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前,在神鬼手門下學醫的重生,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途徑。
臨出門前,以爲已經睡著的師父就坐在門口的石桌邊等著他。
重生想要和師父解釋什麼,卻見師父搖搖頭,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他。
「這是師父作爲神鬼手行走江湖時所使用的人皮面具,借給你,也許你會用得著。況且以你的醫術,就算還沒有爲師的經驗,但你配藥煉丹的技術卻只比師父強不比師父弱。相信你也不會辱沒了我這糟老頭子的招牌。」
「去吧,路上小心?師父等你回來。」簡簡單單的交代,卻滲透了怎樣一種深情。
重生不再多話,接過人皮面具,跪在地上紮紮實實地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
沒想到走走停停、猶猶豫豫一個月後,卻聽到周家被滅、那人再次御駕親征的消息。怎麼辦,就此回頭麼?叮是……
掙扎許久,結果一掙扎就是三個月,眼看戰事久不結束,加上胸中莫名的躁亂,還是忍不住,決定暫時不回去,轉到戰場探勘。
不知他現下怎樣了,身邊可有貼心人,有小心飲食注意冷暖麼,戰場上那麼危險,會不會受了傷,重不重……
算算路程,大約緊趕慢趕還需要個十五天左右才能到達西流國首都,觀天色已經不早,重生決定今夜暫時在這小城中落腳。
張良守?他不是他的近衛麼?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這匆匆忙忙。他胸前插的是……
重生凝神望去。
十萬火急令!難道!
罔顧一切,他張口喊道∶「張大人!」
離彖受傷已經過了十四日,封太醫也到了焦頭爛額支持不下去的程度。當他看到張良守帶著師兄神鬼手突然出現下營帳時,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但很快,他就看出了不對。池兒?唉,這個傻孩子!他難道一直就在這附近?
彖在半夢半醒中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來到身旁,淡淡的、好聞的清香掠過他的鼻尖。夢中的彖綻開了笑臉,池,回來了。
觀察了患者的傷口,聽封太醫說著治療經過和目前狀況,謹慎的把過脈後,重生確定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首先得把那還在滲血的大傷口堵住。
從懷中掏出一隻小荷包,拿出一圈羊筋線和一支針。把針放在火燭上消毒後,用羊筋線穿起。
封太醫看著重生的動作,有一絲不解但也明白了幾分。不由佩服起他的師兄,也只有他那樣的怪人,才能想出這麼大膽的治療方法吧!
解開傷者的繃帶,盡力不去看他的臉,全神貫注於傷口,用乾淨的布小心擦拭後,露出可怕的傷口全貌,男子心房一陣抽搐。
強行按捺下那份抽痛,去腦中那些複雜的感覺,強制自己以一個醫者的身分對待面前氣息微弱的皇帝。
在傷口處撒上消毒止血的藥粉,讓隨行宦官和張良守按住皇帝的四肢,拿起用火消毒後的匕首,去削男人肩頭已經腐爛掉的肉塊。
皇帝並沒有像想像中一樣因爲劇痛而劇烈掙扎,從他繃緊的肌肉來看,顯然他是在強自忍耐,最奇怪的是他臉上的表情,仔細看會發現他的嘴角是上彎的。
他在笑?他在爲什麼而笑?都已經疼到肌肉在顫抖的地步了!
