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珺氣得面色發白,“宮庫向來看管最嚴,她竟然連此處都能下得去手!”
“她”指的是誰,幾人心知肚明。
除了皇帝,只有太后、皇后可以查看宮庫,而後宮之中,掌管宮庫之人只皇后一個,再無他人。
其他后妃都死心了,皇后還不死心,拼了命的還在給她下絆子。
阮小幺挑眉笑道:“我要是她,便在你生了之後動手。一來你也不定生男生女;二來……若是生了個小皇子,找個由頭搶了過來便是。”
程珺雙手撫着肚子,面色冷煞,“誰若敢搶我的孩兒,我定然輕饒不過她!”
“程姐姐,你生了之後,我便再不能在宮中了,到時自有乳孃伺候小皇子。你自個兒的身子也要保重,以防有人下手。”阮小幺道:“姐姐品行良淑,將來定然也教子有方。然而只一點,到底你是商賈出生,身份比不得官宦人家,若是有心要搶你孩兒,定然在此處入手。”
程珺咬了咬牙,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出生一事,哪是說改便能改的?”
“無妨,我倒是有個法子,只是恐怕會得罪人。”她道。
程珺一雙眼看了過來,眼中滿是堅定。
阮小幺在她耳邊說了一通。
她面色變了又變的,眼光閃爍,最終,嘆道:“我明白了。”
此事擱下不提。
宮中后妃共有二三十人次,餘下不論,只提封妃的,共近十位。對程珺之事,除了眼紅的,自然也有逢迎的。
當中那良妃便是一個。
人家來巴結,都是以巴結程嬪爲主、阮小幺爲輔。然而這良妃卻獨樹一幟,倒了過來,來了便對阮小幺一頓噓寒問暖。打着親情旗號,順帶與程嬪寒暄寒暄、拉拉家常什麼的。
巧的很,阮小幺那渣爹家在後宮爲妃的,正是這良妃。不然怎麼能攀上干係呢。
良妃爲人也是個老狐狸。並不多來,只十天半月到漱玉軒轉上一回,心思也巧,每回都帶些新鮮玩意兒來。
除了知曉這是個程珺的情敵,有所圖謀,就個人私心而言,阮小幺的確挺喜歡她的。
良妃能幫得着她,比那個綾姬能出的力大多了。
她向皇后上遞了一書願兄弟入宮探望的奏本,與往常一般,石沉大海。被壓在了重重案牘之下。
她“閒來無事”,去漱玉軒轉了一圈時,又“不經意”地與程珺提了起,還掉了幾滴淚,又拉着阮小幺的手說了半天。什麼“你爹只是一時氣糊塗了”、“他心中實則也很掛念你”之類的話,便離開了。
阮小幺沒放在心上,程珺卻掛心了。
按例,后妃歸省三年一回,然而實際上比告老還鄉還難。真正能三年一回的,那是寵妃,如良妃這般在宮中早已拴不住皇帝的心、且沒個孩子傍身的。已經是十幾年未回過家中了。與家中父親、兄弟也幾乎沒個見面的機會。
程珺撿了一日,與阮小幺道:“良妃此次上請,想與弟弟李季見上一面,你道如何?”
阮小幺道:“她自見她的,我能如何?”
程珺笑了笑,愈發溫潤明麗。她緩緩撫着圓滾滾的肚子。道:“如今皇上隔三差五來我這處,你若與他說一句,我從旁幫襯一回,這事兒不就成了?”
“宮外男子入宮最是麻煩不過,搞得不好就要出個把問題。如今正是關緊時刻。再過兩月,小皇子就要出生了,哪能在此時出事?良妃自想她的兄弟,與我們不相干。”阮小幺道。
程珺嘆了一聲,拍了拍她的手,“難爲你如此明事理,我哪裡不知?只是這幾月來,你幫我着實良多。一來我無從謝你;二來,也是我自己私心,妹妹往後……若留在宮中,這身世問題定然是要解決掉的。趕早不如趕巧,不如借這回良妃的力,便接了你回李家。”
阮小幺大吃一驚,連退了幾步,“什麼叫我留在宮中!?姐姐,你這話過了!”
程珺抿着秀脣,似乎掙扎了良久,這纔開口,“妹妹莫惱。我只這麼一說罷了。”
阮小幺爲人處事周到,性子也好,模樣更不必說,如今是一日比一日水靈,笑生風致、愁露妙容,連她這個女人看着都有些移不開眼,更別提皇帝。
只是皇帝到底還算有君子風度,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這一道理,對程珺的寵愛還在興頭上,又被即將出世的小皇子攫去了大部分注意力,這纔沒有強橫將阮小幺收入宮中。
程珺看在眼裡,雖不是滋味,但就此時狀況而言,讓阮小幺留在宮中,也並不是一件壞事,總比她孤身一人的強。
然而,阮小幺只冷笑了一聲,道:“姐姐莫不是打錯了算盤?我如今並未服侍過皇帝,將來還是要出宮的,因此才如此不遺餘力地幫你。若是我真如你一般,侍了寢……你如今有多順心,將來便有多鬧心!”
