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翔信步走在深邃的密林裡,他看到了被碾壓過長滿觸鬚的土地,他看到了空無一人被廢棄的女媧祭壇,他看到了腳下淌了一路的金色血液,他看到了...
他就像一個森林中的行者,默默的走在孤獨的旅途中,不沾因果,不懼邪魔。
不久之後,他又看到了一些新的...特別。
“大頭!大頭!快跑!”
一名青年被十幾根藤蔓綁在樹杆上,令人恐懼的是,那些原本應該沒有生命意識的藤蔓,竟然好似蛇一樣,慢慢將他纏繞,越纏越多...
“不!!!”
“不要!”
一名樣貌憨厚的青年,和另外一個頗爲狼狽的女子,同時喊出聲來。
只見一道劍光閃過,乒呤乓啷,火星四濺!那些個看着不甚牢固的藤蔓,竟然連修真者本命飛劍都難以斬斷!
“不!猴子!我不會放棄你的!!!”
憨厚青年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瘋也似的持劍又一次撲上。自從進入森林,他的修爲便不停降低,堂堂假丹期高手,如今,怕是連個煉氣期的小傢伙都不如了!
但曉是如此,築基圓滿之後,一身凡胎俱都堅如金鐵,臂有萬鈞之力。堂堂修真者,竟然在幾根藤蔓面前素手無策,着實讓人詫異。
一連串清脆的聲音,上好的飛劍蹦出了一個個缺口,那名被綁在樹上的青年,已經漸漸完全讓藤蔓吞噬...
“大師兄!快走!!!”
最後的怒吼,隨着一根滿是荊棘的藤條,直接刺入他的嘴裡,戛然而止...
“不!!!”
憨厚青年無力的跪在藤繭前,低聲抽泣,遠處那名女子,早就嚇得癡傻,連尖叫的力氣都不存...
也許那些藤蔓當真有着自主意識,“吃飽”之後,竟然沒有朝近在咫尺的青年發起攻擊。
伴隨着藤繭間溢出一股股血泉,憨厚青年的手指,深深扎入了地面...
“這是一個殘酷的地方,尤其對於弱者而言。”
“從踏入的第一步,你們就必須學會承載。”
楚翔看着不遠處的這樣一幕,搖了搖頭,徑自離開。
也許,許多人會享受救世主的姿態,享受去被人崇拜,高高在上。
這並不能說明他們善良、聖母,只能說明他們的心中充滿了虛榮、無比空乏。
而這樣的人,註定了不是楚翔。自登上神壇的那一刻起,無需做作去表現,他已經被榮耀包圍。
從別人口中得來的讚美,最是無力,和虛假。
“吾行走世間,踏在因果之間。”
“吾貫徹輪迴,不墮六道。”
林隙間,依稀還能看到那一襲翩翩白影。
可惜,兩位當事人,某個宗派後輩俊傑唯剩的倖存者,他們始終不曾擡頭。
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殘酷,神,不是保姆。每個人,都應該擁有承擔責任的魄力、義務,哪怕是本身承載不起的。選擇了,就必須爲之奮鬥,過程再難,甘苦自知。倘若寄希望於別人,並不能說明他人的偉大,只能說明,當事者本身連做出選擇的資格都沒有。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侮辱,假如尚有尊嚴的話。
女子仍舊呆傻的跪坐在地,看起來就像癱軟成坨,哪裡還有曾經外人褒譽的仙子之儀?
男子跪在又一次被“未知”帶走的同伴面前,大聲嚎啕。
他們又怎會知道,那一次欠缺的擡頭,錯過了唯一一段可能拯救自己的機緣。
楚翔不出手,誠然因爲以上種種,最重要的,還是“無緣”二字。
近在咫尺,卻錯過一瞥,這是一種怎樣的無緣?!
因果,緣法,常人不在乎,神,不能不在乎。
轟!
金銀兩色光華交錯碰撞,摩擦出的不是火花,而是劇烈的能量波動!