仔細削去腐爛的地方,再一次用藥粉消毒止血。重生拿起了剛纔備好的針線。
宦官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人可以像衣服一樣被縫補。
眼看傷口被—點點縫合,張良守的眼睛也成了一點。封太醫則不住點頭,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幾日夜的不眠不休在看到師侄得到師兄真傳後,安心感讓他頓時鬆懈了下來。
「皇上體內尚有餘毒未清,因爲他失血過多導致身體過於衰弱,就算已喂他服下解毒藥,也無法立時在體內起到效用。老夫擔心這些將造成皇上日後的隱患,而且很有可能影響其功力修爲。」見重生給羊筋線打上結,封太醫在一邊補充說明道。
重生點點頭,表示知道。讓宦官端來熱水,擦洗皇帝剛纔縫合時流出的鮮血。再一次的施藥後,用乾淨的繃帶一圈圈小心紮上。
「……孫前輩,您一路趕來這還未休息,小子我這就您安排休息之地。」張良守說著,就要出去安排。
重生喊住他,搖搖頭,「不用麻煩了,皇上的狀況隨時都會有變化,我在這裡看著就好。倒是張將軍和封太醫應該好好休息纔是。」
「這……」張良守抓頭,他確實快累癱了,但重生一路和自己趕來,也應該疲勞不堪纔對。
封太醫站起身,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抓起張良守的袖子,「既然如此,這裡就拜託孫兄。老夫和張將軍也就不在此打擾。若有什麼,差遣人來叫一聲就是。」說完,拉著張良守就往帳外走去。
重生像是有點心不在焉,看著二人出去也沒再打招呼。
站起身,走到彖的身邊,在他牀沿邊坐下。凝視著那張在他夢中千百度出現的魅力面龐……他瘦了許多呢。
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孔,心痛萬分。要怎樣才能爲他補充流失的大量血液呢?重生認真思考著
那溫暖的懷抱是如此熟悉,那淡淡的清香是如此安心,那分溫暖,那分實在感,都在說明抱他的人不是虛幻不是想像,而是那人真正回來了。
池,你終於回來了麼?我……好想好想你,你可知道……
暖暖軟軟濃實的什麼貼上了他的脣,牙關被柔軟抵開,濃濃的帶著鐵味的汁液流進他的口中,順著喉嚨滑人體內。這是什麼……
柔軟離開,過了一會兒再次貼上來。一次又一次,反反覆覆,大量的鐵味汁液流進他的腹中。
漸漸的,小腹丹田處溫熱起來,帶動體內的血液開始循環,當背心處傳入火熱的真氣後,那種沉重冰冷的感覺逐漸消失,身體所有的神經似乎被喚醒,一切機能又重新開始運作。
一日、兩日、三日,接連四日,當盛凜帝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重生才收起匕首,包紮好自己的左腕藏於袖中。現下,比起皇帝,他的臉色更顯蒼白,只是有人皮面具遮住誰也看不見就是。
「你是……誰?」嘶啞的聲音響起,皇帝質問面前的人道。
那是一張蒼老清瘦的面龐,眼中有著淡然和滄桑。
打開小荷包,掏出一隻青色小瓷瓶,倒出一粒赤紅色藥丸,與面龐一樣的蒼老聲首回答道∶「老夫孫譽樸。」藥丸送到他口邊,「這是老夫煉製的『九轉還魂丹』,你且服下,服下後功行十二週天,可固本培元補你失血體虛。」
孫譽樸?這名字好像在那裡聽過。遺有,這個人……這個人……
「封……太醫呢?」皇帝吃力的問道。
「在熬藥。張將軍在外帳等候。」冷冷淡淡沒什麼人情味的聲音。
「傳他……進來。」多疑的皇帝顯然無法相信眼前的老者。
張良守進來後,看皇帝已經醒來不由高興的大喊一聲,連忙衝到皇帝身邊給他介紹孫譽樸,並不住讚賞其醫術。當然,他不會傻到告訴當今皇上此人乃是孫譽樸的弟子,那曾死卻未死的唐池。
