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且說說離開皇甫彖,伴隨友人歷練江湖的重生。
而今,重生爲了朋友,正權作馬車伕給個大美人趕著車子呢!因爲大美人存心要跑著讓某傻瓜追,爲朋友兩肋插刀的重生,自然也就不以爲苦的趕著車子,沒有目的的到處跑。
他一邊給人趕趕車,路上看到傷病者也順便就一起治療了。短短時間內,倒也混出了一點名頭。
趕車是趕車的,追的人也是現今江湖中最有名的人,這輛載著美人的香車想不變得有名也是難。
人怕出名豬怕壯,很快,麻煩就找到趕車人重生的身上了。
有人得到消息,開始往這邊找了過來——誰叫重生用他本來面目在江湖混呢!
他以爲別人都認爲他已經死掉,以爲任何人不會在意他這樣一個小人物,所以膽子也變大,主要是他覺得自己醫術尚不成熟,不敢戴師父的人皮面具壞了師父的名頭。卻沒想到,這樣的做法給他帶來了影響一生的大麻煩!
同時,重生也從追美人漠漠的傻瓜古小木口中得知,當今天子現正微服私訪中,而且似乎就在這附近的樣子!
他連忙慌慌張張的離開,害怕和那人碰面。不管如何,他是不想再和那人醒著見第二面了。如果再次看到那人眼中的鄙夷,他怕自己會連重生的力量都消失!
騎馬奔跑了一段時間,重生拉住韁繩。
自己是怎麼了,怎麼一聽到那人的名字就慌亂成這樣?他就算出京,也不一定是爲了我吧?也許他真的只是暗訪民情也說不定。他又不知道自己還活著。還是那次什麼地方露了馬腳?
越想越頭疼,乾脆把此事丟開,不去想它。倒是北方大疫橫行,師父好像也在那帶,何不趁此機會一展所學,救人性命減己罪孽,也省得枉來人間—遭。
這樣一決定,當下,重生便調轉馬頭向北方行去
嘉興桐鄉。
一陣亂跑,跑到該鎮時已是傍晚,睢瞧夜色,重生下馬決定今夜暫時在此歇宿。這樣一個小鎮,身爲九五至尊的皇帝應該不會查訪民情到這裡吧?
「老大爺,您好,對不起,在下想問一下,這裡最近的客棧在哪兒呀?」重生衝著路過的老大爺禮貌的問道。
「喲!小兄弟你是頭次來這裡嗎?這裡唯一的一家客棧就在街道拐角處,喏,那個門口排隊排得老長的店旁邊。
「那家店可是咱們嘉興最有名的一家店,他家的糉子可好吃!小兄弟今夜有時間一定要買兩個來嚐嚐,呵呵,否則,就跟沒到咱們桐鄉一樣!」老大爺很熱心,一看就知道是很愛家鄉的人。
「謝謝大爺,在下一定會去嚐嚐。」雙手一抱拳,重生笑著對老大爺道謝。牽著馬向該客棧走去。
經過這家有名的糉子店時,聞到那股特有的香味,不由擡頭看了一下店名∶五芳齋糉子店。
皇甫彖生來至今,大概還是頭一次一個人到處亂逛,大膽的連個隨從也不帶。
你看他身著錦綢絲緞、腰掛龍鳳玉佩,頭巾上鑲嵌著大粒的藍寶石,腳蹬軟底鹿皮靴,身邊的馬是龍駒,鞍是金邊玉扣,包袱輕飄飄,看來除了銀票什麼都沒裝,人又長得風華絕代,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等於額頭上刻著「我很有錢,我很軟弱,請來搶我吧」的標誌。這看在一幫強盜土匪的眼中能不歡欣麼?
