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閬畢竟是穿越奪舍而來,知曉錦衣衛的利弊。
成立錦衣衛的初心,就是“巡查緝捕”追蹤,搜索,收集情報。
但成化元年,增鑄北鎮撫司錢信,又掌握了刑獄,北鎮撫司扔有獨立的詔獄,可自行其是。
自此成爲錦衣衛集追蹤、搜索、抓捕、刑訊、關押和處決的司法機構,且不必通報官府。
權力過大必然滋生腐敗,不但使皇帝更加驕奢暴虐,錦衣衛本身也凌駕於朝中大臣之上。
權傾天下,一時無兩。
此時重開錦衣衛雖是從權,但如果不在往事中汲取教訓,等於重蹈覆轍。
此刻山河破碎,亡國在際,實在不宜再增加麻煩。
現代的情報人員行事隱秘,身份更是秘而不宣,有表面和底層的雙重身份。
可錦衣衛已失去了情報部門的初心,飛魚服,繡春刀。
行事飛揚跋扈,唯恐天下人不知,這對情報工作殊爲不利。
朱閬當過兩年兵,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一位從事刑偵的隊長,對於情報工作頗有了解。
現代公安機關中的行動技術科,就是秘而不宣的情報部門,功能和廠衛相若。
行動人員能隱藏身份,有時貼身追蹤內控對象數十天,形影相隨,對方惘然不覺,十分的能幹。
時下在北京已是初冬,但兩廣地暖,只有些許寒意。
朱閬站在一棵槐樹底下,靜靜的謀劃着自己的權力之路,風起時,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伸手招過身邊一個小太監,輕聲吩咐幾句,小太監領命去了。
不一會兒,小太監帶着呂大器從花木深處的一處角門悄悄的閃身進來,來到朱閬所處的花廳。
呂大器身形瘦削,面有風霜之色,一雙虎目咄咄逼人。
對於小太監這樣鬼鬼祟祟帶他從角門潛入頗爲不滿,小太監提示他要隱藏身形,他也瞪目不理。
對於桂王昨天的表現,呂大器極爲意外。
在他心中,桂王乃明室正統,即便是庸弱無能,可身爲臣子,仍會忠心不二。
但之前桂王的種種作態,心中總不免有些失望。
桂王突然一力主戰,怒斬丁魁楚,這個表現太過驚豔,令人幾乎認不出。
衆人印象中,桂王和宣宗一樣,是個沉迷鬥蛐蛐的紈絝貴族,卻沒有宣宗的政治手段。
依舊是龍行虎步的進來,對着朱閬兜頭一揖:“臣見過桂王!”
朱閬卻對他十分的尊重,知道此人爲官清正。
就是脾氣又臭又硬,不太懂得左右逢源,眼下卻是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免禮平身。”朱閬揮揮手,讓小太監退下,便開門見山的道:“呂卿可知孤爲何令你避人耳目,隱藏身形,偷偷的潛入宮來?”
呂大器正自狐疑,連忙拱手道:“請桂王明示!”
朱閬正色道:“此番抄沒丁魁楚家產,等於由上而下的懲治貪腐,發還欠餉,犒賞三軍,這只是第一步。
雖然廟堂之上,孤王言明不會追究小貪,但軍隊之根本在於兵,如果上至官下至兵,都有問題,這如此外敵緊逼之下,必是亡國之局。”
呂大器道:“桂王可是要臣徹查軍中每個士兵?”
朱閬笑道:“呂卿莫急,凡事不可用蠻力,越是多事之秋,越要更聰明的處理這些蠹蟲。”
背轉雙手,在廳中踱了幾步,一邊梳理思緒,一邊說道:“我大明軍務,史上最爲強盛,哪怕是盛唐強漢也有數十年休養生息,軍務荒廢的時日。
而我大明不和親,不割地,建國以來,歷代均有大規模戰爭,是以軍務極爲發達,軍工之盛,史上罕有。”
說着推開長窗,望着遠山,沉重道:“我大明自開國以來,國庫並不豐盈。
爲強盛軍力而不致過度消耗國力,軍隊採取衛所制,衛所駐軍效仿唐太宗李世民的府兵制。
有戰事從徵調發,無戰事則還歸衛所成爲軍戶,每戶徵一名正丁於衛所駐守屯田,自給自足。
但自宣宗以來,戰事減少,衛所軍官侵佔軍田,剝削士兵,逃兵日增,軍備由此轉弱。
各衛所隨即出現脫籍潛逃,而軍官仍冒籍領餉,軍務廢馳,令人痛惜。”
呂大器心中一驚,繼而氣憤道:“竟有此事!”