聽到面前老者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鬼手,盛凜帝不由多打量了他幾眼。越看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到底什麼地方不對,他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骨節分明的手掌再次伸到他面前,「服下。」
聽過此人的怪脾氣,倒也不奇怪他的語氣,彖正準備擡手去拿,藥丸已經被塞入他的口中。藥入口即化。
這人怎麼!皇帝生氣,可也沒有辦法。
孫譽樸走到一邊開始收拾藥箱行李,正好封太醫領著太監端藥進來,孫譽樸立即對封十說道∶
「他已無恙,日後半月只要注意休養即可。這裡已無老夫的事,就此告辭。」
他背起藥箱行李就待往外走。連和當今皇帝打個招呼的念頭都沒有。
「孫……夫子,你爲朕……妙手回春,朕……」盛凜帝不想此人這慶快就離開,掙扎著坐起想要開口挽留。
不給他說完的機會,孫譽樸頭也不回地說道∶「皇上現下熱毒剛退、體內餘毒剛清,元氣還未復原,還是不要多話的好。好好養你的龍體,多保重。告辭!」深切地關心被冷淡的語氣所掩飾。說完,人已走出營帳。
帳門打開,一陣風吹進,濃郁的藥香被吹淡,隨著風,一縷淡淡的清香掠過帳中。
帳營中的人似沒有人注意到這縷淡得幾不可聞的清香,但這只是對別人。有一個人則宛如被雷電劈中,當場僵硬。
等他迴應過來,大喊著就欲從牀上跳下衝出,那人卻早已不見了蹤影,多日受傷的身體也不像他想像中一樣運用自如,撐起的身體跌趴在牀上。
「快!快……追回……那人!快!」噬心的痛、無盡的希望快要把他給淹沒衝倒。
「陛下!」衆人圍了上去。
彖一把抓住封太醫的衣領,急促喘息著,「說!那人……是誰!那人到……底是誰!爲什麼……爲什麼他會……有他的味道……說!」
肚裡清楚皇上在問什麼的封十裝胡塗道∶「皇上,那人是天下名醫神鬼手孫譽樸啊。乃是特地請來爲皇上治病的。味道,什麼味道?」
「池……唐池的……那人……」久病的身體經不住他這樣大起大落的情緒,已經快要支撐不住。
「他爲什麼……會有唐池……的清香……」努力著,吐出心中所疑。
帳營中陷入沈默,沒人回話。
太監是因爲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張良守是知道怎麼回事,卻不敢回話。封太醫那是根本就不想說。
「說——」盛凜帝大吼道。
「皇上,他就是……」張良守忍不住,突然看到封太醫狠狠瞪了他一眼,連忙改口道∶「臣不敢隱瞞,其實……他就是唐大人……的師父。」
「什麼……」皇帝愣住,右手無力的滑下。不對,那他爲什麼……
「如果皇上您是在問孫譽樸身上的味道怎麼會和唐大人相同的話,咳咳,」封太醫咳嗽兩聲,繼續道∶「聽張大人說,唐大人自小和其師父一起長大,吃的喝的都一樣,每天待在一起,身上味道相同也不奇怪。
「陛下,現下您的身體不適合勞累激動,有什麼事情還是等您身體好之後再說吧。而且,現下戰場吃緊……」
原來,他的師父就是孫譽樸。呵呵,老天爺,你好殘忍!給了我希望又再狠狠打破,你這是在懲罰我嗎!
孫平生孫譽樸,朕就說世上哪會有那麼多神醫。怪不得他會對朕那慶冷淡,如果他知道他的愛徒就是死在朕手上,大概別說看病,下毒也有可能吧。他如果直接毒死朕也就罷了……
「傳……李將軍!」
而現下,朕是皇上,大亞皇朝的天子。
軍中傳言閉營思策的皇帝終於再次下達指令,令軍心大振。很快,與大宛國長達一月的對壘終於宣告結束,戰爭重新開始。
白天皇帝運籌帷幄思慮攻敵良策,晚上夜深人靜,他的疑慮則變得越來越深。
夢中,那真的是夢麼?那溫暖的軀體,那熟悉的氣息,那死也無法忘記的清香,那溫柔的撫摸、濃實的胸膛,還有那每日灌進他口中的**,每一樣都是他曾經體會深刻腦中的東西。
自己在瘋狂時,有多少次咬破那人的肌膚吮吸他的鮮血!那味道是多麼的相像。
聽封太醫說自己因爲傷口過大,加上暗箭有毒,以致大量失血,身體虛弱到極點。而這些只在短短三、四日中就能彌補回來嗎?什麼樣的妙藥可以起到這樣的用處!如果那人真是孫譽樸,他會爲了我這個殺徒兇手,施己之血救我之身麼!
