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vicent就走了,我想他之所以還留了三天,就是在等安琪的回心轉意。可惜這三天過得極其普通,最終vicent就下山走了,我有一種預感,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每日遊人散後我就總會在大雄寶殿的一隅坐着,我看着那盞青燈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那一粒像新生兒一樣嬌嫩的芯火是如此的沉靜,不因我喜、也不因我悲,大概陪伴了佛祖千年早已襲承了佛祖的秉性了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濟雲法師一樣能帶着前世的記憶的,不知這眼前的青燈是否還記得我?如果他記得的話,那孫權,我們算是重逢了。
這幾天來我一直思考了很多問題,把自己經歷的前前後後都想了一遍。首先,我知道時空是可以穿越的,我在三國的經歷就已經證明過了這一點。第二,人世是有輪迴的,濟雲供養了這盞青燈二十四世也是一個證據。第三,這世間應該存在着一種巨大的、無形的力量,我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恢復記憶,其間我就一直感覺有種力量在身邊幫助着我、加持着我,這,會是佛的力量嗎?
我在蒲團之上坐得累了,拿出手機。我用手指在屏幕上划着划着,想查一些關於孫權、和關於我和他的信息。一開始還是順利和瀏覽平時的新聞沒有什麼二樣,問題發生在我搜尋“孫權步夫人”的時侯,網絡便開始總是跳轉不上了!再試了幾次,結果也是一樣,這可真有點讓我鬱悶,想再試一下、手機乾脆就自動關機了。
譁!不至於吧!我氣餒的把手機攤一邊,嘟着嘴仰頭正好看見碩大的釋迦摩尼像正以無比威嚴的目光俯瞰着我。
我驚出一身冷汗!
正經地被嚇了一大跳!
霎時,我幡然醒悟這正是天意。看來天意不允許我去偷窺人生的腳本。
我以爲我看錯了,再揉揉眼睛看佛祖,那佛像卻又是平日間低眉慈目的樣子了。
我的心忐忑得不行!
再也不敢搜尋關於孫權和自己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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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了一天,安琪也不見了。
我的心總算放下了,這些天來我軟硬兼施的脣舌總算是沒白費,她應該是去下山追vicent了。雖然她這是不辭而別,但是看在愛情令人衝動、衝動是魔鬼的份上我就姑且不追究了。我和安琪,相依爲命的姐妹總要有一個結局是好的。如果只能有一個人幸福的話,我也希望那個人是她。
最差,我至少還可以陪着孫權化身的那盞青燈,一生。
現在輪到我了。
陪我來的人都走,我該是去是留呢?我漫無目的走着,幾乎把萬年寺裡的白玉欄杆都拍了個遍。
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我還被小嚇了一一下,好像這手機有段時間沒人給我打過了。
我趕緊拿出來看,是濟雲法師!這我可不敢怠慢,趕緊恭謹地接起來。
也不等我說完客氣的套詞,只聽濟雲在電話裡說:“唐施主,那盞燈……滅了。”
我手一抖,手機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腦袋轟一聲一片空白,拾起手機就朝大雄寶殿發瘋似地狂奔過去。
一路馬不停蹄地連奔帶跑,即使我上學得短跑冠軍那回比賽好像都沒有這麼快過。一下子我衝到大雄寶殿的門欄上才剎住腳!
我的血全都涌上了腦子,我看向佛祖前那熟悉不過位置,那盞燈……真的滅了,是真的!
幾個年長的僧侶和濟雲都圍在那盞青燈前,聽見我身子撞到門的聲音都一起回身來看我。
我的腳下飄飄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我失魂一般一步一步走到那燈前眼睛一眨都不一眨。沒錯,那栗子殼色的陶瓦小碗裡的那縷燭芯已經冷了,這燈真的滅了。
我覺得天旋地轉,全世界只聽見自己一口一口呼吸的聲音。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狀況,現在要怎麼辦?一個一個的問題都跳了出來。我總算有了一種體驗,什麼叫做不知所措、什麼叫做傻眼了。
“怎麼滅了?”我顫顫的問每一個人:“誰把他弄滅了?!”我心裡另一個聲音在發瘋似的說,誰弄滅的我就跟誰拼了!
我繼續問:“是沒油了嗎?”可油還挺滿的,我幾乎是生氣了:“你們都看着幹什麼呢,爲什麼不重新再點上?!”