天空中爆發出一團熾烈的亂流,耀眼奪目。不得不慶幸此處是第八高等位面,空間壁壘堅固異常,兩大半神級強者全力出手,餘波竟然連表層空間都沒有震破。
炙熱的光華散去,兩側的盡頭正是楚影和劍洗心二人,而他們現在的目光,緊緊盯着一印、一劍!
印,是金色的印,名爲覆地,上品靈寶。劍,是波浪形銀色的長劍,並非本尊賜下,而是主神贈予。
看得出,那柄劍上流轉着代表劇毒的墨綠,已經被壓制到極其微渺的程度。原本綠油油的毒劍,顯露出了銀輝的本質!
轟隆!
眨眼,半空中又是一次巨震,卻見金印翻轉,彈開了整整數十丈之遙。長劍更加不堪,帶起一陣呼嘯,遠遠拋飛至視野之外。
顯然,這一番交鋒,劍洗心落在了下風。
“哈哈哈!劍洗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楚影鬚髮皆張,指訣一動,重整旗鼓。
咻!
小印瞬息暴漲,直如山嶽壓頂,一個眨眼,帶着轟然威勢朝着劍洗心砸去。
印未至,磅礴的風壓已經拂的他衣袍獵獵作響,如同標槍一樣挺立着,身後巨樹成片折腰,劍洗心眯起了眼睛,冷冷盯着那面銅牆鐵壁似的覆地印。
覆地印,小時如米粒,大時若山嶽。其收放自如間,完全將“通靈”二字展現的淋漓盡致。這靈寶也不知誰人煉製,即可做劍丸,又可當板磚,端是妙用無窮,可惜便宜了楚影。
劍洗心當然不會被嚇倒,他隨身帶着兩柄劍,方纔出手,只是試探,現在...
嗖!
衣袂破空,藍影閃動!
覆地印轟然砸下,地面又是十幾丈方圓一個淺坑。可惜,視野內哪裡還有劍洗心的影子,這傢伙,竟然逃了!
“劍洗心!!!”
楚影的怒吼聲響徹密林,就像蓄滿力道的重拳打在空處,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對手的油滑沒有讓他懷疑詭計,一切的陰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玩笑。
在楚影看來,自己和劍洗心對比,本就佔着絕對的實力優勢。所以他想也未想,直追了上去!
轟隆隆!
也不收回覆地印,許是爲了發泄心中的不滿,就那麼拖着一方巨大的金印,楚影揹着雙手,沉着臉低空遁行。自然,沿途也不知被撞倒了多少巨樹...
從天空中往下望去,地面上霧氣繚繞的森林裡,忽然多出了一條土龍,滾滾朝着前方推進...
楚影不曾擡頭,眼高於頂的他,也並未發現,那陰沉沉的天幕,更沉了些。一雙巨大的血色瞳眸,若隱若現,在灰色的蒼穹之外,冷冷俯視着他。
鬼霧森林,縱橫三百餘里,當然,這樣的面積,在第八高等位面完全算不上遼闊。
倘若不是其中環境險惡非常,奇獸異類無數,高手掠空飛行,估摸着一個時辰也就能直線來回。這還,是考慮到不借用規則的情況。
當然,要在第八高等位面借用規則——非本土的、本源規則,相對來說,還是頗爲困難的。
倘若某人悲催到領悟了異位面規則,譬如打上烙印的異界半神、神祗化身,那麼在第八高等位面,那一部分規則能力,更會被壓制至極其低微的程度。異界的神祗,將化身降臨在第八高等位面,甚至未必能比得上本土半神。
最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類似劍洗心這種只是領悟規則皮毛的傢伙,完全失去了碎空的能力,即便他領悟的亦分屬本源!
鬼霧森林,其霧不知是何物質,頗爲玄奇。唯一能直接讓人感受到的負面效果,就是對於規則、能力的壓制!
