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沒辦法,小紫又有什麼辦法?也許神仙下凡也沒有什麼辦法。
它是書嗎,它好像是,但它更確確實實是山崖;它是天書嗎,它也好像是,南北就肯定它是,但它更是巨型石頭,千真萬確。
據說華山就是一整塊巨型石頭,那也是完全真實的。這樣的山崖,這樣的巨石,你非要把它當書,你怎麼讀?你就是把它變成了書,你又怎麼打開?
“大哥哥,大姐姐,你倆真有意思。”
虎娃在旁邊,圍着南北和小紫轉了一圈又一圈,他看見倆人都在動腦子的樣子,一直不忍心打斷他們,現在他終於忍不住,直接插嘴:
“我憋不住了,我本來不想打攪你們的,但我說句話,好不好——你們真的以爲它是書,真的想打開讀讀?”
“是呀,你覺得呢?”南北不想再頭疼,乾脆和虎娃聊起來。
“我也覺得它像書。”虎娃搖頭晃腦着,像大人般一邊踱步一邊說話:“我三歲的時候,喊着說那是一本書,非要我爸把書搬到家裡來,被我爸打了屁股……”
小紫笑了起來,恐怕她也不想頭疼了:“你爸還捨得打你?”
“那是我這一輩子中,他唯一一次打我。”虎娃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雖然捱了打,我還是一直認爲那是一本書,直到七歲後,我才改口,我加了一個字,說那像是一本書……”。
“你一輩子?你纔多大呀,你有三棵白菜高麼?”小紫取笑虎娃。
“爲什麼七歲後就改主意了?”南北卻抓住虎娃話頭追問。
“且聽我慢慢道來。”虎娃來了興致,那大人的步態和說話的腔調,真是“更上一層樓”了,直接把南北和小紫逗樂了:
“第一個問題,我說一輩子,是因爲我今後再也不可能被我爸打了——他捨不得打我,我也不會去做捱打的事——那麼,整體來看,我這一輩子也就只會有一次挨老爸打的機會。第二個問題,我們鄉下孩子七歲上學你們知道麼?七歲後我上學了,我懂事了,知道那不是一本書,那是像一本書的山崖,所以我改口了。”
“我夢見過一本書,結果發現它就在這裡,它就是這山崖。”南北倔強地堅持道:“你覺得奇怪麼?”
“也奇怪也不奇怪。”虎娃笑嘻嘻地,好像並沒有多少驚奇。
“虎娃,你說話怎麼越來越像個老夫子了?”小紫笑道。
“怎麼又奇怪又不奇怪?”南北時刻不忘各種問題。
“說奇怪,是因爲你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怎麼會夢見一本書,然後和這山崖一模一樣呢?”虎娃偏着腦袋,咬着手指甲:“說不奇怪嘛……嗯,是因爲我也做過這樣的夢。”
“你也做過?”南北的臉上變色,他和小紫快速交換了一下眼色。
“嗯,我夢見有位姐姐指給我看一本書,後來這書就飛過去,嵌在這山崖中了。”
虎娃慢吞吞地說:“我給我爸說了,我爸說我天天看那山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算不了什麼,我就沒當回事了……嗯,夢中那位姐姐說,她叫小啓。”
“小啓?!”
南北這次從凳子上蹦起來,他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因爲他的凳子又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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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娃的媽媽從屋子裡走出來,她驚訝地看見南北坐在地上。
虎娃媽面上頓顯尷尬,生氣地叱問虎娃:“咋回事?你大哥哥怎麼坐在地上了?是你搗蛋,將他推在地上的?!”
虎娃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慌亂地:“我,我……”
虎娃媽媽明白了一切的表情,臉色更不好看,“我一看就知道是你闖的禍,你怎麼能這樣?他們是客人呢……”
“大嫂,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沒坐好。”南北急忙幫着虎娃解釋,這和虎娃有啥關係呢?
虎娃媽頓了頓,好像很明白南北的意思:“不是他的事?你看看他那慌張的樣子,能不是他的事?……兄弟你別爲他開脫,這樣對孩子不好,不能慣着他的毛病。”
小紫也急忙來幫腔:“大嫂,還真和虎娃沒關係,虎娃剛纔和哥哥距離還有一丈遠呢,就沒有身體接觸。哥哥是聽見別的事,一激動,凳子跑了,就坐地上了。”
“是這?哦,哦……早飯好了。”虎娃媽對小紫,似乎特別的喜歡,也特別信任——這麼漂亮的大姑娘,怎麼可能撒謊呢?
——她不好意思地及時轉了個話題:“吃飯了。”
胡豆。
牛皮菜炒胡豆。
南北盯着大磁碗裡的牛皮菜炒胡豆,眼睛都直了。
他這一頓早飯,眼裡就只有這牛皮菜炒胡豆了。
他也只記得吃了胡豆,別的都不記得了,因爲別的他壓根就沒有在意,是喝了粥,還是吃了餅?他都沒有印象,因爲胡豆的印象已經塞滿了他的腦子,沒給別的食物留下什麼多餘的記憶空間了。
南北記得小時候在外婆間,每到清明前後,田埂上都長滿了綠油油的胡豆秧,大大的葉子,柔嫩的葉子,一顆顆小樹一般,葉子下面,是一串串胖乎乎的胡豆莢,摸上去肉肉的柔柔的,像一個個小小的綠娃娃。
將這些豆莢摘回家,剝開豆莢,就露出或略白或淡綠的胡豆了,有的兩粒,有的三粒,大拇指指甲大小,長圓形,一身清香味,原來這才更像是胡豆娃娃,靜靜地躺在豆莢做成的舒適的搖籃裡。
嫩胡豆放在水裡煮,只要放點鹽,那股特有的香味,就夠引得孩子們流口水了。在鄉下,這鹽煮胡豆,是孩子們最好的解饞美食,勝過城裡的孩子們大包小包的零食。
講究一些的人家,一定會從地裡摘一些無論如何也能茂盛成一片的牛皮菜,用牛皮菜炒胡豆,那是一道沒有記錄,只有鄉下人才有“口福”的名菜。
牛皮菜炒胡豆,可以下飯,那是一個溜;可以下酒,那是一個爽;一粒胡豆一口酒,一粒一個世界,一口一個乾坤,那真是美得無法形容。
過去有人說什麼“神仙果”,如果世上真有神仙果,按照南北的意見,那就非胡豆莫屬了。
南北也就是在那樣的狀態中,他本來已經吃完飯了,但還在吃着胡豆。
他從碗裡挑起一粒放進嘴裡。
一股的清香味,滿嘴的家鄉味,一口的粉粉的鮮嫩。
閉了眼,關於胡豆和他童年的一切,就喜洋洋地奔涌而來。
讓他心醉,讓他神思盪漾,而等他終於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盯着對面的牆壁,一動也不動。
誰都知道,南北現在的狀態,心思不在那牆上,他還在品嚐一二十年都沒有過的神仙果滋味呢,他此時睜着眼睛看着某處,其實和他閉着眼睛是一樣的,因爲他雖然眼睛睜開着,但他的心去沒有睜開,他的心一直在一種美味上。
還是虎娃媽最先發現南北的情形有異,她偷偷觀察了一會南北後,忍不住要問:“大兄弟,你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