一旁一個僧人單手做印對我謙謙善解道:“女施主,你彆着急,我們已經點過好幾回了,你看。”他拿過一隻蠟燭在我面前演示一遍,只見他用蠟燭點了那燭臺的燈芯,一時間那燈芯是亮了,可還沒等我有點欣喜,那火光便小得只剩綠豆大,最後居然在我面前自行熄滅了,只留下一絲青煙和一縷煙焦味。
我渾身上下都要隨之變冷了。
“我不相信、不相信……”我喃喃地不肯相信眼前所見,自己拿過蠟燭給青燈再點了幾回,結果卻依然如此。
“住手吧!”我失控地要再繼續試驗,濟雲旁觀着出聲一止。
我暮然停下手求助地看向濟雲,他只無奈地朝我搖了搖頭。我心裡的那個滋味啊,真是五臟六腑都跟心臟擰在了一起。我一馬上前衝開了衆人,奪過了那盞燈臺就捂在懷裡。我不甘心地攥緊它、真的很不解、很不甘心……
這是怎麼回事?燈啊燈,你到底怎麼了?都快一千八百年了,爲什麼見着了我以後你卻滅了呢?只還有四十年了,爲什麼要放棄呢?或者,你是不是覺得我那時也太老了,也不想見我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腦子裡一片胡思亂想。雖然我之前也說過到六十歲的時候太老了還不如不見的好,但是果真見着這燈死火了心裡卻竟然是萬般的痛心欲絕。
在座的僧人都沉寂不語,也不似我這般悲苦,只是以坦然的態度在接受這個事實,彷彿他們早已明白了一切的緣由。我突然覺得這皇皇天地間竟找不到一個此刻能與我共鳴的人,我甚至有點恨起眼前這些看破紅塵、四大皆空的人。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在徘徊與失意中打包着行李。這峨眉上的每座廟宇依舊每日暮鼓晨鐘,天南海北的遊客依然絡繹不絕,一切都結束了,我的遭遇像一粒微塵一般早已飄散在峨眉的巍巍山谷間。
我的行李不多,但我卻收拾好幾天。此間欲去還留的心情總是日日碾復折磨我。濟雲法師來探視過我幾次,說的都是佛偈一般開導我的話,再聽下去也許下半生我真的要出家爲尼了。
栗色青燈褪去了一切的意義,成爲了我峨眉之行的唯一紀念品。我將他塞進揹包最柔軟的角落,除了將他帶回去我什麼也做不了了。
峨眉山勢接雲霓,
欲逐劉郎此路迷。
若是剡溪容易到,
春花猶隔武陵溪。
這首白居易的詩寫得真好,寫出了這種尋而未果、看得見卻終又摸不着的感覺。不知他當時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也是和我在同一個地方有了同樣的感受。
清晨走到中午,這是我最後一次再瀏覽峨眉山了,我發誓我不會再來。
綠水繞山曲折迂迴,天上的霞光映亮了蒼松翠柏,峨眉山的美在於讓你彷彿瞥見了一線仙界,那雲遮霧繞間又有梵音靡靡,你可能不會聽懂,但是你卻容易臣服在此。這也難怪會有這麼多的寺廟要落腳在此,說是得天獨厚一點也不錯。
數着登山的臺階一級一級的往下,記得也就在不久前吧,還有vicent和安琪陪我天天爬山鍛鍊體質呢!如今他們早走了,而我呢,也馬上就要走了~
本來心情就悶悶的,現在又有點感慨,我決定還是快點回到萬年寺取了東西就搭下午的汽車快點走吧。
腳步往下,陡然發現拐彎處不知何時就站一個比丘尼。她一動不動站那裡看我,像是在等我。
我停下步子定神,這個尼姑一身灰藍的尼袍、也很年輕,這峨眉山上經常能看見尼姑,倒也不稀奇,只是這眼前一位卻好像還有點似曾相識的樣子。
等我再走近些,我驚得幾乎連魂都要飛了!這眼前的比丘尼不正是安琪嗎?!
“瘋了瘋了瘋了瘋了……”我自言自語地走下臺階,一直走到安琪的面前嘴巴還停不下的唸叨,安琪卻平靜地微笑看着我。
我發憷着上下打量了她的裝扮,真是一個尼姑的樣子呀。她的頭上還帶着一個布做的我是不是該稱之爲帽子的東西,但很顯然的那裡面應該是沒有頭髮了,從她光潔的鬢角就可以猜出裡面是絕對沒有頭髮了,而且以安琪的髮量那頂帽子是無論如何也包裹不下的。
“我出家了!”我還在發呆,安琪都笑起來對我說,那表情和口氣就好像小學生做考卷,最後終於說“我做完了!”一樣。
我怪她:“你還這麼高興,你是不是發瘋了啊?!我以爲你下山去找vicent了,你居然去給我出家了?!你是不是在玩哪!這有什麼好玩的呀!我不要你這個樣子,我不要!你現在難看死了、難看死了!你去給我換回來、換回來呀!”說到最後我扯着她的衣服已經是在無賴地陶陶大哭了。
安琪的眼眶也溼了,她不說什麼任由我晃着她的身子。
我控制不住地說:“你這麼做是爲什麼?你又不認識他,幹嗎要爲他出家四十年……”說到這兒,我腦中冷不丁的一個激靈,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孫權化身的那盞青燈會滅了!我瞅着眼前已然是個出家人的安琪就什麼都明白了。
安琪見我突然愣住不說話,就問我:“司琪,怎麼了,我真的嚇到你了?”
