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奶奶杜心儀進了周家轉眼已經到了年根,周太太說,估計少爺明年春天學業結束就該回來了。

太太說,咱這裡的男人進生意行裡的多,女人嫁給生意行裡的男人,十個就有九個等,剩下一個還得守着空房,你娘就等了你爹一輩子。我嫁到周家來,二十多年了,老爺回來的日子加起來統共還不到兩年時間,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了,誰讓咱生在這裡,又嫁給生意行裡的男人呢。太太嘆出一口氣,好在少爺還只是去念書,少爺並不打算進生意行裡,你的等待還是有到頭的時候的。

太太坐在屋裡,枯黃寡瘦的臉在老屋子的陰影裡,越發叫人感到冬天的寒冷。

周少爺周景成春天並沒有回來,夏天已經到了的時候,太太說,少爺在秋天怎麼也該回來一趟了,他在東洋的學業已經結束了。少奶奶看着太太枯黃寡瘦的臉,少奶奶覺得最盼望少爺回來的是太太,而不是自己。

太太屋裡掛着一張少爺小時候的照片,少爺的臉鼓鼓的,戴着一頂皮帽子。少奶奶每次到太太屋裡都要瞅幾回少爺的照片,可就是想像不出少爺現在的模樣。

周家的院子很大,是周家祖上留下來的,周家主人太少,下人們沒事是不能亂竄院子的,所以院子裡就總覺得空空蕩蕩。少奶奶閒得難受的時候就只能到太太院裡走走。太太住在東院,有偏門通着少奶奶的院子,少奶奶就從偏門到太太院裡說說閒話,解解悶兒。太太院裡另一頭的偏門連着車馬院,有一回,少奶奶從偏門剛一走進太太院裡,就覺得一個人影剛好從對面的偏門裡閃了出去,太太的丫頭冬彩並不住在太太院裡,少奶奶覺得剛纔出去的那個人也許就是冬彩吧,少奶奶猶疑了片刻,走到偏門前,拉開門,走進了車馬院。這是一座堆放雜物和圈奍牲口的地方,三匹馬正安靜地吃着草料,新鮮的青草氣息瀰漫了整座院子。一個下人從屋裡鑽了出來 ,是張護院,少奶奶並不知道張護院的名字,只是周家上下人等都這麼叫他,少奶奶說,你不守在大門耳房,怎麼待在這裡?

張護院說,我年紀大了,就和春旺輪流着守耳房。少奶奶來這裡有事嗎?

少奶奶說,沒事,我隨意轉轉。

少爺周景成沒等到秋天就急匆匆地回來了,少爺西裝革履的樣子在鎮子裡很是惹眼,少爺是周太太幾次三番催回來的。少爺臉上的表情木木的,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

少爺在太太屋裡呆了很久,向晚時分才進了中院少奶奶屋裡。

少爺推開門,屋裡還是少奶奶成親時的模樣,少奶奶讓一直留着等少爺回來。少爺細細瘦瘦的,鼻樑骨鼓凸出來,兩條眉毛擰在一起,好像拗着什麼勁兒似的。少爺沒有先看坐在牀邊的少奶奶,而是盯着屋裡看了好一陣子。燕兒覺得少爺是一臉的困惑。少爺忽然發現了燕兒,少爺又盯着燕兒看,燕兒站在屋門前,屋裡暗,門外的陽光照得燕兒臉上半陰半陽,燕兒趕緊低下了頭,闔上門退了出來。

燕兒來到了下院。

吳媽說:“少爺到底回來了,太太的心病就好了。”

吳媽原先是周太太的陪嫁丫頭,年歲大了,就只做些輕省的雜活。

“太太的心病就是想兒子吧。”燕兒說。

“太太的心病是怕少爺在外面娶了洋媳婦,不回來給她養老送終。太太當初就不同意老爺送兒子去東洋,太太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少爺一走,太太就跟沒了命根子似的。”

“太太乾嘛不多生幾個?”燕兒問,有點不知深淺。

“太太生這一個就差點丟了命,太太再不能生了。”周嫂說。周嫂是廚娘,身子肥胖,袖子總是捋起一尺高,粗門高嗓的。

“幸虧太太生的是個兒子,要是丫頭片子,老爺早娶了小了。”

吳媽擡手去打周嫂:“就你嘴長,胡跑舌頭。”

