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東西啊!”貝螺忙伸手接了過來,扯開了一角往裡嗅了嗅,雞菇那特有的香氣便立刻撲鼻而來了,腦海裡立馬就浮現出了鹹野豬肉燉雞菇湯再撒上小青蔥的那種熱氣騰騰了。她收好那兩包東西,感激道:“老這麼惦記着我,時不時地送些吃的穿的給我,真是太謝謝你了!”
若水含笑道:“興許我們境遇相同,容易生憐惜之感吧!又特別是你,眼下處身在這樣的境地裡,我都替你捏了把汗。”
“我?我沒什麼啊!”貝螺輕鬆地笑了笑。
若水握住她的手,面帶憂色道:“我知道你是個看得開的人,就算遇上那樣的事情,也不會皺眉頭。不過貝螺,我還是得跟你說一句,要爲往後做好打算纔是。”
“打算?什麼打算?”
“獒戰要娶春頌這事兒你是知道的,而且這回不像之前謠傳佈娜要嫁獒戰那麼虛虛實實,倘若大首領回來首肯了,獒戰娶春頌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春頌是什麼人你應該清楚吧?”
“知道,她爺爺是前一任首領。”
“正是因爲如此,她家在族內頗有些勢力。一旦她嫁給了獒戰,主母之權必定會落在她手裡。恕我直言,春頌不是個心寬柔善之輩,有些小心眼,目光也短淺,往後她若掌權,貝螺你的日子就難過了。你知道嗎?春頌的叔叔,也就是瑞善奶奶的二兒子就是死在你二哥金匡手裡的。”
“啊?還有這樣的事兒?”貝螺略有些吃驚道。
“你深居宮中,自然不會知道這些事了。你以爲瑞善奶奶上回爲難你單單是因爲看你不順眼嗎?不是,裡頭還夾着私恨呢!當初你們夷陵國提出和親時,她和巴山族老都不贊成的。所以啊,貝螺,”若水看着她憂心忡忡道,“春頌若是掌權,以她的小心眼,必定百般苛待於你。到時候,我也算不得什麼了,想幫你只怕都幫上了。”
“哦……”貝螺點點頭,有些明白道,“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我覺得那位瑞善奶奶一副想把我吃了的樣子。原來我的二哥殺了她的兒子,讓她落下了這樣的私恨,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了吧?所以,你得好好爲自己打算打算。趁着眼下情勢還沒壞到你不可挽救的時候,想想怎麼保全自己。要不然,”若水輕搖玉簪嘆息道,“往後你的日子就難過了。雖說你是夷陵國的公主,但獒青谷離夷陵國十萬八千里,遠水救不了近火的。”
貝螺抿了抿嘴脣,細細斟酌了一番後問道:“以你看,獒戰接任族長之位還得多久?”
若水道:“這倒不好說。大首領身體康健,寶刀未老,再過個六七年也未必會退位。”
“那就行了!”貝螺打了個響指笑道,“春頌要接掌主母之權那得等獒戰成了大首領再說。在此之前,她應該不敢明着對我做點什麼。六七年,足夠了!”
“什麼足夠了?”若水不解地問道。
“我是說,六七年足夠獒戰厭煩我了。沒準還等不上六七年他就看我不順眼了呢?一腳踹我出獒青谷,或者丟我去北邊狼谷,到時候春頌想爲難我也找不着人了,不是嗎?”貝螺衝若水調皮地笑了笑,白裡透紅的臉蛋上淨顯少女純真的笑容,如春日裡陽光下粉白的晚櫻。
若水看不出貝螺是在說違心的話,也看不出貝螺是在強作歡笑,因爲她笑得是那麼地自然,像一縷春風拂面。這瞬間,若水有些遲疑了,爲什麼她還能想得這麼開?爲什麼她還希望獒戰將她逐出獒青谷或者丟到狼谷去?她那麼地厭惡獒戰嗎?那麼好的一個男人竟會被人如此厭惡?
