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出了東江向北,沿着101國道走不到百里,在羣山環繞的中心,有一座不算大的鎮子,鎮子單名一個錢,就叫錢鎮。
錢鎮之所以名爲“錢”,不是因爲大多數居民姓錢,而是因爲來這地方的人,都是爲錢而來的。
在臨海,有兩條極具規模的走私線路,一條經由東江這座四通八達的開放城市散至西南方向;另一條是通過安淮登陸,向西進入羣山中的錢鎮,從此處脫手中轉,貨物則直奔鎮山市,而後散至北方。
這兩條線路雖然同爲走私,但形式多有不同。
東江這條線,走私的大多是國外的高檔貨物,如菸酒、服裝、車輛、電子設備甚至是原油、鋼鐵等等。小打小鬧的走私就不說了,高級點的用小貨輪倒運,好點的用小艇,甚至是用舢板搗騰的也有,這樣的走私自古就有,連海禁都禁不了,更別提如今這個開放的時代了。
單說那些大的走私商,他們走的大多是官商勾結的路子,當然,官商勾結是暗地裡的,名面上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走私的物品有正當入關手續,經由水路直達港口,又從港口、陸路大搖大擺的運走。這裡面的利益分配很複雜,違法肯定是違法的了,也會對本國經濟造成衝擊。但也不乏出現利益受衆的團體,而且毫不誇張的說,下至黎民百姓、中至走私商客、上至官員及地方政府,都能在這樣的走私裡得到些好處,這好處不只是金錢、還有方便、更有政績。
有位高人說過: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就保證被到處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爲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走私是一件賺錢的行爲,因走私這個圈子而形成的利益鏈條極其龐大,所以,哪怕是這樣做是犯罪的,也是難以根除的。
和東江走私相比,安淮這條線路看起來規模要小得多,但也要兇險得多、血腥得多。因爲這條線路,走私只能算是副業,主要是運毒。
安淮沒有像東江那樣的天然良港,但數百公里的海岸線,禁無可禁,使其成爲運毒的聖地。毒的體積小、價格高,運起來方便,是憑藉着一條舢板也能發家致富的“好東西”。爲了避開警方的鼻子,毒販子要經過數次甚至數十次的倒手,纔會將毒運出安淮。出了安淮向西就進入到了羣山之中,一個人帶個十幾公斤的毒,就好比一滴水扔到了大海里,儘管警方拼了命的佈網,也很難將其徹底根除,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運毒的只將毒送到錢鎮,而後各種拆家、掮客就如同聞到血腥氣味的蒼蠅一般撲上來,化整爲零向西進入鎮山,逐漸散出。
錢鎮作爲毒的中轉站,這裡充斥的性和暴力,這裡的人唯一擁有的就是金錢和生命。錢鎮是臨海的一顆毒瘤,這裡沒有火車經過,但凡正常的普通人,也不會上這裡來欣賞風花雪月,來這裡的,只有騙子、性工作者、癮君子、毒販子、活不下去的可憐人,當然,還有警察,很多警察,各種明面的、暗地裡的警察。
錢鎮的氣溫只是剛剛回暖,風蕭蕭吹過,偶爾還會捲起一些雪花。這天晌午,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扶着一名瘦骨嶙峋的百歲老人走入錢鎮。
沒錯,是走着進來的。
在普通城鎮裡面,三個人來往出入是很平常的,但在錢鎮人的眼裡,這樣子走進來三人,那就很奇怪了,這三人要麼是肥羊、要麼是*、要麼就是道上的老客。
無論哪種,都應該是錢鎮人應該關注的對象。
二黑就是錢鎮人之一,別看他是叫二黑,並不是說他排行老二,而是說他對敵人黑、對自己黑,因此叫了這諢名。二黑是南街地面上真正的大哥,他原本是龍江省的地痞,上個世紀末時殺人犯事兒後南下廣深打拼,憑藉着年輕機靈混了些身家,還搭上高人踏入修行,而後一人一刀跑到錢鎮殺得血流成河,自立門戶成就了一番“霸業”。到如今就是警察見了他,也得叫上一聲“二爺”,而他,不過才三十四歲,正是年輕力壯的黃金時間。
二黑喜歡廣式餐飲,他覺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廣式餐飲比北大荒大蔥蘸醬更有品位,因此,每日中午都要在錢鎮最上檔次的廣元樓吃飯,坐在高處的窗口,二爺也就一眼就看到了走入鎮子裡的爺孫三人。
那年輕男子是小白臉一個,有點像娘們,女子到是生得花容月貌,柔弱萬分。細看下一男一女到是有幾分相似,應該不是情侶,而是姐弟。
“這三人有問題,你們去跟一下。”
二爺勾勾手,就有馬仔飛奔下樓,三三兩兩的馬仔跟在了爺孫三人身後。其實衆人心裡都明白着呢,二爺正是精力旺盛的黃金年齡,小娘們臉嫩得能掐出水兒來,那些靠着粉底兒塗抹起來的外圍女、綠茶婊和她比連土渣都算不上,尤其是牛仔褲包裹起來的兩條腿,那順溜、那渾圓、那彈性,嘖嘖,二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女子*呀!