我仔細問她:“你是不是星期一去剃度的?”
安琪一遲疑,好奇地問我:“你怎麼會知道的!”
“天哪,”我真的難以相信啊,這只是巧合嗎?我告訴安琪:“因爲在那一天,那青燈就滅了,是自己滅的!”
聽了我的話,安琪非但沒有什麼好奇卻突然顯得開心起來,她有些興奮地說:“看來,佛祖是同意了!”她雙手合十仰頭看着天,那樣子我忘不了,她好像受了很大的恩惠一樣,好像一個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恩人的孩子。
傻呀,我覺得就是傻呀!我對她說:“安琪,我還不起你呀!”
安琪把目光收回到臉上,她擡手摸着我的臉龐就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她輕聲細語地對我說:“司琪呀,你知道嗎,從我懂事開始我始終覺得有一種使命感,一直到成年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她笑了,她又說:“從那天在萬年寺見到那盞青燈開始,聽了他的故事,我就忽然明白了,明白了這種使命感是從何而來的。不要爲我覺得可惜,我像一個剛找到回家路的孩子,正十分的高興呢!”看安琪的樣子,說得很真恨真。
可是,我太難接受了。
安琪的眼中出現渙然醒悟的目光,她溫柔看向我,忽然說:“司琪,我是爲你準備的。我能送一段時光給你、啊不,是你們,我真高興!”
她這一句,我再也不能控制的捂臉痛哭。
安琪一笑忍住眼淚:“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出家都不用問過什麼人。我想我一定是上天十分十分憐憫那個人所以纔在這人世間安排了的,我的存在就足以證明這天地間這無形主宰者已經被你們感動了!他願意爲你們創造一個可能……”
我已經泣不成聲,我求她:“不要說了……安琪你真的什麼都不用做!”
可是安琪還是說:“請原諒我現在話多一點,也許我們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我心中一慟,握住她的手:“這是爲什麼呀?!我要見你就是要見你!”
安琪大氣的笑着說:“我現在可是出家人,我要斬斷凡塵的。我以後怎麼會再見你!司琪……你不要這麼難過,聽你說到我一剃度那燈就滅了,我真的高興都來不及呢!這說明我的出家出得值啊,我已經接上他了、佛祖已經允許我替代他留在這裡了呀。”
她居然笑得出來!我手扶着劇痛的頭腦中十分凌亂……我對她說:“安琪,你不要安慰我了!你不要vicent了嗎?”
安琪一怔,然後說:“我是信佛你是知道的,我認爲vicent只是對我在人世的一個考驗。我心裡知道我愛的是佛,不是vicent!只有在佛祖面前我才真實的有種幸福感!司琪,我和你是不同的,我也許前世開始就是佛祖身邊的一個小羅羅,所以現在回到佛祖身邊纔有歸屬感!”
我聽得懵了,安琪的臉上已經有了出家人的那種與衆不同的喜悅,她說這些話一點也不像在安慰我,可是,她不是安慰我嗎?我看傻了一時都分辨不清了。
安琪突然一推我,她一語既往地溫柔說:“別爲我擔心,我會好好的!我會讓自己的意念和你匯聚在一起,只希望能創造一個奇蹟……你快回去吧,快去告訴濟雲法師這個消息,也許對他有用!”
就這樣分別嗎?我挪不懂身子,一動也不動。
安琪堆起笑臉又推我一把:“你這孩子,又不聽我話了!快去吧!”
我知道安琪是認真的、木木的往前走,突然回頭問她:“你在哪個庵裡出家,我好去看你!”
安琪抿起嘴來搖搖頭,那樣子真像一個佛前的個仙子,也許她就是吧!
我還在等着她的回答,她已經轉身而去。
就這麼走了嗎?
我望着她一步一步從容的離開,那步伐已經不像是我的姐姐了,難道出家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嗎?!
我癡癡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只希望她的一切感受都是如她所說的。
再見,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