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張米米之後, 劉凱瑞病了好幾天。
張米米想去看他的時候,他是見了鬼一樣躲着她。
“這至於嗎?”張米米心裡都是大大的問號,她的腳傷還沒好, 走路都覺得疼, 可是聽到劉凱瑞請病假了, 還是堅持來看他。劉凱瑞是她朋友, 她理應關心的對象。
可纔打過電話, 他就不願見她。
“我這裡不方便,米米童鞋,你先照顧好自己吧。” 劉凱瑞是容不得張米米接話, 就掛了電話。
“爲什麼?” 此刻的張米米是不會想到酒醉那個晚上的後續新聞的。她蒼白的腦袋瓜子,飄來飄去都是那天晚上她的嘔吐, 她的酒瘋, 她的失態。
這樣的想法聚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越是這樣想,張米米越覺得對劉凱瑞有愧。
“米米啊, 既然你朋友不希望你去打擾他,你就不要去了。”看着張米米打完電話垂頭喪氣的模樣,張乖乖好心勸她。
“我只是搞不懂。” 張米米弄不明白,幾天的功夫,爲什麼劉凱瑞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而這個事情, 張乖乖卻比誰都清楚。狗的耳朵賊尖, 那天晚上劉凱瑞在門口, 聽到的談話, 是它故意放出去的。這個男人的出現, 對於它來說是一種危險,甚至會變得更加危險。其中的緣故, 它是無法告訴張米米的。
“如果你願意好好遵守交通規則,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張乖乖看着張米米,想起了當初那狀飛來橫禍。這隻狗搖搖頭,很溫順的回到了院子中心。
而這廂,張米米還在自責中,因爲腳傷的關係,她都沒辦法去醫院看望張媽媽了。數數日曆,下個星期一就是張媽媽進入化療階段了,唉,又是一陣心痛。
張米米想發短信給莫小言,她拿起手機,碼好字,輸入了電話號碼,隨即念頭一轉,又想放棄,在發送與不發送的猶豫中,一個劉凱瑞的來電呼叫,手指按擊的一瞬,這條短信被錯誤的發送到了他那裡。
“米米啊,我想問你一個事情。” 電話那頭的聲音不太自信,似乎也在思考什麼。
“恩啊,你問。” 張米米有點意外,剛纔這個人還不肯搭理自己,現在反倒主動打電話了。
“你養的那隻狗是狗嗎?” 劉凱瑞吞吞吐吐半天,把心中最大的疑問說了出來。
“啊?怎麼會提到乖乖?” 張米米被問的突然,驀然想到劉凱瑞送自己回家的那個夜晚,難道他知道了?
“當然是狗啊。”
“你確定嗎?”
“我確定。”
兩個人,隔着一部電話,一條電線,極力掩飾各自的不安,虛以委蛇。
“反正沒有證據,隨便我怎麼說都可以。”張米米用的是典型的無賴理論,妄圖擋住劉凱瑞,把自家最大的秘密好好藏住。
“米米,你不要騙我,那天晚上我聽到了它會說話。”劉凱瑞聲音急了,速度也加快了。
“你喝醉了。”張米米儘量保持冷靜,一口咬住。
“我喝醉還是你喝醉,我肯定聽到你和它說話了,你喊它莫小言。”劉凱瑞按耐不住,全部托盤而出。
“啪!” 張米米掛斷了電話!
劉凱瑞怔了很長時間,最後無力的雙手一滑,手機屏幕上又跳出一條短信:最近好嗎?麻煩你對我媽媽的照顧,謝謝。
“張米米,你真傻。” 劉凱瑞對着這條短信慨嘆良久,索性關了手機,望着天花板,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其實張米米並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心裡難過。
她萬萬沒有想到劉凱瑞居然偷聽了談話,更無法想通自己家門那道厚厚的大牆,竟然隔不住張乖乖的一點聲音。
如果張乖乖的秘密藏不住了,那它還能是現在的它嗎?
張米米有點鬱悶,陷入了沉思。而這一切是被張乖乖看在眼裡,記在了心裡。
話說人生無常,當下最真,眼前的張米米看着撿來的這隻狗,恍然覺得也許只是一場夢,醒了以後,張乖乖也許就不存在了。“哎呀” 她猛然想起了最近的天氣預警,晚上會有暴雨,趕緊去關窗戶。
不多時,暴風雨如期而至,風大雨大,刮的窗戶咯咯作響,今天天公的情緒不太對,甩着勁,瘋狂的落雨點子。咆哮聲一陣一陣,幾道驚雷劈過,張米米打開電腦的手都在抖,她原是想要搜一搜這關於白血病化療的各種信息,張乖乖匍匐在她腳下,玩起了一個狗咬小玩具。
噼啪! 又是一道天雷,打在窗戶邊,其力無窮,連帶好多片刮下的樹葉子,貼在了窗戶邊,擋住了沉沉夜色,漫天風雨的夜晚,只靠着屋內的燈光,勉強維繫着與外界的聯繫。
張米米到底是個女生,有一點點害怕,心裡祈禱暴風雨快點過去,又瞧瞧客廳中心的透明玻璃燈罩,晃晃悠悠,就怕它砸下來。然而天命註定張米米就是一個烏鴉女,這個念頭剛起來,家裡就斷電了!