這樣也好,厭惡也好,不稀罕也好,一心想離開更好,留在獒戰身邊的女人越少越好。事到如今,她心裡也只能如此祈求了。
此生已不能做獒戰的女人了,卻有了想獨自凝望他的念頭,即便隔着那樣尷尬的身份。凝望也是相思的出口,就像每日都在做的那樣。.
“若水夫人?若水夫人?”
貝螺的一陣呼喚把若水散出去的神喚了回來。貝螺那笑容又出現在她眼前,看上去照舊是那麼幹淨純真。或許,這小姑娘還未深諳世事,想法單純,但這樣不正好嗎?繼續厭惡獒戰,繼續遠離獒戰吧!
“你那麼想離開獒青谷?”若水問貝螺道。
貝螺點點頭道:“想啊!怎麼了?你是不是有什麼密道捷徑?你要是知道,千萬告訴我一聲兒,我會報答你的!”
若水故意問道:“你打算怎麼報答我呢?”
“呃……還沒想好,想好了再告訴你。那你有密道嗎?”貝螺好奇地問道。
“密道我沒有,我來獒青谷也不過一年多,對谷內地形很不熟悉。不過你既然有這個想法,我會幫你暗中留意,要是有機會的話……你明白吧?”
貝螺的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明白!明白!你不用做太多,有什麼小道消息有什麼好機會記得告訴我一聲就行了。若水夫人,你真是個好人,你會有福報的!”
若水笑了:“但願借你吉言吧!”
兩人聊了一會兒後,凌姬夫人派了素珠來叫她,說大首領下午會回寨,她連忙趕了回去。
晌午,阿越用醃製的野豬肉腿燉了雞菇,那叫一個清香撲鼻。貝螺就肉湯連扒了三碗飯,正要興致盎然地吃第四碗時,獒戰忽然踹門進來了。
這爺還是一副霸王無敵的架勢,坐下來就捧起桌上那隻大湯碗,咕嚕咕嚕地喝了一通。貝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肉湯進了狗嘴,心裡那叫一個肉痛啊!不過她已經學乖了,儘量不跟獒戰正面衝突,所以只能忍下來了。
獒戰猛灌了一大口,碗裡的湯瞬間去了大半,貝螺咬着筷子看着空了一大半的碗,心裡默默流淚了,自己還沒吃夠了呢,全都進了他那狗肚子了!
“知道我爹要回來了嗎?”獒戰放下碗,口氣淡淡地問道。
“知道。”貝螺還盯着那湯碗,眼淚還在心裡打轉轉。
“晚上寨子裡會有篝火宴,記得滾回去。”
“知道。”
直到這時,獒戰才注意到貝螺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湯碗,表情特別地逗,就像一隻沒吃飽的小狗被人搶了食似的。獒戰不由地好笑道:“喝你兩口湯就要哭了?金貝螺你就這點出息?”
貝螺收回目光,用筷子戳着碗底嘟囔道:“你怎麼知道窮人的苦……”
“說什麼?”
“湯喝夠了吧?”貝螺擡起雙眸,撲閃了一下,表情特別無辜道,“喝夠了就不送了,您哪兒來的還請回哪兒去吧!”
獒戰躺了下去,枕着右胳膊道:“別吵我,睡一覺。”
“回去睡唄!”
獒戰合上眼不說話了。貝螺又喊了他兩聲,他也沒回應,貝螺只好扒完自己的飯,收拾了碗筷出去了。門邊的阿越接過了貝螺手裡的碗筷問道:“獒戰還睡了?”
貝螺往上翻了個白眼,叉起腰,搖搖頭道:“不知道他又怎麼了,自己有屋子不回去睡跑我這兒來充霸王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歇會兒幹活兒去!”
又是一個忙碌的下午,貝螺終於趕在今天日落之前把上肥的事情搞定了。她收拾了工具,打算回屋去悄悄拿上自己的小布包回寨子去了。可剛彎腰鑽進去,就看見獒戰半靠在牆邊醒着,手裡還拿着那張獒戰之前給的地圖。
她走進去問道:“你給的地圖有什麼好看的?”
