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惱,這人分明已經猜到了,還要來問她,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趣味了?
“這是要送人的……”她小聲嘟噥,眼巴巴望着那香囊。
原本蘭莫只是來了興致,想逗一逗她,結果卻得了這麼個結果,原先那點愉悅莫名消散了去,看着她焦急的眉眼,不覺便有些看不順眼,道:“送誰?”
阮小幺囁嚅着不好意思說出口。
她不說,蘭莫也清楚了,不是察罕是誰?
這小玩意兒雖然做的不甚精緻,但分明是他先要的,那便是他的了,察罕想要,自己找人做去——皇子殿下如是想。
於是蘭莫將東西收了好,道:“既是本王府上的針線,那做出來的東西便是本王的,哪有送人之禮?”
阮小幺被他這番厚顏無恥的邏輯震驚到了,簡直想上去給他兩拳。
然而想了半天,又望了他半晌,只見他面上是一派雲淡風清,只得悻悻然退了去,到一旁獨自生悶氣去了。
然而蘭莫的一句話又將她震了起來,“半月之後出征南疆,你一同隨去。”
阮小幺呆愣了許久,這才問道:“你們不是要去黎越麼?”
“察罕與你說的?”他反問。
她吶吶然支吾了一小會。蘭莫也不在意此事,道:“黎越之事暫擱,南疆叛亂,先去平叛。”
她脫口而出,“察罕去不去?”
“不去。”他道。
“那我也不去!”阮小幺想也沒想,便出聲拒絕,見他面色不對,這才擺手解釋道:“我……奴婢的意思是。軍中哪能容得女子進出?奴婢也沒法兒去的!”
蘭莫冷道,“讓你去就去,誰準你討價還價?”
他的語氣中帶着不容置喙的冷淡,阮小幺知道,他這是真的有些惱了。
然而她還行再爭取一下,小聲道:“殿下總要讓奴婢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麼本王便告訴你。”蘭莫冷着臉,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擡頭與自己相對,“你是本王的貼身侍婢,莫說是隨從軍中,即便本王在此要了你,你也得受着,不準說個‘不’字!”
阮小幺僵了身子,直直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蘭莫見此,放開了她,平緩了心中煩躁,放緩了語氣,“平日裡任你胡鬧也無妨,只要你不違逆本王。本王自然也不與你計較。”
阮小幺垂了頭,低低應了聲,“是。”
兩人之間半月來形成的一種些微的默契頃刻間煙消雲散。
阮小幺也不想再去緩和什麼主僕關係了。只沉默伺候他睡下了,自己睡在了外間,臨走時捧走了那一堆香囊。
針線不夠,時間也不夠,第二日去見察罕時,只能兩手空空,想到此處,便覺蘭莫此人實在討厭,心中一堆悶氣,沒得發泄。只得憋了下去。
雖戰事迫近,但察罕破天荒未被編入此次軍制之中,因此格外有空。大清早便興致勃勃到了皇子府,在前廳候了幾刻,終是見着了阮小幺的身影。
只是她前邊兒走的是大皇子蘭莫。
前些日子聽說她做了蘭莫的貼身侍婢,雖未多想,察罕心中卻怎麼都有些彆扭,兼之這麼些時日吉雅傳去的信都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只因朝中氣氛緊張,他也不好多往皇子府走動,昨日平叛之事終於落定,他沒了顧忌,便清早過來找阮小幺。
蘭莫走在前頭,見着察罕,道:“你如今往本王處跑得倒是勤快。”
察罕打着哈哈,笑了兩聲。
阮小幺有些欣喜,探出頭來與他無聲地打招呼。
魯哈兒走後,隨着蘭莫上下朝的隨從便換了個,正是她在刑堂曾見過的朗赤。他安置好了一切,過來稟報道:“殿下,可啓程了。”
蘭莫點了點頭,向阮小幺道:“申時之前回來。”
她乖乖應“是”。
蘭莫先行出了門,乘轎而去。他走後,阮小幺才鬆了口氣,拉着察罕,與他一道往外走,憋了一肚子的話,終於有了個發泄點。
“殿下實在管得太寬了,我都碰不着吉雅一根汗毛!”她一邊走一邊抱怨,“還不如在偏院來得自在!”
察罕有些憂心,問道:“爲何他會讓你去伺候?”
“誰曉得!”她攤了攤手,表示無奈。
兩人從東門處出府,剛離了府內下人視線,阮小幺便急急問他:“你們不去黎越了?改平定南疆!?”