“偶的個神呀!下雨天停電?”她還沒把那個燈罩的念頭塞回去,周圍已經一片漆黑。
“乖乖,乖乖” 張米米第二個念頭就是找狗,她連連叫喚着,直到那個軟綿綿的身體蹭了過來,撲起前爪倒在她的懷裡,張米米的心才安定下來。
“秘密小姐,也有擔心我的時候哦。” 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張乖乖哈着熱氣,慣用的滑稽古怪的音調,逗着張米米。
可是這次不同,張米米並沒有迴應它,也沒有故作沉默。她只是用一雙寬厚的手掌,摩挲着乖乖的毛髮,又去摸了摸額下,撓着乖乖。終於,女主人說出了讓這隻狗畢生難忘的話:
“有你陪着我,真的很好,誰都不在的時候,至少你還在。”
黑暗中一陣微微的嘆息聲,張乖乖感覺到了張米米的溫度,她的身子在發抖,原來她也會這樣害怕。
“米米啊,想聽故事嗎?”
“恩?”
張米米無法辨認,靠着耳朵聽到的,她又怕是錯的。
“你不想知道我的故事嗎?”張乖乖主動開口了,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你願意對我說實話嗎?張米米還有點擔心,她也不知道擔心什麼,只覺得將要說出的故事也許並不是她一直期望的結果。
“如果你問我的話,也許可以。”張乖乖直直地挺立一邊,用前肢畫出了一個圓弧,它把頭擱在張米米的膝蓋上,慢慢地講起了它的過往:
和很多神奇的開頭是一樣的,修飾詞總是很多年以前,至於是多少年前,它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覺得漫長的一覺醒來,它就是會開口說話,而它睜開眼的時候就是在新城馬路。張乖乖說第一次看見張米米是在她闖禍的那天,那也是它第一次出現在所謂的人間。
“我其實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子,我只看見了你,看見一個丟了三魂七魄的姑娘,像個傻瓜一樣站着不動,那輛車在拼命按喇叭,可是你真的和聾了一般,毫無在乎,眼看就只有那麼一點距離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只想着你不能死,不可以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只是有一瞬間,我感覺我被彈空了,在一個很高很高的位置,自由落體,可是落到地面的剎那,又什麼都沒有了。我遊離在你們之外,看着很多人趕過去,你當時還在呼吸,我覺得很高興,我彷彿是認識你的,因爲那時候我清楚叫出了你的名字:張米米。”
“你說我嗎?” 張米米並不插話,一反常態,安靜如貓,摟的張乖乖,這個雨夜的世界,他們兩個真的隨着張乖乖自述的那個故事,進入了它的時空,隨着這隻狗再度經歷一場生死考驗。
“可惜你是聽不到我,也看不到我的,我那時候只是覺得很空很空,覺得有什麼拉扯着我,離的太陽越來越高,呼吸越來越難,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跑到你的身邊,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我掙扎了好久好久,隨着這個執念,去了你家,就在你家馬路邊,被着一股力量的壓迫,我跌落在地,沒有疼痛的感覺,卻覺得又睡了。”
“然後你再睜眼就是在我媽懷裡,變成了一隻狗對嗎?” 張米米突然橫插一句,把它後面的話說了出來。
“米米,你知道嗎,我再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讀到了你一切的信息,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什麼感覺,感覺自己是莫小言,就因爲讀懂了我的心,什麼都明白嗎?”
張乖乖感覺到它的女主人在笑,尖銳的笑聲,讓它覺得呼吸困難。
“米米啊,我…”張乖乖還想說下去,四周忽然變得無比亮堂,陰沉的暴雨過後,一切恢復正常,房間來電了!
“乖乖睡覺去吧,以後再編一個好點的讓我信服的故事,比如你說你從火星來的,和長江七號同一個地方云云,我都可以理解。”張米米淡定如水,真的表示只是在聽一個故事,她看看四周,又看看時間,摸了摸張乖乖的腦袋,口氣嚴肅:“什麼話都可以說,就是莫小言不要再提了,我相信你是一個神奇的小狗,一個神奇的會讀心的生物。”
這個夜晚,張乖乖撲朔迷離的身世,神奇的讀心術,一切謎團本來已經開了一個角,只要張米米願意相信,她輕輕一個點頭,就可以把這個角打開,恢復他的本來面目,可惜她中途罷手,只留下張乖乖一個,還在回憶中,不停搖頭。
“米米啊,你什麼時候願意相信我一次呢?哪怕一次也好!”
第二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張米米的手機響個不停,拿起來一看,居然是莫小言的慰問,他昨夜去查房,從張媽媽口中知道了張米米崴腳的事情,下午想來看看她。
“你會和誰一起來呢,是和戴玲瓏嗎?”張米米憋着個苦瓜臉,又自嘲了一番,看看鏡子中的自己,眼皮下垂,雙眼凹陷,皮包骨頭的一副苦命相,就是這樣一個模樣,讓她怎麼見人呢?
大概收拾了一番,張米米瞅着時間數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距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百無聊賴的當口,她想起了昨晚張乖乖的故事。她告誡自己那只是一個故事,一個神奇的科幻故事。她真切地活在地球上。張米米記得自己看過很多外太空歷險,有很多靈魂出竅,靈魂附體,其實不過是一場噱頭。從頭至尾,只是一個夢,莊生夢蝴蝶,夢醒時分,蝴蝶和人一切如是。
“叮噹叮噹…”
張米米想象的那個外太空被門外的來客打斷了,看看手錶,她想應該是莫小言來了。照照鏡子,努力展出笑顏,深呼吸一下,纔去開了門。
“稍等一下啊。” 張米米慢騰騰鬆了門栓,待到開了全部,大門張開,她的一雙眼睛頓時瞪的和銅鈴一般。
“是你!” 張米米捂住嘴巴,驚訝不已。
大門口站着一個男人,一身塵土,滿面菸灰色,乾巴巴的臉,顯然一宿都沒睡好。
“米米啊,你腳好點了嗎?” 來人略略清了清喉嚨,掃去了低迷,關切的問起張米米。
“唉,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卻來了。” 張米米心裡一萬個怨,爲什麼偏偏來的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