所以,盛凜帝在微服私訪天下尋找唐池的主要目標下,順帶也清掃了不少江湖敗類、佔山土匪,甚至還結果了不少好色之徒。
中午路過嘉興時,聽聞嬌美的店家女兒告訴他桐鄉的五芳齋糉子相當有名,恰巧孫沙海給他的消息也是唐池可能就在這一帶,迷上民間小吃的皇帝便一路向這裡尋了過來。
現下,此刻,他正坐在該店貴客使用的包廂內,品嚐著有名的肉糉,想著他的寶貝唐池。
我找到他以後,要怎樣才能讓他重新接受我呢?是直接把他搶回宮?還是軟磨硬泡?或是跟在他屁股後面跑?要麼就……
他要是不想見我怎麼辦?唔……咬著糉子,皇甫彖陷入沈思。
「哎喲我的娘啊!哎喲我的奶奶啊!痛死我啦!」
「讓開讓開!找店家算帳來了!這是什麼糉子!吃得會死人!鄉親們可不要上當買他們家的糉子,會吃死人!」
「哎喲——痛死我也!」
「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了?」
除了正在店中吃食的客人,站在門外排隊的鄉親加上看熱鬧的,把店門堵了個水泄不通。後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拼命往前擠想要看熱鬧。
坐在店中貴賓間的皇甫彖稀奇的探頭向門口看去,這就是民間所謂的敲竹槓麼??,有趣!當今聖上打開扇子蹺起腿,準備……喝茶咬糉子外帶看熱鬧!
「呀,這不是縣太爺的小舅子李二狗嗎?那躺在門板上的是他……大哥?怎麼回事,五芳齋那裡得罪這對野犬了?」有人認出鬧事的人,與旁邊的人小聲交頭接耳道。
「就是!這次五芳齋可要破大血了,聽說李二狗前兩天剛輸了一屁股債,正到處找冤大頭呢!唉!五芳齋樹大招風,這下好了,被這對狂犬咬上,不死也得脫層皮!」
見衆人對自己指指戳戳,躺在門板上的李大狗叫得更起勁,「哎喲——痛死我啦!我的娘哎——」
「你說!你到底賠不賠!不賠我們就去打官司!」李二狗叫嚷著,威脅店家。
打官司,這一打官司,我不賠個傾家蕩產纔怪!誰不知道你們這兩隻野狗,仗著縣太爺寵著姨太太,到處胡作非爲!店東家有苦說不出,急得快要哭出來。
這邊,重生訂下客房,簡單清洗一下後,揣上銀袋向隔壁的糉子店走去,還沒到門口就被那個熱鬧嚇了—跳。
「兄臺,請問發生什麼事了麼?」重生走到一位青年身後好奇地問道。
「哎?什麼事?聽說有人吃糉子吃出病來,現下擡著病患找上門來了——!」年輕的小夥子有點幸災樂禍。
「擡著病患找上門?怎麼不早點去找郎中醫治,如果耽誤了可怎得了。」真是胡鬧!重生一聽有人生病,奇怪對方怎麼不趕快就醫,心中很是爲患者擔憂。
「你是外地人吧?我們這兒地方小,郎中都得去縣城裡請,死之前先找來賠償也划算!」小夥子說的隨便,反正是痛在別人身上,跟他沒關係。
「這!」搖搖頭,重生對站在前面的人喊道∶「對不起,請讓讓。讓在下進去看看。」
「擠什麼擠!」有人回頭罵。
「在下是走方郎中,聽說這裡有病患,請讓在下進去看看,可不要耽誤了。」重生溫和的好言說道。
「噢!郎中來了!郎中來了!快讓路,讓郎中進去!」一聽郎中來了,圍觀的鄉親很快讓出一條小路。
郎中?正在發狠的李二狗一夥和哭喪著臉的店東家一起轉頭。
店東家心裡既開心又擔心。開心郎中來了,可以爲他洗去他家的糉子有問題這個大污點。擔心就算郎中來了,如果李二狗他們要潑,那問題不是更要弄人?唉,我的祖宗!你在天之靈可要保佑你的子孫哪!
店中的客人一聽郎中來了,覺得更有熱鬧可瞧,人人興致高昂。瞧熱鬧瞧得津津有味的盛凜帝也不禁把眼光投向門口的人堆。不知這個郎中是不是也是一夥串通好的?
郎中終於從人羣中擠出,走進客堂。
「店家,請讓在下看看病患。」一抱拳,來人說道。
「嚓」一聲,盛凜帝手中的茶杯突然四分五裂!整個人像被點住穴道一樣,直愣愣的望向客堂中秀致淳濃卻顯得極爲清瘦的藍衣客。
唐……
活著的唐池就立在他的眼前!
