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哧,吭哧……”
軍列緩緩駛入高碑店車站,大團的白色水汽從車輪鋼軌間升起來,隨着一節節悶罐車廂滑軌門打開,士兵們爭先恐後的跳了出來,在軍官得吆喝下迅速列隊,清點人數無誤後,依照番號序列開出車站。
韓百航獨自孤零零的走着,剛纔在列車上和本連的士兵們道了別,頗有些離別時的惆悵,但很快調整了精神,他要先找到選鋒隊的駐地,此時高碑店已經成了巨大的兵營,陸續不絕的軍列開入,下來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人多嘈雜,番號亂的很,好一頓打聽,才知道選鋒隊營房駐紮在高碑店西南的五道廟,距離車站有五里路。
他埋頭向着五道廟的方向走,一路上已經有工兵在架設電線杆和電話線,套着紅袖章的憲兵隊在路上設卡盤查,五里地的路途足足耗費了一個小時才走到。
五道廟位於通往涿縣和易縣的丁字路口上,選鋒隊的營地就圍着五道廟而建,士兵們正熱火朝天的構建營地,營門已經初具雛形,有士兵在外值崗。
韓百航徑直往營門處走,再距離營門三十米遠的地方,便見站崗的士兵端着槍口瞄準過來,喝道:“什麼人,通報番號姓名!”
“別開槍,自己人。”
韓百航立住腳,此時第三師已經進入全員戰備狀態,各部隊內外嚴防奸細刺探,他若敢硬闖軍營,哨兵絕對敢開槍射殺。他忙從口袋取出調令,揮手向哨兵喊道:“我是第十二團三營一連副官韓百航,奉命前來選鋒隊報告。”
哨兵走上前來,取走他的調令:“等着,我去報告長官。”
等了約莫十幾分鍾,哨兵從軍營裡小跑出來,將調令遞迴給他,敬禮道:“韓長官,隊長在營部等你。”
韓百航向哨兵還了軍禮,問明瞭營部所在,便走進了選鋒隊的軍營。
來了第三師兩個月,他對軍隊裡的一些事情多少知道些,所謂選鋒隊,並未軍隊裡的固定編制,而是在戰前或戰時臨時組建的隊伍,人員選自部隊中悍不畏死的官兵,專爲投入最關鍵、最惡劣的戰場,做衝堅毀銳使用,編制上與營級相當,隊長大多是渴望軍功的連級軍官擔任,如果大戰不死,戰後便做提拔使用,下面的官兵也是一般,似韓百航這樣的副排長兼代理排長,戰後穩妥的提拔到連副乃至連長,甚至立下大功,極有可能跳過連級,直接成爲校官。
進了軍營裡,營裡已經搭起了幾十座帳篷,過道間擺着拒馬,拒馬後面堆放着沙包,沙包上架設着重機槍,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
營部就設在五道廟裡面,他走到外面喊了聲報告,裡面有人迴應道:“進來!”
韓百航邁步進去,眼睛快速的掃了一圈,裡面正有七八個軍官圍着估計是五道廟供桌說着說。
裡面人的軍銜亂糟糟的,韓百航一時看不出誰到底是選鋒隊隊長,只能先行了個軍禮,再看誰是隊長。
“韓百航奉命報道,請隊長指示!”
圍坐在供桌四周的軍官們側目看來,其中一個國字臉,濃眉大眼,蒜頭鼻的軍官上下打量了韓百航一眼,皺眉道:“大傢伙就等你一個了,快過來坐下。”
韓百航打了個立正,忙走過來,只見衆人圍着供桌坐的是長條板凳,人坐的不算滿當,可沒有人打算挪一個屁股給他騰個位置,不免有些尷尬。
“沒地方坐,就站着開軍事會議吧。”
隊長瞥了眼韓百航,冷冰冰的說道。
軍官們發出一陣嘲笑,頓時激怒了韓百航,他知道軍隊裡不是忍氣吞聲的地方,初來乍到就被人針對,若是不露出強硬態度,在選鋒隊怕是難以立足。
他目光左右掃了一眼,忽然看到廟門口有一個兩尺高的石獅子,心中便有了主意,二話不說走過去,雙腳穩當的立了個馬步,往雙手間吐了口唾沫,彎腰抱住了石獅子的頭。
軍官們見他有如此舉動,不由得吃了一驚,那個石獅子怕是不得有三百斤,人力哪能舉得起來。
外面的士兵也都圍過來,想要看看他如何能把這麼大一個石獅子抱起來。
只見韓百航氣沉丹田,如鯨吞般吸了一口氣,聲音大的驚人,就當所有人嚇了一跳的時候,他腰腿猛地發力,挺直了腰背,吐氣開聲,那石獅子穩健的被他抱了起來,衆人只見他臉不紅氣不粗,仿若平常人扛沙袋般容易,蹭蹭幾步回到了供桌前,往地上吭的一丟,把青石地板砸裂開縫,他拍了拍手,氣定神閒的坐下,見衆人都張大嘴看着自己,淡淡一笑道:“獻醜了。”
衆人目瞪口呆,齊齊嚥下一口唾沫,看向韓百航的眼神變了,不再像剛纔那麼有敵意,都在想:這主可不是善茬,得罪不起啊。便有人悄悄的挪動屁股,讓出了一個空位。
隊長也被韓百航露的這手功夫鎮住了,愣了許久,方纔輕咳道:“韓排長好功夫,咱們第三師,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韓百航頭昂的老高,嘴裡謙遜道:“哪裡,哪裡,軍中袍澤藏龍臥虎,我這點微末功夫,算不得什麼。”
隊長聽出韓百航嘴裡的不滿,微微一笑,目光炯炯的環視了眼衆人,沉聲說道:“大傢伙來選鋒隊,想必聽說過這是什麼地方,選鋒隊就是第三師的一把尖刀,專門往敵人要害捅,眼下大戰隨時會發生,你們要儘快的回去熟悉部隊,給老子帶好兵,誰敢上了戰場掉鏈子,別怪老子的軍法無情。”
軍官們神色肅然一緊,齊聲道:“是!”
隊長點了點頭,從桌子上拿起幾份報紙,遞給衆人傳閱,道:“這是北京最新的報紙,你們看了有什麼想法。”
軍官們一一傳閱看畢,輪到韓百航手裡,他費勁的辨認着繁體字,細細的看了一遍,大概明白了眼下時局了。
報紙上大多刊登着直皖兩系的電報口水戰,無非是你罵我是國賊,我罵你是反賊,互相揭短罷了。令人尤爲注意的是,雙方攻訐的矛頭漸漸的已經從吳佩孚、徐樹錚身上轉移到曹錕、段祺瑞身上,這意味着直皖已經撕破了最後的臉面,兩方大佬罵出了真火,戰爭迫在眉睫了。
報紙裡有一則新聞引起了他的主意,這是夾在報紙末版的小新聞,大意是:傳聞張作霖從保定回北京後,與直系勾連的消息不脛而走,徐樹錚惱怒設下鴻門宴欲捕殺張作霖,幸被張作霖識破,以尿遁逃脫。
韓百航心裡知道,按照歷史,奉系絕對會支持直系,皖系失敗也在註定當中,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等所有人傳看完了,隊長道:“誰有話要說?”
軍官們默不吱聲,他們這些人都是下級軍官,僅能從報紙裡面看出零星的信息,對時局發展仍是一抹黑,哪有什麼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