果不其然,衆馬仔不緊不慢的跟着爺孫三人進了大排檔,沒兩分鐘二爺就擺駕過來了。一時間大排檔內坐滿了江湖豪客。
二黑並沒有色急的瞄向那姑娘,他做事一向謹慎,不摸清三人底細,他是不會輕易出手的。那百歲老人狀如枯骨,雙眼一翻盡是眼白,跟瞎子似的。但就是這樣一個枯瘦的老傢伙,竟給二黑一種淵渟嶽峙的厚重之感,這讓他多少有些詫異。
不過,也僅僅是詫異而已。一個百歲的老傢伙,血肉之力早已乾枯,再牛逼還能牛成什麼樣子呢!
而且,這三人看起來沒什麼底蘊,選擇大排檔吃飯也就算了,點的都是大魚大肉,跟暴發戶似的。除了老傢伙吃魚的時候撿了背鰭下最柔軟的部位略顯尊貴外,那姐弟倆吃起來跟豬搶食似的,用風捲殘雲都不爲過。
“一個落魄老頭,領着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來淘金來了。”
這是二黑得出的結論,他朝手下勾了勾手,叮囑手下去接觸一下三人,無論目的是什麼,給予最好的幫助,邀爲座上賓,徐徐圖之。二爺,可不是喜歡做強迫勾當的主,而是有情調、有原則的大佬。
二爺叮囑手下,免不了視線往那一桌三口人身上飄去,就在這當口,那慢條斯理喝粥的老傢伙竟然說出一句話,讓整個大排檔的氛圍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瞅啥?”
二黑根本沒意識到老傢伙是對他說話,還繼續吩咐手下呢。只見那老者把碗撂在桌子上,伸出手指指着他,又問一遍:“你瞅啥!”
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來,二爺也笑了,他想起當年在東北的往事,也是因爲這麼一句話,他走上了另一條不同的人生路,雖然如今看起來很好,但東北那個家,他永遠也回不去了。
在東北,你瞅啥的實際意思不是問你在看什麼,而是告訴你,你可以動手了。這是開戰宣言,而不是戰鬥誘因。這麼多年過去,二黑都有些懷念這句話了。
他微微擡起頭,用蔑視的眼神看向老傢伙,用堪比教科書的標準答案回了一句:“就瞅你了,怎麼地吧!”
那老傢伙的口音有幾分東北味,朝二黑勾勾手,揚脖子道:“來、來,咱倆過來嘮嘮。”
在二爺的地盤上,跟二爺叫囂,還要叫二爺過去嘮嘮,這讓二爺的馬仔們情何以堪,一個大漢砰的敲桌子站了起來,罵道:“嘮你奶奶個哨子,你個老梆子,敢跟二爺這麼說話,爺……”
大漢話沒說完,只見一個白影由遠及近霎那間到了眼前,啪的一聲大門牙直接被敲碎了,白瓷碗的碎碴子從眼角劃過,差點就沒瞎了。
“幹他孃的……”
“弄死他們……”
二十幾個馬仔拎起棍棒就衝了上去,二爺好整以暇的靠在椅子上,慢條斯理道:“注意點,斯文些。”
這話很輕,卻清晰落入每個馬仔耳中。衆馬仔都知道老大的意思是對那女人斯文些,棍棒招呼的只是剛剛擲出茶杯的陰柔男人,至於那個老頭,有兩人過去抓衣領了,也害怕一棍子砸下去給砸死。
二十多人氣勢洶洶的朝一桌壓去,別說對面只是老人、女人和“陰陽人”,就是三個身經百戰的高手,也得被羣狼撕咬成碎末。
一時間嘶吼聲、嚎叫聲不絕於耳,鮮血四處飛濺,甚至有兩滴血穿過密集的人羣,落到了二爺的茶碗裡。
二黑皺着眉頭把茶碗按在桌子上,探脖朝廝殺地看去,只見外圍十幾馬仔咆哮着要往裡面衝,而似乎裡面的人又在拼命的往外爬……
沒錯,是爬!
二黑看到了,他手下最能打的小弟疤臉剛爬着露出個腦袋,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在地上還留下兩個長長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