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完針的藥王谷長老並不立刻開口說話,他只是站在原地,閉起了雙目——方纔這一輪鍼灸,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即便他是藥王谷的長老,醫術神通保養得宜,卻也是一名垂垂老者了。
甄暮與阮正德鄭鶴都未開口打攪老人,甄暮扶着連縱,低頭看了眼仍舊閉着雙目的連縱,只見他原本灰敗的臉色此刻已經恢復了許多,只是他仍舊緊閉着雙目,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甄暮心中略有些焦急,但也努力靜下心來,擡頭看向閉目養神的藥王谷長老,屏息靜氣等待他恢復過來。
在場中的五人皆沉默無聲,此時,倒是甄暮肩頭的小白龍動作大了起來。他不再趴在甄暮的肩頭盤着不動,而是在甄暮的肩頭左右遊移,小小的身體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令他不安的事物,開始擡起前軀向甄暮發出嘶嘶的叫聲。
察覺到小白龍的異動,甄暮卻不解小白龍所爲何事。此刻這間房內有三位境界中的高手在場,小白龍自然不敢亮出龍身開口說話,甄暮只得看了他一眼,以眼神安撫住了小白龍。
小白龍造成的聲響也引起了阮正德與鄭鶴的注意,但他們只看了一眼趴在甄暮肩頭的小白龍,就移開了注意力。甄暮近來養了這麼一條小白蛇的事情,他們也是知道,這小白蛇雖然有些靈性,但是還不到精怪的地步。見到是甄暮養的這隻寵物發出的聲響,他們便也不再注意了。
雖然看到甄暮示意它噤聲的眼神,但小白龍卻仍舊扭動着身子,不知爲着什麼而煩躁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約一刻鐘後,那名藥王谷的長老終於緩緩睜開了眼,而躺在桌上的連縱卻仍舊沒有半點聲息。
“孫長老……我兒他……”阮正德在見到這孫長老睜眼之後,便急切的開了口。
那孫長老卻並不立刻回答,而是低頭又望了眼仍舊被甄暮扶在身前的連縱,搖了搖頭,摸着他的一縷短鬚,連嘆了三聲:“不好說,不好說呀。”
不好說?
甄暮三人先是心頭一緊,隨即卻是微微的鬆了一口氣——不好說,並不是不好活。
僅僅一字之差,這位自藥王谷出來的孫長老,是見慣了人情世故的老人,自然不會在這樣一個字上出現差池。
眼見甄暮三人情緒穩定下來,中孫長老倒也不拖沓,當即便直截了當的道:“想來三位爺明白老朽中話中之意了。”老人指了指仍舊處於昏迷之中的連縱,道:“今日,這小傢伙傷得不可謂不重,我方纔驗傷時便已看過,這下手的火系之人,其手段之狠厲,竟全是要其性命的殺招,此刻,這小傢伙體內已充斥了火屬的能量,若是普通人,早已焚盡五內,筋脈龜裂而亡。只是只怕下手的那人也沒想到,您阮家的這位少主,竟然是火系體質,而且屬性之精純,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說到此處,這孫長老一臉見到璞玉的表情,笑道:“如此一來,襲擊他的那火系惡徒所施展的術法非但不能傷到他一絲一毫,相反還有不少的益處,且他身上的外傷,對他並不能造成多大的傷害,只需靜養幾日,便能痊癒。”
孫長老的話,讓甄暮三人都大吃了一驚。但孫長老卻是一副‘事實本該如此,無需驚訝’神情。
雖然知道連縱沒有了生命危險,但死黨仍舊昏迷不醒的現狀仍舊讓甄暮難以安心。
“孫長老,依你之言,連縱這次受傷對他本該多有裨益,爲何他現在卻仍舊昏迷不醒?”手扶着連縱,甄暮自然感覺得到,自家死黨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任何清醒的跡象,雖然如孫長老所說確實沒有受到重大傷害的模樣,但卻也不像是一切安好的樣子。
聽得甄暮所問,孫長老的表情又重新凝重了起來,他伸手搭上連縱的手腕,似是在查探脈象。片刻後,他才長嘆一口氣,道:“這也是老朽要說的話之一。”
原本得知連縱無事,剛剛鬆下一口氣的三人,此時一顆心又被高高的吊起。
“阮家少主雖然身體無恙,但此番來襲的火系惡徒卻仍有後招。”孫長老一抹下顎上的短鬚,沉聲道:“這惡徒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在一觸之下,就在令郎體內植入了一套陣法,老朽方纔施針,正是爲了以銀針破陣。但這陣法奇詭非常,鎖定了受陣者體內的生機,若強行破去,只怕令郎性命堪憂,方纔老朽試過我谷中的九針陣,卻仍舊破不開那陣法……”說到此處,孫長老臉上也透出一抹無奈,愧道:“老朽無能,無能啊。”
一番話說罷,讓甄暮心中一沉,一旁,阮正德與鄭鶴也是面色變幻不止。
半晌後,還是阮正德最先回過心神,他語聲艱澀道:“敢問孫長老,不知這陣法若無法解開,會有何後果?”
