。
“誰?誰!”關興慌亂地四下喊道:“給老子出來!別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
應他的聲落下,高樓下幾千人的兵陣井然地分成兩邊,只見烈烈風雪中肅颯地走出一個沉着霸氣的身影,他身着一件寬大的紫衣黑貂披風、如蓋世英雄一般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朝前踱了出來。
“啊!”關興倒吃了一驚,聲音明顯雜了三分顫抖:“孫、孫權!”
如電光石化,孫權身後迅速一字散開一排訓練有素、全副武裝的弓弩手,個個馬步滿弓直指樓上的一個個人物目標!這陣勢,着實叫立在樓上的人不寒而慄!
“主上!主上!”
“主上!”
高樓之下,幾千吳軍這才發覺是孫權本人親自開到了這所臨江樓前。霎那之間,整個方陣的士氣都爲之一振。
孫權站在黑壓壓的兵陣之前不發一語,而是先擡頭朝遠處的、高高的我看來。
漫漫風雪從眼前掃過,使我們並不能將對方看個真切。但我即使不看也能感應到他的眼中那許多的憐愛、不捨、與忿恨……是真的,我能感應得到!
孫權繼續沉默着,黑貂的披風被風雪囂張地鼓鼓吹起……他只是那麼一言不發的站着就彷彿能凍結了大地,此時此地幾乎上萬的人中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響,天地之間惟只剩下耳邊疾風而過的呼呼聲音。
這會兒,明顯已是瑟瑟顫抖的關興卻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鼓起幾遍勇氣纔對孫權喊到:“孫將軍,我……”
“你不配同我說話!”孫權未等關興說完就板起冷冷的面孔不留情地打斷了關興的說話。
衆人都朝孫權看去,只見孫權略一側身,隨着他華麗威風的貂袍移開,藏在他身後的一個身影赫然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是那一襲永恆不變的白色,那俊逸又綽約的身形我一眼便識出了!
竟是纔剛剛分別了一月有餘的——
諸葛孔明!
一步步,
孔明邁上前來,高樓外被懸掛的已經只剩下了十個人。其狀甚不忍睹,他驚住,將眼前高樓上下的情況足足看了有半盞茶的時間。待回過神來,他立刻飛身衝上了樓來。
我聽得樓梯間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急、越來越亂……是孔明上來了!我的心自發地悄然一鬆。
果然,不消片刻,孔明幾乎踉蹌着出現在了我們跟前!
他氣息不連地愣了一會,直指着關興朝我們走來:“你放下她!你快點放下她!”最後的聲音震怒催促!
孔明的手搭上了綁縛我的繮繩,關興一馬上前與他牽扯起來:“軍師!萬萬不可、這可是我們最後的籌碼了!你看到腳下那些虎視眈眈的吳軍了嗎?難道今日真要我們葬送了荊州?!”
孔明一發勁“唰”地將關興推出了半丈!嚴厲地迴向他:“你才該好好看看腳下!你若將夫人弄死,你也休想能有命離開!”
關興一嚇,孔明趁機趕緊自己上手又喊了身邊的幾個士兵拖啊、拽啊將我一點點地從樑柱上解扯下來!
孔明拂袖焦急地擦着我臉上的冰霜、暗怕地觀察着我,他連聲問:“盟兒,你沒事吧?你還能聽到我講話嗎?還能嗎?!”他一把把我靠在他的脖子裡緊緊地裹住,搓着我的身子想及時地給我一些些溫度!
“我來得太遲了,對不起、對不起!”孔明錐心地自責,莫名地慌亂。
關興見狀、十分不解:“軍師?這……您此番作爲意欲何在?您可知我父兄都已落入虎口……而今,而今你卻出現在吳軍之中,您是……”
孔明直面關興,一字一字地說:“你還不知自己已經是八面被圍、四面楚歌了嗎?我不通過孫吳的兵列,如何能到此地見你?!”他低頭看着我:“是的,她是我們最後的籌碼!可是……”孔明目光怒衝向廣興,暴怒:“可是這個籌碼是讓你這樣用的嗎!你知道她的身份嗎?!”
關興被問懵住,不知所措地呆在那裡:“她不是孫夫人嗎?那、那……那她是?”
孔明臉向別處,喉結嚥了一咽,冷靜了一下剛剛激動的情緒,淡淡地說道:“她是孫權的夫人,是孫權最鍾愛的夫人!”
“啊?!”孔明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樓上所有聽到此話的人都爲之一驚!
關興反應過來,一把上前來搶我,我抱住孔明被孔明緊緊護在懷裡。孔明看透關興的意思,責備更加地嚴厲了:“我不會把她給你的,你這麼做只會壞了大事!”
關興搖着頭:“軍師,這還有什麼好想的?這是老天都在幫我們哪!軍師,難道你要從中阻攔?或者……您根本……”關興眼露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孔明。
孔明冷笑,不理他這一茬,自顧地說:“你若還記得要救你父兄,先救得活夫人才再想吧!”
爭鋒間,“唰”——犀利的一聲悶響!
青龍偃月刀幾乎擦着關興的耳際被甩上樓來,深深地插進木樑裡。
衆士兵一時大驚失色,片刻驚魂後遂急忙地探身看去:“哦!是孫權!”
孔明慢慢地將我託入身旁一位將士的手中,也起身朝樓下看去。白茫茫的天地間,孫權突兀的一襲黑貂無比彪悍地給他帶來強大的壓力。
“吳軍已經退去了……”一個士兵輕輕地說。
孔明耳邊聽着點點頭,眼神卻還不移地和孫權對視着。
孫權在這電力相當的對望中冷冷背過身去,隨之最後一批吳軍也撤去了包圍。
片刻過後,城下終於空無一人盡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望着眼前盡去的吳軍,孔明良久地默然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