“恩,”他點點頭,面容有些凝重,“黎越之事已是板上釘釘,此節卻突然生了叛亂之事,總覺太過湊巧。”
阮小幺平日在府中,也不大知曉朝堂之事,只是覺得察罕既是蘭莫的心腹偏將,這關節竟不隨同前往,卻是有些貓膩。
她想到了,便問了出來。
察罕道:“你倒細心,確實是有些原因。原先遠征南越,便是殿下爲先鋒,我自當隨從,只因南征之事不被衆人看好,南方多毒瘴霧氣,地形又不似北方遼闊坦蕩,無人肯擔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最後自然是落到殿下頭上。然南疆平叛不同,一來熟悉地形、二來順應天意,戰事之中,算的上個肥差,有些人自然不願讓殿下領軍,吵吵鬧鬧,拖了數日,皇上念殿下謙讓有據,數有戰功,便仍是讓他領軍。如此一來,只換了我下來,另派了四皇子作副將,一同前往。”
“哦……”她想了想,道:“那四皇子便不是殿下這邊的人嘍?”
察罕一笑,“不錯。”
老皇帝爲了掣肘雙方勢力,使其互相牽制,便將察罕換成了另一方陣營之人,這樣兩處也都平衡了。
只是……
“殿下已令我在軍中跟隨。”她悶悶道。
察罕一驚,“什麼?”
阮小幺還想說。他搶走了我給你做的香囊,結果又將話悶回了肚子。
“這麼一走,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她話中有些失落,道:“殿下是命我入醫藥營,充作軍醫。”
原先還以爲蘭莫真的要找個人伺候着,卻沒想到他卻要安排她進醫藥營,如此一來。也不是貼身伺候,天曉得他是怎麼想的。
察罕沉着臉,道:“約是擔心醫藥營中有人插足,這才調了你過去。”
她想上一回,總覺有些奇怪,乾脆不去想,只是見不着察罕,心頭總覺不舒服。
“北燕醫藥營也時常有女子擔職,這倒不必擔心。但兵士魚龍混雜。你總需謹慎些。”察罕出言提醒,“凡行事之前先報稟殿下,平日也莫要總拋頭露面……”
阮小幺聽得牙酸,“知道了知道了!”
察罕帶着她去街市遊玩,一路看過龍燈、馬燈,正湊巧還見着了迎春使。道兒上熙熙攘攘,人羣攢動,多是出門遊玩的青年男女。
迎春使頭戴由年輕的一男一女裝扮而成。頭戴雪蓮花冠,身着華服綵衣,面上濃妝豔麗,登着高靴,一派富貴之色,在身旁幾列鑼鼓喧天的隨衆之中,坐在錦彩的單輿上高唱着迎春時令之曲,行經之處,衆人歡舞,察罕在人羣中緊拉着阮小幺的手。大聲道:“今日無宵禁,天黑之後有猜謎放花燈!我們到時去瞧!”
“好!”她眼中亮晶晶一片。
壓根把蘭莫要求的“申時之前回府”忘到了腦後跟。
白日裡已是熱鬧喧騰,黃昏時分之後。卻纔是真正人與人摩肩擦踵,幾乎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放眼望去,各處盡是張着攤點叫賣的小鋪兒,各種奇巧玩意兒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格外多的是張在外頭售賣的一隻只燈籠,形狀各異,彩畫繽紛,直把一整條街都照得燈火通明。
阮小幺盡賞看不足,眼中盡是驚奇愉悅之色,面上染着薄紅,不住拉着察罕嘰嘰喳喳。察罕只是揚着笑意,任她拉着,東走西去。
兩旁數不清的字謎燈籠,好些個攤鋪旁,還擱着好幾樽酒缸,個個如鼎般大小,酒香四溢。阮小幺好奇道:“那酒缸做什麼的?”
察罕帶着她過去,小販是個能說會道的小子,邊招呼駐足的客人邊吆喝:“猜字謎嘞!我家的字謎無人能猜得出!酒缸常換、綠酒喝得人面紅——”
阮小幺拿起當中一個素白紙絹兒圍的燈籠,問道:“這個怎麼賣?”
“姑娘,咱這燈籠不是賣的!猜着謎題便送與你,猜不着……”小販指着身後一撂海碗,道:“五角錢一碗酒!包你與令兄喝個夠!”
“他不是我哥哥!”阮小幺黑着臉。
察罕在她身後,只是笑,也不答話,見她來了興致,便押了一兩碎銀子在桌上,道:“你猜吧,酒我來喝。”
夜尚不深,燈火將他的面容照得通紅,輪廓剛毅英挺,高挺的鼻翼在面上投下了虛虛一小片陰影,有種溫柔的性感。
阮小幺手中那燈籠面兒上寫的是:“三三橫,兩兩縱,誰能辨之易金鐘?”
她在手心比劃了一會,道:“彗。”
“錯了,請酒!”那小販滿盛了一海碗酒,遞了過來。
察罕擡頭將酒一飲而盡。
阮小幺再猜,“皎!”
“錯了,請酒!”第二晚送至察罕跟前。
他眼也不眨喝了個精光。
“小哥好酒量!”那小販哈哈笑,瞧着阮小幺楚楚風致的模樣,朝他擠眉弄眼,“這是小哥未過門的媳婦兒吧!小哥兒好豔福!”
察罕望了一眼阮小幺,面上不知是被火光映的還是怎麼,瞧着有些紅,只低低應了一聲,眼中滿是溫潤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