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過將近日暮,廳堂內卻是明燭已起,溫黃燈光下,有一老者看着手中竹簡,正若有所思。小虞走了進來,心中有些忐忑:“父親,我回來了。”
老者聞言擡起頭,他現已年過半百,頜下長鬚和頭髮處處斑白:“李忠方纔傳來口信,說是你帶了個人回來。”
“是,本該先帶他拜見父親,只是他傷的不輕,所以我讓阿硯先帶他去包紮了。”
“你是第一次帶人回來,他可有什麼特別的嗎?”長者的語氣雖然平淡,卻難得有了幾分興致。
他們在這裡隱居已經很久了,小虞一向覺得山莊裡悶得很,時常在山林裡打獵、閒逛。因着她一貫聰明,身手也不錯,他也不曾拘束過她,任她漫山遍野的亂跑。
她也曾見過山莊外的人,畢竟現在時逢亂世,因戰亂而顛沛流離的,她見過很多,卻從來不曾帶人回來過。
他們在此是爲避世,她一向很有分寸,曉得不爲他們製造麻煩。
而她今天來回來的這個人,看起來是個例外呢。
“他,確實不一樣。”小虞頓了頓,又說道:“其實,他並不是我第一個想要帶回來的人。”
也就是說,她以前也曾想帶別的人回來?
老者很訝異:“那麼你當初,爲什麼沒有帶那個人回來呢?”
“我以前出去的時候,父親一直有派人跟着我,保護我吧。”
老者沒有否認,點了點頭,說:“但是你嫌帶着他們麻煩,就把他們甩掉了。他們把你弄丟嚇壞了,結果到了晚上,你卻自己回來了。”
“後來,我再出去的時候,父親就不再讓他們跟着了。我知道,父親是怕他們跟着我,我會煩。”
老者笑了起來,感慨道:“你那時候雖然年紀小,但你獨自在外也不曾出過差錯,久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他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逃兵,受了傷,昏倒在路邊。我救了他,給他採草藥包紮傷口。
後來,他醒了過來,卻爲了一隻快要烤好的魚,想要我的命。
他也許是不想和我分享食物,或者只是單純的爲殺我滅口。
他可能覺得我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原本殺一個小孩子是輕而易舉的事……”
老者心一緊,雖然知道她沒事,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我殺了他。”小虞擡起頭,臉上早已沒有了笑意:“我在湖邊的倒影裡,看到他拿起來刀向我揮過來。
我就用捉魚的竹叉,刺死了他。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爲了活着,可以連救命之人也殺掉。”
同樣的,她也可以爲了活着,去殺一個她救過的人。
這便是人性,如此醜陋,如此黑暗。
前一刻,她還想着怎麼帶着他回山莊,怎麼求父親收留他;後一刻,他就能將他的長刀揮向她,想着置她與死地。
而當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時候,她只是漠然的看着他的血涌出來,說:“這,纔是你本該有的結局。”
她很慶幸,這樣的人,不曾將他帶回山莊。
老者嘆了口氣,她還很小的時候,行爲舉止就不似尋常孩童了。她聰穎、穩重,甚至還帶着些連成人都不及的果決和冷情。
比起阿研,她早慧的不像話。
那這次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讓她就算經過那樣的事,還能放心的帶他回來。
“你剛纔說,他和別人不一樣?”
“是,人在生死麪前,是最真實的。如果一個人將死之際還會去掛念別人的安危,擔心別人會不會受自己牽連,那他的品性就差不到哪裡去。
他讓我覺得,他的生命,不該就這麼埋沒在那片山林裡。所以,我帶他回來了。”
看看,這話,哪裡像是她這麼個小姑娘該說的,不過那個人嘛……老者想了想,說:“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很想見見他了。”
願意見,那就有幾分留下他的希望了。小虞略鬆了口氣:“父親既然想見他,那我便帶他來拜見父親。”
老者自然也聽出來了,他覺得有幾分好笑,面上卻淡淡的。
小虞微微將臉側向一邊,掩去那一抹被看透的不自在。
她這樣,倒是有些孩子樣了。
老者笑起來,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