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傍晚時分, 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空,那血般的顏色帶着一種決絕而慘烈的美,看在人的眼中只覺觸目驚心。
趙菲倚在巷子的古牆邊瞧着倦鳥歸巢, 瞧着孩童返家, 瞧着那蒼涼的風颳進巷子掀起了衣角, 她的神色中帶着一絲寂寥。
有人的地方就有真真假假, 誰能分得清呢?那些原以爲真實可信的東西很可能在不經意間給人沉重一擊, 項意逃脫不了,她亦然。
年少時候,項意那麼努力地活着, 原以爲終於能夠強大到可以肆意地生活;而她也曾以爲能夠永遠清醒地看着世間是是非非,可是他們都錯了。
如今, 他們天各一方, 各自承受着自己的命運。項意幫不了她, 她也幫不了項意,也許世間就是這般殘酷, 總是有那麼一段路只能由你一個人走,沒有人能夠幫得上忙。
可是,怨不得別人,路是自己選擇了便要繼續走下去,無論對錯無論是非......
夕陽慢慢沉到山的那邊, 和煦的風也開始涼起來, 吹在身上讓人不自覺地發寒。蒼茫暮色彷彿屏障一般籠罩下來, 這時候趙菲纔想起之前與參香的約定——卯時在趙氏醫館門口相見。
參香肯定着急了, 那丫頭總是毛毛躁躁的, 也虧着有白朮在身旁。趙菲想起了參香,心中嘆了口氣, 參香和白朮年紀都不小了,總不能讓他們白白地浪費了好日子,待到這段時間過去,一定要替他們選個日子將好事辦成......
華燈初上,街上的人稀稀落落,趙菲沿着青石小路朝趙氏醫館走去,剛轉過彎便遠遠地看見一個人正倚在醫館門口。
趙氏醫館門邊是半牆的野薔薇,這時節正是最妙的時候,枝枝葉葉騰騰蔓蔓之間綻放着一朵朵層層疊疊粉紅的野薔薇,粉紅深碧相映成趣。
薔薇花開,暗香浮動,縱是離着那裡還有些路,趙菲也能聞見那幽幽的清香。
薔薇花嬌豔綻放,倚在薔薇邊的男子卻並沒有輸去神采,他垂着眼,容貌更顯妖媚,悠閒地倚在牆邊風情不減,只是似乎多了一絲沉穩的氣息。
不過一年多的光景,趙菲卻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半生,她心中恍恍惚惚地想起了曾經鮮衣怒馬的刁洛,曾經那些深情相對的時光,真真假假,悲歡離合。
這段時光,她所經歷的,豈止背叛二字。
刁洛微微垂着眼睛,彷彿睡着了一般的安然,趙菲輕輕走過去,並不想驚擾了他。只是剛走了幾步還沒到他跟前,刁洛就察覺了,他擡眼望着這邊,臉上不自覺露出一抹欣喜。
這抹笑容真誠簡單,擯棄了多餘的妖豔,反而有了一絲別樣的美麗。瞧着他的笑容,趙菲心中微微心酸,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你回來了?”刁洛說道。
“是啊,回來了......總得要回來的......”趙菲輕輕嘆道。
刁洛朝趙菲嫣然一笑,柔聲說道:“參香等了良久,我想着你爹還需要她照顧,便讓她先回去了。”
趙菲淺淺一笑,卻掩飾不住眉眼間的倦意:“多謝你了。”
“你無須這般客氣......”刁洛深深地看着趙菲,心底嘆了口氣:“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說,雖然這裡沒有我的勢力,但是莫忘了便是我一人也能幫上忙。”
“有邱先生的行蹤嗎?”刁洛問道,雖然心中對邱先生並不喜,卻也不想瞧着趙菲爲之傷神。
“起風了……”趙菲卻並沒有答話,只是怔怔地瞧着對面的藥鋪,輕聲嘆道。
“是啊,起風了。”刁洛看着她溫柔地笑笑,雖然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但是還是順着她說道。。
趙菲輕輕呼出一口氣,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走吧!”
“好。”
刁洛以爲趙菲準備回家,沒想到她卻是朝對面街的那家藥鋪走過去。
暮色四合,藥鋪中剛剛點上燈火,坐堂先生大概已經離開了,藥鋪中只有一個學徒正在爬高爬低地整理着百眼櫃裡的藥草。
瞧見有人走進來,學徒連忙跳下來,笑吟吟地迎了過來:“姑娘,坐堂先生已經回家去了,姑娘要不明日再過來?”
“不用,給我拿幾味藥便可。”趙菲簡略地說道:“三錢蟬蛻,一兩黃連,一兩當歸。”
“姑娘稍等。”那個手腳伶俐的學徒從百眼櫃中挑挑揀揀包了些藥材過來,一邊放在戥秤上稱着一邊笑着問道:“姑娘買這三樣藥材做什麼呢?黃連清熱燥溼,瀉火解毒;蟬蛻散風除熱,這兩味藥在這個時節倒是用得上,只是這當歸買來何用?”
