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沒見到甘露露,張清如還是開始準備回老家,第一件是去買了行李箱。
百貨公司的店員極力推薦一款真皮旅行箱,他口才一流,又風趣幽默,連不打算買箱子的顧客,也被他吸引過來。
“小姐,你看看這個箱子,正宗法國貨,拎上去輕飄飄。”店員猛地把箱子摔倒地上,引起衆人一陣驚呼。
店員撿起箱子,誇張的擦擦上面的灰塵,展示給圍觀的衆人,“看看多結實,連一絲絲劃痕的沒有啊。”
張清如聽得入神,突然感覺手裡的提包在動,低頭看到一個穿着小西裝的男孩,手伸進自己的提包裡。
一個青年男人緊緊抓住男孩的手腕,“小偷。”
小男孩癟了癟嘴,突然哭喊起來:“媽媽,媽媽。”
青年男人被嚇壞了,但依然緊緊抓着男孩的手腕。
張清如看看青年男人,再打量打量男孩,彎下腰靠近小男孩,在他的耳邊輕聲說:“放下我的錢包,這個男人是巡捕。”
小男孩抽泣着,眼淚不斷滑落,張清如感到自己的錢包落回手提袋裡。
在衆人的注視中,張清如從手提袋裡取出錢包,拿出一塊銀元放在男孩手裡。
“別害怕,拿着買餅乾吃,去找媽媽吧。”
男孩擡起頭驚訝的看了看張清如,飛快的從男青年手裡掙脫,轉眼就消失在人羣裡。
沒了熱鬧看,人羣開始散去,張清如也沒了買行李箱的興致,轉身隨着人流離開。
青年男子追上張清如,跟在她身後,“這位小姐,那個孩子真的是小偷。”
張清如依舊快步往前走,只是回了年青男子一句:“那又如何?讓你把他抓去巡捕房嘛,陸巡捕?”
陸秋實愣住了,“你認識我?”
張清如懶得搭理他,坐上在百貨公司門口攬客的黃包車,留下陸秋實在馬路邊發呆。
兩個人倒也稱不上是認識,張清如不過和這位陸秋實見過一面。
張清如被巡捕房抓走那天,身邊跟着一個向她求助的女孩小葉子,當時看到張清如被帶走,小葉子情緒激動,衝上來拼命阻攔,是陸秋實攔住了毆打小葉子的巡捕。
想到小葉子,張清如在心裡嘆了口氣,不知道小葉子漂泊到哪裡去了。
張清如回到家的時候,遠遠就看到,那個在百貨公司裡穿着西裝的小男孩。
只不過,他現在穿着打着補丁的粗布衣服,和剛纔小少爺模樣,判若兩人。
看到張清如,小男孩連忙迎上去,彎腰鞠躬,“張律師,您好。”
“你好呀。”
小男孩雙手捧着銀元,遞到張清如面前,“張律師,這個還您。”
“你認識我?”
小男孩搖搖頭,“我們老大說,您也很窮,我們不能偷窮人的錢。”
“錢你帶回去吧,告訴你們老大……”
張清如實在說不出規勸的話,說什麼呢?他們只是些無父無母的孤兒,他們只是想活着呀,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裡,並沒有讓他們可以堂堂正正活着的路。
“錢,給你們買肉吃吧。”
“可是……”小男孩顯然更擔心惹自己的老大不高興。
“沒事的,你們老大聽我的,你放心回去吧。”張清如安慰小男孩。
看着小男孩的背影,張清如想到,以前這些孩子被抓,都是找自己去辦保釋的,自己離開上海,他們又會去找誰呢?
這些孩子的未來在哪呢?
那些共產黨人,被槍決前大聲喊的共產主義,能給他們未來嘛?
甘露露的專訪,再三延期,拖到孔問沒脾氣,雜誌總編唉聲嘆氣的打電話,再三托熟人說話,終於再次敲定時間。
古怪的是,甘露露要求,只接受第一次去採訪她的兩位女記者採訪,少人、換人,都不行。
主編記得自己只派了孔問一個人去,怎麼變成了兩個人了,但採訪甘露露重要,也顧不得那麼多,乾脆丟給孔問,讓孔問自己解決。
孔問自然叫上張清如,“老張,那個甘露露有點奇怪,一定要你和我一起去,才肯接受採訪。”
張清如毫不意外,甘露露現在應該也和她一樣,心裡懷着很多疑問,想要問個明白。
法租界最奢華的酒店裡,甘露露大手筆包下整層,爲的只是沒有人不相干的人打擾。
當然閒雜人等是不能隨意靠近甘小姐的,張清如和孔問經過幾個人的盤查,纔得到允許走進房間。
孔問被允許坐到甘露露面前,張清如作爲助手被要求站在遠處,以免驚擾了甘小姐。
此刻的甘露露神志清醒,談吐優雅,頗有巨星風範,口齒流利的背誦着早就準備好的答案。
很快到了最後一個問題,孔問猶豫了。
重複那些被前人問過無數次的的問題,顯然既不能彰顯她孔問作爲記者的採訪的能力,也不會對雜誌的銷量有任何好處。
只有出人意料的問題,才能讓她的採訪突出重圍,雖然這問題問出來,萬一激怒甘露露,她可能隨時被沉進黃浦江。
但是,爲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孔問拼了!
“甘小姐,如今滬上傳聞,您和黃先生過從甚密,不知您有何迴應?”
孔問儘量問得含蓄,但並沒有用,幾乎是在黃先生三個字問出口的瞬間,甘露露身邊的人就氣勢洶洶的衝向她。
眼看着孔問,就要血濺當場……
“住手。”甘露露手一擡,那些窮兇極惡的男子,立刻停住腳步,退回原位。
“我和黃先生相識多年,對老式婚姻帶給他的傷害,感到非常痛心,但我們之間,只是朋友,只是朋友。”甘露露嘴角上揚,眼裡全無笑意。
採訪結束,孔問被甘露露身邊的人圍住,要她按照這邊的意思,當場把採訪稿寫出來。
當然有關黃先生的部分必須刪掉。
孔問自然不肯,雙方你來我往爭執起來。
張清如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幫忙,甘露露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邊,“跟我來。”
張清如回頭看孔問,她實在不放心孔問一個人面對那羣兇狠惡煞。
“別擔心,那女記者的主編是杜先生的門生,他們不敢真的怎麼樣的。”甘露露低聲解釋。
張清如跟在甘露露身後,走進隔壁房間,甘露露關上房門,反手掐住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