燕兒接了熱水端了盆回到中院,燕兒站在少奶奶門前喊少奶奶。少奶奶沒有應聲。天暗了下來,屋裡燈亮着。燕兒推門進去。燕兒看見少爺正半蹲在牀前,少爺的鼻子很尖很細,手指很長。少爺的右手裡掂了少奶奶的一隻腳,就像捧了一件細瓷蓋碗一樣,小心端着,平平的,怕燙了嘴似的等它涼着,仔細看了很久。燕兒知道,少奶奶的腳是孃家老太太裹的,杜太太說,都維新了,女孩子再裹腳要嫁不出去了,杜太太就偷着給小姐放腳,被老太太看出後又重新裹上,這樣裹裹放放,放放裹裹 ,小姐的腳就走了樣兒了。

少爺看少奶奶的腳時,少奶奶的臉一直紅着。

第二天天還麻灰着,燕兒聽見少奶奶屋裡門響,燕兒就看見少爺低了頭從少奶奶屋裡出來,往太太那邊去了。再後來少爺就走了,據說是到北京去了。

燕兒始終覺着奇怪,只是少奶奶沉默寡言,燕兒就覺得這種事兒她是不能問的。

史載,晉省以商賈爲重,是明清中國四大商邦之首,萬里服賈,率以爲常,非棄本而逐末,土狹人滿,田不足耕也。山西祁太府下轄十縣,土地貧瘦,人口稠密,地裡的營生並不很多,許多能幹機靈的男人都到各家老爺們的商號裡做生意去了,能到外邊老爺們的商號裡做掌櫃夥計是當地男人最體面的事體。周家的地現在有一百多畝,有三、四十家佃戶,周老爺常年在外,周少爺一直唸書,地裡收種的營生就都靠給了周家太太打理。此時正是秋收時節,張護院套了車,周太太就喊少奶奶一道去,太太說,家裡悶得很,出去走走。周家地不多,不值當男人專門經管,你先跟了我熟悉幾年,等我老了,你就能順手順腳接上了。

馬車在鄉下的路上高低不平地顛簸着。一路上太太高聲迴應着遠遠近近的佃戶們的問候,說着些長長短短的有關收成好與不好的話。少奶奶此時才覺得其實太太這麼多年真是不容易,少奶奶不知道自己將來的模樣是不是就是現在周太太的樣子。

太太看着地裡頭一家一戶幹活的佃戶對少奶奶說,當初我嫁到周家的時候和你一樣,也是拜的空堂,老爺已經到段老爺的商號裡了,是張護院代老爺拜的堂,那陣子張護院的年歲就跟現在他兒子春旺差不多,有時候想想做咱們這樣的女人倒不如這地裡頭粗粗拉拉的受苦人,再窮再累一輩子倒也廝守在一起,心裡不孤悶得慌。

少奶奶看了看地裡正彎了腰背一家一戶幹活的男女佃農們,又看了看車前坐着的張護院,張護院正揮了鞭竿吆喝駕車的牲口,少奶奶突然覺得張護院的後背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當初順子趕了車總是坐在車前一樣。

秋天莊稼成熟的香甜的氣息在田野裡風一樣四下飄散蕩漾。

周家的地肥,大部分在平川,有部分水地還能種些稻子,旱地大部分種些玉米高粱,這些玉米高粱在秋天高遠空曠的背景裡紅紅綠綠着鋪向遠方,少奶奶的心情也就遠遠近近的飄忽開來,少奶奶就又想起了金順。順子走了也有不少日子了,估摸着也該早到杭州了吧。少奶奶孃家的地和佃農一直是靠着順子打理,有一年秋天,少奶奶跟着順子到田裡看打場,金黃的麥穗在秋風裡一浪一浪排開,筆直的麥芒蓖子一樣一直梳到天邊。順子黑紅的臉流着油亮的汗,敞着白布衫的結實的身子在麥田裡搖擺着,急急地走着,時不時地向佃農們吆喝着。順子走了,順子去了杭州的商號,在商號裡做事規矩多,掌櫃和夥計都不得在經營地結婚或納妾,除過父母喪葬大事,均以三年或五年爲一歸期,中途不得輕易告假。如果順利的話,順子最快也一定要滿三年才能夠回來。三年後回來的順子就二十五歲了,回來也就該結婚了,順子會娶誰家的姑娘呢?到那時燕兒也十五歲了吧,少奶奶想到了燕子。那麼少爺什麼時候回來呢?少奶奶心裡突然拿不準少爺了,少爺的歸期也許只需幾天,也許……少奶奶不敢往下想了,那天少爺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少奶奶忐忑的心裡就似乎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少爺才能回來再次走進自己的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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