這學徒剛剛學了些藥經,卻還是懵懂不解,他瞧出趙菲頗懂藥材便好奇詢問。
趙菲只是微微發愣,沉默片刻才說道:“自然是救人了,勞煩你給我拿個木匣子裝起來。”
藥鋪學徒四下找了找,只尋到一個放着蜜餞的木盒子,他拿過來遞給趙菲,歉意地笑道:“只有這個木匣子,您看看行不行?”
趙菲看也不看,直接淡淡地回答:“無妨,勞煩您再給我尋一張信箋。”
學徒雖然不明所以然,但是還是依着她尋來了一張信箋遞過去。
刁洛倚在一旁撥弄着櫃檯上擺放着的一隻身體透亮的石獅子,微微不解地問道:“飛飛,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用?”
趙菲沒有回答,沉默地將信箋折起來封上之後便和藥材一起放進木匣中,合上木匣子封上蠟,她才低聲說道:“起風了,我想着應該給李昭送些東西,要不就遲了......”
言罷她端起木匣子付了錢徑自出了藥鋪。
刁洛吃味之餘又覺得詫異,飛飛在這個時刻爲何會想到送些藥材給李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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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坐落在南會鎮的東城北街,白牆黑瓦,朱門大院,石頭獅子鎮院,看起來很是氣派。
趙菲將木匣子遞給刁洛之後,步上臺階上前叩門,才敲了兩下,便聽見噶呀一聲大門開了條縫,一個小廝從裡頭探出頭來:“誰呀?”。
時值春日,趙菲一襲素裙,肌膚如玉,淡雅乾淨,看起來甚是清雅。小廝打量了幾眼,覺得並不認識,便問道: “姑娘,請問您找何人?”
趙菲簡短地問道:“李公子回來了嗎?”
“公子出門去了,起碼也得過幾日才能回來。”小廝說着,猛然醒悟過來,與公子相識的姑娘可不是那趙氏醫館的趙姑娘嗎,這可是未來的當家夫人呢!
想到這裡,小廝忙笑着詢問:“您是趙家小姐吧?”
“管家在嗎?”趙菲微微頷首,淡淡地問道。
小廝忙打開大門,機靈地笑道:“外面風大,小姐快請進來。小人這就帶您去見管家。”
趙菲看了刁洛一眼,兩人一前一後跟着那小廝走進院中,這是趙菲第一次來到李家,她打量了兩眼,只覺得這李家庭院深深,樹木蔥蔥,倒是有些年數。
正走到蓮花池邊,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繞過長廊匆匆趕過來,瞧了趙菲兩眼便垂下腰行了一禮,然後才恭謹地說道:“原來是小姐來了,公子去了別地稍晚幾日便會回來。”
趙菲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多說話。
管家視線落在刁洛身上,心中不由狐疑,這個妖媚的陌生男子是誰,爲何會和趙家小姐待在一起,這件事情一定要儘早告訴公子......
“我是飛飛的遠方表哥。”刁洛微微笑,瞧出了管家的詫異,李家畢竟是尋常人家,心思再老練哪裡能比得上他。
管家點點頭,臉色緩和過來,熱情地說道:“原來是表公子。”
刁洛只是微微一笑,分外動人,
管家心中暗想,表公子看起來妖媚不善,這可不妙,親上加親本是常事,看來還得提醒公子提防着他。
趙菲低頭看着手中端着的木匣,沉默片刻才遞了出去,微笑道:“春日干燥容易上火,公子在外只怕也想不着保重身體,我準備了兩味散風除熱的藥草勞煩管家給公子送去,囑咐他每日和粥米放在一起食用。木匣中尚有一封書信,還望管家能夠及時送到,我……甚盼着李公子的迴音。”
管家的笑容頓時曖昧起來,公子若是知曉趙家小姐這般關心他肯定會非常高興,他笑容滿面地接過木匣,再三保證了立刻便送去,看看天色已黑便笑道:“小姐放心,我稍後片刻便着人連夜送給公子。天黑路滑,小姐不如就歇在李家,明日小人讓人送您回去。”
趙菲輕輕一笑,客氣地說道:“家父尚在家候着,他老人家近日身體不適,爲人子女自然是應該侍奉在跟前,實在不便叨擾。”
管家忙問道:“老太爺身體不適,不知道最近可好些?公子昨日還來信囑咐小人送些藥材過去,小人本想着明後日去一趟呢。”
“家父無礙。”趙菲笑了一聲,說道:“我先走了......希望你能快些送達,我等着他的回信......”
“好的,好的。”管家忙不迭地回答,然後笑吟吟地招來兩個下人:“你們打上燈籠,送小姐回去。”
“不用了,我和表哥一起不會有事。”趙菲瞧了一眼刁洛,淺笑回答。
管家見她執意如此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