還有那離去的背影,那背影自己怎可能會忘!
你是誰?
池,是你……
再次出現下戰場上的盛凜帝,幾乎每個人都看得出他充滿了生的意志!那種蓬勃、那種昂揚讓每個軍士看見都不禁胸中鼓動。這樣生氣勃發的皇帝,這樣凜凜而威的皇帝,大亞何愁不盛不強!
盛凜五年二月,這場長達八個月,週轉三國的戰爭終於以大亞全勝的局面告終。原大亞南、西國境的南曦、西流、大宛三國被盛凜帝擊破攻佔,大亞版圖再次擴大。
三月十七日,盛凜帝帶兵凱旋迴京。
回京後第一件事,年輕的天子既不是祭祖也不是慰勞賞封,竟然是跑到鬱榮宮開棺確認!
除了封十,太醫院的一羣太醫全都圍在石棺邊,等待檢驗屍身。
石棺棺蓋被皇帝親手推開,被緊閉了將近兩年的棺內再現人前。
棺中只有一套人形的衣飾,棺底似乎有一些乾涸的水跡,乍看下,確實很像屍體因爲某種原因化作屍水只留下衣服的樣子。
已經學會冷靜的盛凜帝首先發現了不對——那幅畫還有玉石並不在棺中!難道它們也一起融化了麼!
希望逐漸在皇帝心中升騰,喜悅開始瀰漫他的心靈。
一聲令下,太醫們趕緊確認起棺底乾涸的水跡到底是什麼。
半天過後,得出結論的太醫們異口同聲地說∶那水跡只是普通藥汁的痕跡,濃黑的藥汁在石頭上乾涸後就是這種感覺。
皇帝笑了,笑得既開心又狡猾。還有那麼一點點生氣?
三日後,現禁衛軍首領張良守和太醫封十分別被傳喚,之後,不知爲何,兩人竟同時被下了禁足令。
很快又是半月過去,戰後的大亞逐漸進入安穩期,皇朝經濟在這場戰爭的影響帶動下,也進入了一個活躍的升騰期。原在觀聲色的周邊各國亦趕緊派遣使者一叫來,進行友好表示。
至此,大亞的版圖擴張到建國以來最大的面積,皇朝在一代霸皇盛凜帝的鐵血領導下,奠定了其後百年大陸第一大國的至尊地位!
四月初,不知是不是戰爭帶來的原因,還是黃河水發的後患,皇朝境內漫起了可怕的大型瘟疫。
盛凜帝得消息後,當即在各地設置免費醫局,轉令各地發出物資救援。尋找唐池一事只好暫時放下。
可是瘟疫不但沒有被壓制住,反而開始向南方飄移。越來越多的人死於疫病,伴隨著瘟疫,饑荒也相攜而來。
「陛下,臣有事稟報。」左宮軍首領孫沙海門外求見。
「陛下,您讓臣調查的事,如今已有些眉目。」
「噢?速速道來!」彖揮手命人賜座。
「謝陛下。」孫沙海謝禮後坐下,清清嗓子,說道∶「據聞江南靠近北方一帶,出現一位神醫。妙的是這神醫雖醫術如神,年紀卻不大,且還是人家的馬車伕。」
「車伕?朕什麼時候讓你找車伕了!」盛凜帝失望的說道。
呵呵一笑,「陛下,您莫心急,且聽臣一一道來。這車伕神醫名喚重生,貌相淳濃身材修長,喜穿藍布衣。臣曾經找到一位得他治療的病患,給他看唐大人的畫像,那病患說……」
「說什麼!快說!」彖禁不住探出身體。
「咳,說除了衣飾以外,就好像一母同生。」孫沙海不再吊皇上胃口,說出答案。
彖看著他,不吱聲了。半天,也不見他有何迴應。
「呃,陛下?陛下!」
「傳舒王覲見!」盛凜帝忽然開口對門外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