身處鬼霧森林,不但本身力量、修爲會涓滴下降,就連對於規則的掌控,也會變得越來越弱。
這個變化,當然只是暫時性的。然和周圍惡劣的環境疊加,就顯得分外可怕。
也許連楚影都沒有發現,覆地印全力攻擊,竟然只能在地上留下一個淺坑——這甚至遠遠超過了高等位面對於外來者的削弱——或者理解成高等位面本身物質的堅固程度!
三百里方圓,不大不小,倘若是凡人行走其中,迷足百日。就算是零小隊成員這類高手,走散了,相互間遇到的機率也極小。譬如楚影和劍洗心的戰鬥動靜絕對夠大,其他幾人,又哪能聽到半點異響?
但是,命運之所以被稱之爲命運,就是因爲它有着不可測的必然性。
“褚茗?!”
袁天罡有些驚訝,瞥了瞥某棵巨樹下一堆肉泥,以及肉泥前站着似在觀察的女子,稍稍蹙了蹙眉。
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場景,很難讓人聯想到一些美麗的事情。
他的身邊,明月若有所察,看了看四周。
空寂的森林裡充溢着草木的味道,清清爽爽,就是有些沉悶。
目測距離約莫百米之外的那堆肉泥,也不知是離開過遠,或者別的原因,沒有散發出半點腥味...
肉堆旁的褚茗,深深凝望了咫尺前的大樹一眼,漠然板着面孔,轉身朝着明月二人走去。
她的身後,一片落葉飄下...
“你們,來了。”
很自然的語氣,就像是她早就在這裡等候多時。但不論如何,倘若不去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同伴”的相遇,在這種陰氣森森的地方,終歸是件好事。
袁天罡笑了笑,也許是想通了什麼,臉上表情開始冰釋。
“那個小傢伙,我記得不錯的話,是叫諸葛青天吧。”
指了指百米外那團令人倒胃的“垃圾”,袁天罡臉上沒有露出半點不自然。天知道,都已經被絞成了肉屑,他怎麼還能辨出這東西的原形。
“是。”
褚茗的話,非常簡單。沒有交代諸葛青天的死因,沒有辯解這些和她全無關係,也沒有用種種理由去正面、側面證明。
本就不是她動的手,因爲對方根本入不得她眼界。即便是她造成的,又有什麼好解釋呢?
“這裡,有問題。”
看着明月,褚茗如是說到,很認真。
袁天罡有些尷尬,一大把年紀了,還被個小丫頭無視。褚茗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看起來,她並不認爲袁老道,在這種突發危險的情況下,有多麼靠譜。
但就如同她看不起袁老道一樣,明月,彷彿對她也殊無半點興趣。
陰風吹來,冰涼冰涼,分不清春秋冬夏。
樹葉一片片的落下,以百米外那顆最粗的槐樹最多,落葉一片片打着轉兒,貼到、插到肉泥之上...
褚茗心下微微有些不喜,明月的態度,太倨傲了。
但是她從明月的眼神中,並沒有看到凡人的譏諷、嘲笑、輕蔑、或者不屑。彷彿那種冷漠,只是本能。
她低頭思索了一下,沒有發作...
“他的血液,徹底被吸乾了。骨肉分離,碎的不能再碎。從能量的角度,鮮血中蘊含的‘量’,未必就比身體來得更多。這隻能說明,那些藏在暗中的東西,似乎只對鮮血有興趣。”
一般來講,高手的想法都比較簡答。有敵人,就滅掉,哪裡需要什麼計劃、推理。真正的高手,未必要有過人的心機,只要保持冷靜,不腦殘,那就是一個合格的強者。
褚茗,從來是一個合格的強者,亦未曾表現過突出的智慧。
明月聞言,無有表示。她是神,還要什麼表示呢?