“你還真挨着挨着比對過?”獒戰把地圖丟還給她道,“你以爲我會拿假地圖坑你嗎?”
她盤腿坐在獒戰跟前道:“這可說不準,我又不信你,爲什麼不先一一校對呢?”
“我給你假地圖我有什麼好處嗎?”獒戰轉眼瞟着她道,“就算是真正的敵人,我也會給真地圖,更何況是你了。”
“對,”貝螺點點頭道,“我呢,在您獒戰王子眼裡連根豆芽菜都不算,哪兒算得上什麼強大的敵人,也更用不着您費盡心機來對付我了。請您就當是我無聊閒的吧,校對校對地圖也是打發時間的一個好辦法,可以嗎?”
“最近好像學乖了很多了。”
“您不准我逃,也不准我自生自滅,那我只好在您的庇護下活着了,不滿意嗎?”貝螺口氣略含譏諷道。
“說得真假,”獒戰收回目光,伸了個懶腰坐起身道,“我不准你逃你就會不逃嗎?金貝螺,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好好在獒青谷待着吧!等我哪天真的厭煩你了,你再給我滾不遲!”
貝螺眉心微縮,覺得這話有些耳熟,剛要開口問時,獒戰起身道:“以後少跟若水往來,也別想着讓她給你遞什麼小道消息幫你逃離獒青谷。就算讓你出了這谷底,你也不是自由之身。”
貝螺嗖地一下站了起來,愕然道:“你剛纔聽見我和若水夫人的話了?”
獒戰用手指扣了扣牆板道:“就這麼幾塊木頭能擱得住什麼?稍微長點耳朵的都能聽見。”
“哇!你果然是狗耳朵呢!”
“說什麼呢?”
“你偷聽啊!你偷聽怎麼比我還理直氣壯呢!”貝螺微揚下顎,望着他撅嘴道。
“是你自己笨,沒發現。”
“喂……”
不等貝螺說完,獒戰便彎腰鑽出了小木屋走了。貝螺跟着追了出去,站在小木屋門口左瞧瞧右瞧瞧,心想上午那陣子那王八蛋到底躲在哪兒偷聽呢?太兇險了!太陰險了!也是無聊閒的嗎?居然跑這兒來偷聽了!
“公主怎麼了?”阿越懷抱着嘟嘟跑了過來問道,“獒戰走了嗎?”
“滾了!”貝螺氣呼呼道,“那王八蛋居然偷聽!”
“什麼偷聽啊?”
“上午我和若水夫人在裡頭說的話全給他聽見了!真沒看出來啊!他一個獒蠻族小王子還是個順牆根的傢伙!嘟嘟!”貝螺抱過才兩個月大的小狗崽嘟嘟道,“快點長大!長大了就能給姐姐守屋子了!看那個順牆根的傢伙還怎麼偷聽!”
嘟嘟是上回貝螺撿回來的那條小狗崽。因爲渾身是黑白兩種毛色,像熊貓似的,又肉滾滾的,所以貝螺就給它起了名字叫嘟嘟。
“照這麼說,獒戰上午就來過我們這兒了?怎麼沒看見他啊?”阿越奇怪道。
“誰知道呢?神出鬼沒嚇誰呢?不管他了!回寨子去吧!”
“可是……”
“可是什麼?”
“公主你想,獒戰上午來過一回,晌午又來了,是不是有點奇怪啊?他是不是找你有什麼事情纔會來溜達兩圈呢?”
“你想多了吧!他會有什麼事情找我的?”
阿越笑了笑說道:“沒準他就是想來瞧瞧公主呢?”
“你真想多了,你說他來瞧嘟嘟我還信,瞧我算了吧!受不起啊!走了走了,回寨子去咯!”貝螺抱着嘟嘟往土坎下走去道,“嘟嘟我們回去吃好的了!今晚有篝火宴,肯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們去吃個夠撐個圓好不好?阿越姐姐,鎖上門就快點來!”
“知道了,就來!”