“好妹妹,我知你性子烈,別惱了!”程珺無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勸。
阮小幺這才平息了下去。
程珺一口氣還在胸口沒喘上來,又聽她道:“不過……私心而言,我還是想看姐姐一步步坐穩這後宮之座。得你如此器重,我本不該得寸進尺,然而到底有件事想求你。”
“何事?”
她赧着臉道:“可否求皇上給我頒個獎狀之類的?”
“獎……獎什麼?”程珺一呆。
“就是表揚表揚,”她比手畫腳道:“比如我做了什麼有功之事,皇上親自下個獎賞令,表彰我的功績……”
“那叫賞賚,”程珺抿嘴笑道:“直接讓皇上給你封賞不就行了。”
阮小幺嘿嘿笑道:“那也行……”
程珺道:“你護我孩兒周全,自是大功一件,縱使你不說,皇上也會下旨封賞。只是……妹妹縱然不願留在宮中,這身世總要拎個清白。”
“姐姐容我想想……”她遲疑了一會。
幾日後,阮小幺豁然開朗。
離程珺產子時日不遠了,她若想成這事,恐怕最好在此前辦好。皇上那邊,她既沒那個心思,程珺自然樂得清閒。
過了這村沒那店,良妃此時肯助自己,必是猜想她今後會入宮,不如先打好關係;若是真到了離宮那日,再想讓她幫忙,可就難了。
打定了主意,她便去找了程珺,道:“良妃一事,還望姐姐多幫襯。”
程珺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想通。”
她一句話,將良妃被壓在皇后桌上好些時日的請書翻了出來,皇帝親批,準了。
良妃很是激動,特地過來道謝,並順理成章請了阮小幺一道兒。
李季入宮之時,正是九月九日重陽節。
重陽節,遊子歸鄉,阮小幺在外七八年,終於也見着了她從未謀面的渣爹。
接風擺宴之所設在良妃縮在的景怡宮,宮人幾十,稱得上“主子”的,也只良妃一個,連阮小幺都算不上。
她早早地來了景怡宮,見處處張羅彩幔,人人喜氣洋洋,見了她,紛紛行禮。
良妃從內殿迎了出來,面上帶笑,“玲瓏今日來得這樣早!”
阮小幺先行了禮,隨她坐下,才道:“多年未與爹再見過,玲瓏心中實在想念。”
良妃道:“休怪我事先並未與你爹提起你。他這人最是要面子,若事先知道了是你,恐怕怎麼也是不願來的。”
“我明白。”她道。
良妃嘆了一聲,一雙眼微微暗了下來,看着她,“我知你心裡頭總怪他,但他究竟是你爹,人總是要認祖歸宗的,不是麼?你還是個女子,哪有女子在外頭飄零無根的呢?”
她這句話,想必真有七分是出自內心。
阮小幺點點頭,“玲瓏都明白的,不怪爹。”
良妃這才笑了笑,囑咐她只在內殿中藏着,待她發話,纔可出來。
李季於巳時便進了宮,經了重重看守,被帶入後宮,眼也不敢亂瞟,只心裡頭納悶着,她這大姐都入宮十多年,與自己向來只在年年元夜宮宴上遠遠見上兩眼,如今連相貌如何都忘得差不多了,今日忽宣他進宮探望,實在是怪異的很。
他到了景怡宮,先瞧見裡裡外外的宮人、太監調撥了好些個來,專爲此次聽用,一個面貌清秀的婢女迎了上來,道:“李大人來了!我們主子正在殿中,日日思念家中爹孃弟兄,今日可算是見着面了!”
李季規規矩矩,由她帶了進去。
景怡宮與其他后妃的住處差不多,合乎後宮用度禮儀,除了獨園,主殿分前中後三處,外姓之人只在前殿相待,萬不可進到內殿中去。
阮小幺正在內殿等候,百無聊賴,依稀能聽得兩人一些話兒。
良妃是早已在前頭等着了的,見了兄弟,便開始紅眼兒掉淚,道:“弟弟,你總算來了……”
李季一板一眼行過禮,這才也跟着長吁短嘆了幾聲。
不一會兒,宮人上了茶,兩人只對面坐着,拉拉家常。
良妃道:“不知爹孃如今身子怎樣?家中可好?可又添了丁?”
李季道:“承賴娘娘恩澤,爹孃及家中老小俱好,如今開枝散葉,着實多了好些孩兒。臣今歲又多了第七子,很是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