雖然知道他還活在世上,可是這雙眼睛曾看到他的死,就是這雙手曾經把他放進棺中,如今這個人就這樣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一時,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太想念而出現了幻象。
「喂!你要做什麼!」李二狗手一伸想要推開重生。
「在下要爲這位兄弟醫治。就這樣放著,可是會出人命的。」重生步伐一錯,閃開對方的手掌。順勢蹲下體來,手指搭向患者的脈門。
「誰知道你是哪兒來的江湖郎中!滾開!」李二狗一夥人害怕謊言被揭露,圍上了重生。
不理這幫兇徒,心中已經明白幾分的重生不給躺在門板上的人閃躲的機會,手指一翻一扣,「患者」的脈門已落在他的手中。
「該死的臭郎中!」李二狗當然不可能在衆目睽暌之下讓重生有揭破他們謊言的機會,袖子一卷就待上前教訓他。
一支檀香扇忽然在他肩膀上出現,輕敲了幾下。
「這位仁兄,有郎中替你兄弟治病,你不但不感激,怎麼還要阻止呢?該不會是你這兄弟根本就沒病吧?」冷冷清清帶點諷刺的聲音。
蹲在地上的重生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這聲音怎麼……
不!不可能!心臟被猛地一撞,他迅速狂跳起來。
躺在門板上的李大狗突然發出了比剛纔要悽慘多的慘叫∶「啊——老子的手好痛啊!」
聽到慘叫聲,重生才從怔忡中迴應過來。連忙鬆開把脈的三指,只見李大狗的脈門上已出現了深紅髮紫的手指印。
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連喊了三遍現下的名字。重生握緊左手藏於袖中,緩緩從地上站起,面色鎮定的對衆人說道∶「這位兄弟並無大礙。看來這應該是一場誤會。」
「什麼誤會!你這個庸醫!有種……」
「啪!」重重的耳光聲響起,李二狗被打得踉踉蹌蹌倒退三步,捂著臉「呸」的一聲吐出一顆牙齒,「你!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你家大爺我……」
「啪!」又是一擊耳光,打得李二狗惡向膽邊生。
「兄弟們,大夥上!把這兩個傢伙給我押到縣衙去!」
沒等一夥人圍上,盛凜帝已經非常不耐煩的伸出長腳,把這幾個傢伙翻在地。下的腳力足夠讓他們一時半會兒起不了身。
打開扇子又合上,緊走幾步,張口喊道∶「唐……」到了那人身邊,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緊張,連個名字都叫不完整。
重生像是這時才注意到面前堪稱絕世無雙的俊美男子,轉身對著皇甫彖微微一笑,抱拳道∶「多謝這位仁兄相助,這裡既然沒有病患,也就沒有在下之事。請恕在下失禮,就此告辭,」在心中默唸了好幾遍的話,好不容易纔做到沒打結,還算是通順地說了出來。
彖愣住,沒想到唐池會對他笑,魂兒都快被他的笑臉勾去。他的笑臉自己已經多久沒有看見?一年?一年半?還是更久?
看到那人即將離去,在他轉身的一那間,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拉住以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吭哧了半天,才一反常態軋澀難言地說道∶「呃……唐……池,你……我有話對你說。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可好?」
重生略略皺起眉頭,「這位兄臺莫非認錯人了?在下重生,並非你口中的什麼池。能不能請你放開在下的衣袖?」心臟跳得像是打鼓一樣。藏在袖中發抖的左手緊緊握成拳,拼命剋制自己就這樣一逃了之。
彖再次愣住。認錯人?怎麼可能?池爲什麼不理我?他……難道是在生我的氣?還是……
「你說你叫什麼?」
「重生……你是誰的重生?」話還沒說完,手已被重生拂開。
「這位兄臺,店東家似乎有話和你說。在下就不打擾了。」說完,邁步就往外定。
盛凜帝一急,擡腳就要跟上去,面前卻有人「撲通」一聲跪倒。
「爺!這位客官,大少爺,您可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您這一定……咱們五芳齋也就完蛋了呀!這孫二哥可是有縣太爺在後面撐腰的啊!」
「這位大少爺,您可一定要救救咱們五芳齋啊!」從皇甫彖一身衣飾打扮就能看出其非富即貴,跑店堂多年的店東家眼睛自然銳利。心想這人一身派頭,說不定是哪家王孫公子,如果有他給自己撐腰,那縣太爺總不能做得太絕情吧?