朱閬點點頭,對於此事他也是頭疼:“管理軍籍的,不過是些文官,憑着案牘之術,就自以爲天下軍籍盡在掌握,從不去各衛所實地調查。
所以目前對軍隊的管理可說是千瘡百孔,有心無力!孤王在百官面前做勢燒了賬本,其實真正的賬本,都在孤王掌握之中……呂大器!”
“臣在!”
“孤要你整肅你的錦衣衛,脫去飛魚服,解下繡春刀,隱匿於行伍,成爲精選組,暗中調查軍籍中的腐敗現狀,凡舉脫籍不報仍持空籍或冒籍吃餉的,都給我一一記錄下來!”
呂大器錯愕之下,不知說什麼好,一直以來錦衣衛身穿蟒服,飛魚服,鬥牛服,風光無倆。
如今卻要脫去身份的象徵,暗中行事,一時竟有些以接受。
朱閬伸手搭上呂大器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廠衛本是情報機構,專事收集情報,交由官府處理,卻自設刑獄,不經上報,自行其是,這是顆大毒瘤,必須去除!因此你們只須記錄,不得擅自刑獄,不得越界!”
呂大器本就看不慣廠衛的一些做法,聽朱閬這麼說,心裡也暗自點頭,又有些擔心。
“如今是多事之秋,用兵之際,如此調查,不會人人自危,影響士氣麼?”
朱閬道:“要你們脫去飛魚服,解下繡春刀正是不想驚擾軍心,但調查必須進行,每一個軍頭都不得放過!”
“可現在山雨欲來,風聲鶴唳,韃清南望,狼煙滾滾,能否站穩腳跟,再進行調查呢?”呂大器皺眉。
繞是以他的性格,都有些擔心軍隊譁變了。
朱閬語氣堅定道:“從此時起,每一戰都是決戰!孤必須知道有多少可用之兵,必須瞭解每個兵士是否值得信任?能否把孤和百姓的性命交付!”
佛家有“對面一喝”之說,賦有振威,折伏,攝化,指點等深意在內。
朱閬這一聲斷喝,令呂大器渾身血脈賁張,豪氣登生,一腔孤勇迸發出來。
“臣遵旨!”呂大器恢復了瘦硬崢嶸之態,雙手抱拳,亦是認同了自己的身份。
朱閬見思想工作已做通,也不費話,立即草擬了方案,令呂大器去執行。
呂大器見桂王所撰之策格式清奇,極爲實用,許多偵查方法聞所未聞。
在佩服的同時,不由得詫異起來。
如此勇毅果決,心思縝密,手段高明,氣焰滔滔,還是那個膽小怕死,畏清如虎的桂王嗎?
朱閬就象是知道他心裡的自白一樣:“呂卿不必心存疑慮,亡國在即,大明的江山只餘下這一點微光,即使是孤,也要振作一下,焚我殘軀,重整社稷,中興大明。”
呂大器聞言,心中激動間,亦是點頭道:“臣定不辱使命!”
仔細讀過朱閬所撰的行動計劃,其中情報上報系統是兩條線。
有關軍士中軍戶私賣,冒籍等事務,上報焦璉。
千戶以上級別直接上報桂王。
心裡嘖嘖稱奇,卻不敢再問。
“記下了麼?”朱閬問道。
“臣記下了。”
朱閬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挾起那張寫滿計劃的紙,在烹茶的小火爐上點燃。
“此事你知我知,不必讓其它人知曉,焦璉孤自會安排。”
呂大器見桂王帝王之威初顯,手段高明。
心中暗凜間,不敢再問,告辭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