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座城市,繁華如夢,每時每地,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人生在世,艱難總是多於快樂,妥協多於掙扎,可每個人,都還得苦撐下去,都相信苦海過後,便是樂土。
可有些人,一生都到達不了那片夢魅以求的樂土。
沈晴站在視線良好的陽臺上,極目眺去,也看不盡這都市中的美景繁花。
左野磔從前庭噴泉過來時,沈晴已經例行檢查完畢,醫生領着護士一路循房過去,在拐角連接處與他錯身而過,幾個年輕護士過後還不住回首張望着一般蕭沉的他的背影,竊喜低語,柔軟而熾熱的顆顆紅心禁不住的澎拜盪漾。
左野磔無心理會,也不甚在意,走到沈晴的病房前敲了敲門,沒聽到應答,等了一會,推門進去。
沈晴彼時站在陽臺上感悟人生無常,沒有聽到有人進來,左野磔進門後,一眼便看到她衣衫單薄的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
他佇了佇,低了低眸,猶豫着要不要走過去。
沈晴好像入定了般,一動不動的,晨風掠過,撩起幾絲半長的頭髮空中飛揚。
左野磔抿抿脣,收回眼眸往病牀上巡逡了一下,擡步走往牀邊,拿起沙發上的一件開衫往她的身邊走過去。
“早晨有些涼,多披件衣服。”他把衣服遞給她,與她並肩站着,沉鬱的眸光凝着腳下一片蒼綠。
沈晴一怔,回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你來了。”
左野磔把空出的手插回口袋,嗯了一聲。
沈晴抿抿脣,挽出一朵笑容:“我以爲,你要掙扎多一陣子,纔會來。”
左野磔寂靜一下:“你爲什麼會想見我?”
“我不只想見你,每個朋友都想見,我以前曾經想過,如果我真的撐不下去的話,我也會與朋友們一一道別,現在,只是換了一種情況與方式而已。”也是在道別。
“你爲什麼不見浩?”他轉眸看往她,忽而慢聲問。
她的臉色有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蒼白,是生病所帶來的機能反映,這個女子,從未幸福,還經受了這麼多非人的折磨,如果老天不垂愛,真的太不公平。
“我見了,在見你之前,先見了小琦,然後是他,再到你。”沈晴側轉着眸子,看往他:“我叫你來,只是想見見你。也許,以後再也見不着了。”
左野磔心裡難受非常,可表面的淡漠神色與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現在的他,已經可以遊刃有餘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很難讓人從他的臉上窺出一些多餘的信息。
他沉沉開口:“沈晴,你會沒事的。”
沈晴笑,把眼眸轉了回去,她收斂起笑容,說:“這兩天我聽得最多的話就是,沈晴,你會沒事的。這句話很鼓舞,但聽多了,好像有一點我會一去不復返的意味。”
聽到她儘量輕鬆的話語,左野磔的心情並沒有輕鬆起來,他斂了斂眸,說:“沈晴,你有沒有想過,你好起來以後的事情?”
沈晴眸光一定,沉默了半晌,左野磔的這句問話,好像切中了什麼似的,一下讓她陷入了沉思。
她上手術檯,是做了好醒不過來的準備,基本上從來沒有想起自己還可能醒得過來。
她想了想,音色平靜的說:“沒有,我……只有想過我醒不過來,你們將會怎樣。”她只設想了這樣的情形。
沒有去想以後,因爲她已經沒有未來。
“磔。”她靜了靜後,又說:“顧惜跟我說過,人的一生會遇着很多你喜歡的人,但深愛的只有那麼一個。我們都愛過,明白深愛的定義是什麼,你這麼愛小琦,爲什麼要因爲一些無謂的人事而放棄?”