門口圍觀的衆人也議論紛紛地說道∶「是呀,這次五芳齋可倒了大楣了!不但沒把人哄走,還把打不得的人打傷,這下……唉!」
彖心中急得要死,他私心根本就不想管這件閒事,那個什麼縣太爺到時候傳令孫沙海把他廢掉就是。現下對他來說,追消失在人羣的重生纔是第一關鍵!
「朕……我等下就回來。」彖想繞開店東家。
「大少爺!你打了人可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店東家聲嘶力竭的喊叫起來。打傷縣太爺小舅子的後果,可不是他這樣一介小民就可以承擔的。
店東家的兒子和兒媳婦也全跑了出來,齊齊攔住彖的去路,不讓他離開。
老百姓也開始指指戳戳,認爲這個漂亮的公子哥兒打了人就準備跑,留下爛攤子給店家收拾。
彖切牙一拂袖,從牙齒裡進出幾個單詞∶「走!去縣衙!」這件事不解決,他也就沒有辦法脫身。
做了個手勢,命暗中跟隨保護的人跟上離開的重生,皇帝頭一轉,目露兇光看向地面躺著的幾人!
一羣老百姓擁著彖,五芳齋的人用門板擡起李二狗一夥向縣衙趕去。
匆忙趕回客棧的重生,急急的收拾好包袱,在桌面上丟下銀兩,當即乘馬離開了該客棧。
一路狂奔,也不知跑到了那裡。夜色降臨,周遭一片漆黑。
摸著黑,重生順著小道向山裡探去。他要避開宮道,避開和那人碰面的機會。害怕暴露所在,連火摺子都不敢打,就趁著天上那一點微弱的星光在山間小道上摸索著。
彖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怎麼辦?怎麼辦纔好?他說要找我說話,他要找我說什麼話?是找沒人的地方好辱罵我麼?還是要把我抓回去?
重生的腦子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猜疑,所有的一切都混成了一團。
他爲什麼要出來微服私訪?是不是他發現我沒有死?所以他出來滅口?他不想讓天下人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兄長麼?他見我假死,會不會又氣我隱瞞他,所以想要把我抓回去……
重生背脊一寒,生生打了個冷顫!
牽馬在一小山坡的避風處停下,拿下行李胡亂鋪到角落裡。灑下一些避蛇蟲的藥粉,今夜,他準備在這裡過夜。
坐到行李上,他從懷中掏出師父所賜的人皮面具,小心敷到臉上。再掏出一些銀粉均勻的撒在長髮上。打開荷包,從中取出一隻油紙包,把油紙包裡的東西又塗了一點在手及手腕上。頓時,一雙老瘦的雙手出現下眼前。
一切準備就緒後,這時,重生才小心翼翼蜷進角落,抱起身子。
今夜,是不是又要看到那些夢了呢……
可怕的惡夢,悲慘的……
彖,給我一片共存的天空吧,我發願,我絕對不會去打擾你,吏不會暴露你我的關係!
放我一馬,求你!