再弱的神,也是神。再弱的神化身,還是神化身。明月不是楚翔,不會以化身之身,產生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她很好的展現出了大部分神祗化身的風采——淡定。
聽到這些,袁天罡卻是,擡頭看着天空,凝神思付。
陰陰的天,比之剛纔幾人來到這裡的時候,愈是沉悶了幾分。也不知,這片詭異的森林,會不會迎來雨季。
“血乃至陽之物,傳聞西方有吸血之族,天生能攝月華之精而竊取長壽,然終歸不似我道家,懂得陰陽調和的至理,弄得本身元陽不足,只能靠着飲血度日。”
“人型,先天本真之態。草木修真要化人,妖族修煉要化人,人之諸脈穴竅,恰對應周天星辰,這也正是我輩得天獨厚的地方。那些草木、野獸、甚至是冥府鬼物,只要能修成人身,若想再進一步,無不注重陰陽調和。但一般的精怪、冥界惡鬼,卻是不講究這一套的。”
袁天罡長篇大論,別人可能聽不懂。開始有些小覷他的褚茗,卻是明白了。
吸血鬼以血爲食,是故珍惜每一滴鮮血,正因爲那些東西對他們來說,關乎性命。至於只吸血不吃肉,應該和他們的消化吸收系統有關。
千年老妖,道行深厚的那些,也有句俗話可以形容——吃人不吐骨頭。甚至,他們往往會將人豢養,吸食陽氣,這就比吸血鬼更進了一步。
反觀一些低級惡鬼、怨靈、山魈、精怪。雖然他們也在深夜,襲擊、捕食山嶺間的行腳客,卻多源自本能,並非爲了什麼修煉。
當它們每次造孽,總會把現場弄的一沓糊塗,血淋淋,看着就讓人寒慄。
這樣乾淨的現場,偏偏又留下一大堆無血噁心的骨肉,未免暴露了過多的訊息。
作案的,必定是低級精怪——本身對血肉沒什麼興趣的草木精怪,但是真正獲利、或者說幕後主使,應該還有第三者——嗜血者!
“這種手法,很像是魔道的‘凝血’啊!”
袁天罡眯起了眼睛,危險的光芒閃爍着,這個終日和和氣氣的老道,彷彿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慍怒。
褚茗,第一次開始正視這樣一位劇情隊友——也許,最大原因還是某人對她不理不睬吧。
“魔道?”
褚茗有些疑惑,下意識問了一句。
此刻,衆人看不到的,在森林上方,灰色的朦朧之外。
一股股血腥的氣息,飄上了天空。
陰沉沉的濃雲,聚了又散。彷彿是一張開闔的巨口,喝着濃湯...
“嫣兒!!!”
東門狂一聲虎吼,一躍三丈,挺劍撲殺!
眼睜睜看着最後的少女同伴被灰影淹沒、吞噬,那唯一露在外面的半截玉臂還在抽搐,彷彿想要抓住什麼。當一隻體型尤其巨大的影獸補上空缺,一口將玉臂咬斷,鮮血如柱滋出。東門狂徹底瘋了!
“啊!!!小師妹!!!”
血紅着眼睛,東門狂這時哪裡還管什麼戰術,章法!
手中落雪劍亂劈胡砍,倘若讓人見到堂堂歸雲宗大弟子這般模樣,必定傳爲詬病。
但是,修心養性數十年的東門狂,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什麼禮儀、風度、理智,全都變成了狗屁。僅剩的憤怒,也夾雜着恐懼,在宣泄!
這一次,女孩隕落更加徹底,先前幾位師弟妹,被藤蔓絞死的那些,好歹還留下點殘渣,火燒成灰,也有機會屍骨還鄉。等到大量的影獸如潮水退去,原地上連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衣物、法寶、太白金精鑄成的飛劍,統統變成了那些無名影獸的盤中餐!
“啊!!!”
瘋子似的東門狂,雙手舉劍,將一隻迎面而來的影獸切成兩半。
這種睛目赤紅、身形如影、爪利牙尖的類貓科鬼物,直接在空中化成了虛無!
又和之前多次一樣,這些鬼霧森林的異類,每次彷彿都只瞄準一個目標。一旦目標被擊殺、吞噬,那麼絕對不會在同一時間朝着第二個目標發起攻擊!
也許這種情況在初時,還能讓倖存者慶幸。直到同伴死光,剩下獨自一人,某種催人瘋狂的東西,纔會如同美酒醞釀,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