左野磔沉鬱,良久沒說話,再度開腔,聲線已然沉得滴水:“你不是無謂的人。”
他一直沒有提及那個打掉的孩子的事,三個月纔打掉,他知道時,都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這已經註定了有些什麼東西,會一生讓他內疚。
如果她沒有選擇打掉,今天,他們四人,是什麼情形,他都不敢設想。
沈晴的睫顫了下,她沒有往不該想的地方去想,左野磔不可能會因爲一夜歡情而愛上她,那一夜發生的肌膚之親她基本是沒有什麼印像,所有記憶都在她纏上他之後嘎然而止,她相信,那種情況下發生的關係,感官一定不會感覺愉悅,左野磔只是在做着他不得不做的事。
他對她所有展露的感情,都不過是內心深深的歉疚。
而她,確實是有一些別樣的感受,但只是稍縱即逝的感受,她沒有縱容自己再深陷下去,因爲某些人,不是屬於她的。
而她自己也明白,喜歡是很隨機的感受,很多人會在某個特定的條件下,不由自主的喜歡上一個人,會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時日過後冷靜下來,才知道這種情感只是一種迷戀。
她想,她其實也有自私的時候,想找一個人替代上官浩在她心中的位置,急需摒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滋生的情感,纔會有了後來的短暫婚姻。
幸好那段神奇的婚姻給了她一個警醒的結局,她幡然頓悟,只想繼續獨自一人了殘餘生。
沒想到上天跟她開了個這麼大的玩笑。
左野磔畢竟是非常睿智的男人,沈晴猜想他也許也感受到這種情感的偏離,但他只當懵然不知,而她,也及時收回。
最後,時光過,一切沉澱。
“如果我能醒過來,我希望,一切都能重頭再來。”她凝着晨曦,微微展顏。
左野磔沒有說話,只側眸看着她笑,微微蹙眉。
“磔,我們都忘記吧,至少,要有一個人忘記,纔可能永遠卸下這包袱。”她說。
左野磔只深深看她。
上野稚敲門進來,左野磔與沈晴同時回過眸去。
上野稚沒有意外,瞥了兩人一眼後,過來:“磔。”
“你去接風鈴?”左野磔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便裝後,淡淡的問。
“嗯,望他們正從莊園過來,黎紫航班會比風鈴的晚半小時,我和風鈴會在機場等她到,順便一併接來,堯昨晚已經從印度出發了,也會很快趕到。你可能要去找找安德魯,無論如何先讓羽出來。”他皺眉交代,這是一件他們當中的超級大事,所有人都放下一切趕過來了。
左野磔點頭:“我一會去處理。”
“堯也來嗎?”沈晴微異,眼眸不知怎的有些潤。
“本來雷不想讓他知道,但是他不知怎麼聽說了,臨時包了機飛過來,他說這麼重要的事,他不能不在。”
上原堯不是銀狐的人,但他跟他們這一羣人都是莫逆之交,沈晴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不能不到。
二話不說就飛了。
沈晴有些感動,但她沒有說什麼,長眠不醒,她已經不怕了,她感動的是,她沈晴也不是未曾得到過幸福,有這麼一羣重情重義的朋友,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謝謝你們。我死而無憾了。”這不是生離死別,沒有想像的悲壯,他們來只是因爲她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上野稚皺了皺眉:“別說傻話,我們這麼多人都牽掛着你,你還有什麼不努力讓自己醒過來?”
“對不起。”
“我跟負責護理你的護士長說了,會等你入倉之前纔給你剃髮,你還是可以漂漂亮亮的見到他們。”
“謝謝。”沈晴抿脣而笑,真心的,稚的細心體貼讓她感到非常溫暖。
她沈晴這生最大的財富,就是得到他們以心相交。
而這一切,不得不感謝上官浩,這些朋友,都是他帶給她的。
“別跟我客氣,明天給我好好表現就好了,我要去接她們了,磔,你能把羽弄出來嗎?”一個出來一個進去,以一換一,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不會有問題。”左野磔擡腕看看錶:“我們走吧,七點半了。”
去把安德魯揪起來,時間剛剛好。
上野稚點頭,轉了身和他一起走。
“磔。”沈晴在身後叫住了左野磔:“小琦……”
“晚點再說。”她執意在這個時候走,誰也攔不住。
左野磔一瞬又恢復了讓人看不懂的深沉。
沈晴嘆息着搖頭。
他們出了門,又遇見上官浩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上野稚看了看左野磔,說:“我得先走了,你們聊?”
他不知道上官浩與左野磔已有過短晢的交談,沒等他們迴應,邁動修長的雙腿,很快就離開。
“你在這裡看着沈晴,我去把羽帶出來。”左野磔簡單的說明,然後擡腿就走。
上官浩想了想,直起身來:“我一起去。”
左野磔回眸看他一眼:“你陪沈晴。”然後一個人頭也不回的去了。
上官浩看着他,心情有些鬱動。
左野磔還是那個擔當的左野磔,總是默默的把一切都處理好,然後什麼都不告訴他們。
木野望曾告訴他,一年前,他打斷了他的一根肋骨,他在醫院裡躺了好久才復元,出院後,人就不見了。
也不讓他們找到。
他一直在想,如果都能挺過去,他可以把那些曾經在乎的東西通通拋棄,所有人重頭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