孫長老看着仍被甄暮扶在桌面的連縱,嘆息道:“終生不醒,氣息終斷。”
自三日前連縱在主持武林會盟時被火系異能者襲擊起,他已連續昏迷了三個日夜。藥王谷的孫長老在嘗試以藥王谷的九針陣破陣失敗之後,自辭無能爲力。
在阮正德的再三懇求之下,孫長老終於開口——九針陣效果雖強,但消耗甚巨,每三月方可使用一次。即便他願意再爲連縱施診,也需得三月之後才能下針。
言下之意,他已盡全力,此時已是無能爲力了。即便如此,孫長老仍是未連縱開了一副藥,每日三次需得強行灌入連縱口中,以保證他生息不斷。
連縱昏迷之後,武林會盟雖然暫時被打斷了進程,但朱家與傅家卻早已行動了起來,各自聯繫了家族宗派之中,準備派遣人員前來人間界,參與接下來搜尋並反攻那批火系異能者的行動。
有傅家與朱家的動作在先,其餘在圓桌會議上答應了參與此次行動的家族也紛紛聯繫了各自的家族宗派,各大家族所在的院落也不再各自爲政,相互之間的交流不知在何時開始逐漸增多,但惟有賈家所在的那一處院落,從開始到現在,都始終保持着一種獨立於人羣之外的淡漠。
“族長……”青聞站在甄暮的身側,看着始終沉默的甄暮,面上雖然沒有什麼擔憂的神色,但眼中偶爾閃過的憂慮暴露了他真實的情緒。
赤煉也正站在甄暮的身側,他並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因此平時總是學着甄暮一臉冷酷模樣的他,此刻正緊緊的擰着眉頭,不必說,也正是在擔心着連日來一語不發的甄暮。
自從連縱昏迷以來,甄暮便一直守在他的身邊,三日下來,雖然不是粒米未進,但他吃下的東西也不過勉強維持他的生機而已。彷彿連縱昏迷了,他也要如此的感受身體上的痛苦。
事實上,甄暮如此,心中確實抱有懲罰自己的心態——鳳族最大的敵人,始終是龍族,如今鳳族這般四處收集火系物品,無非是像他們先前推測一般,是爲族中一位重要的成員即將浴火之人所備,以積蓄實力與龍族角力。阮家先前不僅盜用了龍族的名號以自家的火系異能者僞裝出火系異能者來襲的事件,而且還暴露出自家擁有的火烈鳥這一火系聖物。以鳳族身爲神獸的自尊以及他們對火系物品的需求,此番襲擊阮家其實早已是必然之事了。
若他能早些想到這些,或是告知連縱那批火系異能者鳳族的身份,而不是僅僅讓鄭叔轉達‘那批火系異能者不是普通人’這樣模棱兩可的警告,或許連縱並不會傷得如此之重,至少對於鳳族這種傳說之中的神獸,阮家的重視程度也會更加強上數倍。
而正如甄暮所推測的,當日,不僅連縱受襲,阮家百鳥園中的那一對火烈鳥,也一併消失無蹤了。鄭鶴當時追擊的若是襲擊連縱之人,那麼他但是追擊的,應該就是前往百鳥園盜取火烈鳥的鳳族了。
雖然有了這樣的推測,但是甄暮心中卻並沒有任何開心之處。
連縱昏迷了三日,他便也在連縱的身邊陪伴了三日。
鳳族的身影,從第一次襲擊最隆村開始,直至現在,襲擊了他身邊最好的朋友,終於逐漸清晰了起來——若說先前知道自己即將於鳳族對立,是因爲龍族族長這個身份的責任,那麼現在,在甄暮的心中,與鳳族相對立,則有了更多的理由。
傅聆聲、小狐狸、朱靖武、連縱,還有他還在最隆村的外公與老媽以及一系列親戚。
朋友,親人。
這兩個在人看來俗不可耐的理由,卻是普通人心中真正的軟肋。而甄暮,自認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在這次連縱負傷之後,他不想再看到身邊有任何人,因爲他的身份立場,因爲他的疏忽遺漏,而再受到傷害。
“青聞。”甄暮睜開了三日來始終緊閉的眼睛,徑直看向身旁的青聞與赤煉。
“族長”見到甄暮終於睜開了眼睛,青聞赤煉眼中一喜,恭敬的垂頭立在了一旁。
“通知東郭家的,繼續守在阮家,有任何消息,立刻傳往龍宮,你們兩個,送我回龍宮一趟。”
“是。”
青聞赤煉見到甄暮終於不再低迷,立刻讓阮家守候在外的侍從送進了食物,讓已經幾乎三天沒有正常進食的甄暮稍作補充,赤煉則獨自前去東郭家所在的院落,轉達甄暮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