今晚,本族人都聚集在獒拔的院子裡,慶賀獒拔凱旋歸來。當時十二堆篝火熊熊燃起時,整個院子以及頭頂上的蒼穹如白晝一般敞亮。
院中圍坐了三圈,最裡面那圈自然是以獒拔爲首的本族貴親及族老,第二圈是身有戰功的中老戰將,第三圈圍坐着本族新一撥年輕勇士。在這三圈之外,族人們又各自圍成一個個小圈,散落在大圈之外。
至於女人,極少有能入座的,除了像貝螺凌姬這樣有身份的女眷。可即便能入座,也僅僅是掛桌角,做做點綴而已。貝螺今晚也頗爲鬱悶地掛了獒戰桌角。
男人們都在討論着這回獒拔率領族人攻破烏雅族的事情,說得十分熱鬧,貝螺也騰出了兩隻耳朵細聽了聽,當聽說書打發時間了。聽着聽着,她忽然就覺得身邊這位獒霸王有些怪怪的。或者說,從晌午那陣起,她就覺得這人有點怪了。
別人都說得熱鬧,喝得歡暢,這人卻一句話都沒說,像塊凝重的鐵石似的坐那兒,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裡灌酒。貝螺直覺,他好像有什麼心事。
就在貝螺斜眼瞄着獒戰時,獒拔忽然端起酒碗起了身,全場立刻安靜了下來。獒拔舉起酒碗聲音洪亮道:“諸位,此回攻破烏雅族,狠狠打擊了那幫囂張自傲的傢伙,往後就沒人敢在西邊給我們搗亂了。稍後,我們獒蠻族的勢力會再往西擴,直至徹底滅了烏雅一族!”
族人們的歡呼和擁戴之聲一浪接一浪地涌起。浪聲過後,獒拔又道:“我獒拔向來賞罰分明,這回攻破烏雅族,穆當和巴庸功勞最大。穆當機智過人,巧用妙計,巴庸勇猛善戰,率族人首先破寨,拿下了頭籌,此二人是我們獒蠻族難得的將才!今晚在此,本首領要好好地獎賞他們二位!穆當,巴庸,你們自己說吧,想讓本首領獎賞你們什麼?儘管說!”
穆當,穆烈的哥哥,獒蠻族難得一遇的靠智慧生存的人才。這評價是貝螺從丘陵那兒聽到的。丘陵對穆當評價很高,今晚再見本人,貝螺覺得丘陵的評價怕低了,關鍵是丘陵沒有告訴她,原來穆當跟穆烈長得不是一個樣兒的,穆當膚色較白,完全像個白麪年輕諸葛亮。簡言之——親孃啊,美男一個呀!
只見穆當起了身,笑容和煦道:“大首領謬讚了!若非大首領有卓越遠見,年幼時送我去巴陵國學習一二,穆當又怎麼能有如今的能耐?跟隨大首領,爲大首領分憂解難是穆當分內之事,穆當不想要什麼獎賞。”
獒拔笑道:“穆當你知進退懂分寸,着實叫我喜歡!可惜啊,我沒女兒,若有個女兒,必定嫁與你!獎賞之事你沒有什麼想法,那本首領就替你做主。這回攻破烏雅族時,擄回來幾個女奴,賞你兩個如何?”
穆當微微彎腰,謝過後便坐下了。獒拔又把目光轉向了巴庸,問道:“巴庸,本首領照舊也賞你兩個可好?”
巴庸,族老巴山的長子,獒蠻族最常見的一種人才,以武力和力量見長,是獒蠻族三十歲這一代最能打的一個人,算是獒蠻族中流砥柱之一了。獒拔欣賞他的戰勇,時常帶着他南征北討,屢立戰功。
巴庸緩緩起了身,向獒拔拱拱手笑道:“多謝大首領好意!不過大首領若真的想獎賞巴庸,巴庸倒是想跟您討個人。”
“你說!”獒拔豪氣道。
巴庸的目光右轉,斜斜地落到了跪坐在凌姬夫人身後的丘陵的身上。這目光一碰觸到丘陵,丘陵渾身像被抽打了似的不禁微微打了個顫,慌忙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