彖正在夜色中急趕路。解決了那幫拖他腿罪不可赦的縣太爺和李二狗等人,丟下對他磕頭禮拜,口喊萬歲神情祟拜的老百姓們,當下便按照左宮軍給他的消息,一路不停歇的直追那人。
這是一座無名的小山,當地人就叫它放牛坡。靠近南面的山坡很平坦,綠草豐富適合放牛。背面的陰處則有點陡峭,幾條崎嶇小路蜿蜒其上。
星光下,看到山腳處對他打手勢的左宮軍所屬,輕揮馬鞭,向他靠近。
「辛苦,他在那裡?」免去對方參拜,彖壓低聲音簡單明瞭地問道。
「稟陛下,人在山陰面落窪處。」躬身說完,身著平民百姓服的男子伸指示明大略位置。
彖點點頭,示意對方已經可以離開。翻身下馬,拍拍愛馬的頭顱,放開韁繩讓在山下等待,孤身一人順著山道向到達站攀去。
唐池,我不懂你。你現下心裡在想什麼,我一點都無法瞭解。我瞭解的是過去的你,而不是現下的重生。你讓我感到陌生,也讓我嚐到焦躁的滋味。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我大哥,我可能會把你當作一名特殊的臣子永遠留在身邊,我進皇陵之日也是你嚥氣之時。我不要后妃們的陪伴,只要你侍在身邊就好。
當我知道你是誰,在你離去後,如果我沒有回憶起從前,也許你會成爲我心頭永遠的傷,我會把你埋進心最深處,依舊做我的皇帝,帶著冷漠和嘲笑俯瞰世人!也許到死我都不會知道什麼是情到深處無怨尤……
一直到你離開我,到我知道所有一切的今日,我才試著去看自己內心的脆弱,去想我對你的感情是什麼。
爲什麼在我層層重甲的保護下,你仍能鑽進我最軟弱的部分。爲什麼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覺得自己不是皇帝而是皇甫彖。爲什麼只有和你一起度過的冬夜是那麼溫暖……
池,如果我沒有看到自己的心,仟你海闊天窄,我會給你白由。可是,已經遲了。我不會再放過你,絕不!我要你!除了你我誰都不要!哪怕與天下爲敵!你可知,至今我皇甫彖想要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終於再次瞧見了那人。
那抱著身子蜷縮正角落的姿勢,讓彖心中像被什麼劃過——我竟傷你如此!
是星光造成的錯覺麼,爲什麼他的頭髮看起來似有銀光閃動?
晃開火摺子,走近那人,這才發現他露在外面的雙手也宛如一雙老者的手。可是,這淡淡的體香……
彖苦笑一下,唐池啊唐池,你爲避我,竟不惜化裝易容,你就真得這麼不想見我麼。
心臟狠狠收縮了一下,像是被什麼人用尖錐在上面錐了一把。
重生動了一下體體,朦朦朧朧的覺得很舒服也很暖和。背後濃實堅硬溫暖的木板感覺起來甚至有點彈性。
唔……多久沒有睡得這麼安穩舒坦了,昨夜好像連惡夢都沒有見到,倒是小時候的彖彖又跑了出來,圍著他直叫七七,親得他滿臉都是口水。
綻開脣角,重生在睡夢中笑了起來。
摸摸枕頭,還想繼續睡一會兒。
嗯?這是……什麼?木枕?不像啊。木枕……牀……我昨夜有住客棧麼?這個彈性……
重生猛地睜開了眼睛,扭頭就往身後望去。
被他當作木板牀的男人正看著他笑,笑得很溫柔,也很魅惑,一大清早的就有點勾引的味道。
「早。睡得好麼?」
「我見你昨夜凍得發抖,看你身邊也沒什麼取暖的東西,於是擅自作主摟著你睡了一夜。不管怎麼說,看著自己的恩人挨凍,怎麼也說不過去啊,你說是不是,孫前輩。」男人的笑臉不是普通的燦爛!
「孫前輩,您的衣襟敞開了,我幫您整整。」嘿,我是不是應該告訴他下次塗易容藥,最好連脖子以下也塗上呢?
「……放開我。」
「我讓你放開我,讓我起來!你要抱我這個老頭子到什麼時候!」他真的把我認作師父了麼?還是在故意耍我?他到處找我到底爲了什麼?我該怎麼辦……
「啊,失禮。抱著舒服,一時就忘記了。呵呵,孫前輩人人有大量,希望不要往心裡去。」
說真的,池扮老頭子真的很像!他不會經常玩客串他師父的把戲吧?
彖覺得這樣的唐池好有趣,眼中盡是慌亂不安,神態卻強作孤僻狂放,連說話的語氣都很逗樂。跟昨夜因作惡夢呢喃哭泣,讓他心痛得快要揪起來的他像是兩個人。
不同的唐池讓他感到新鮮也覺得好奇,池原來就是這樣麼?
在身後男人鬆開手臂的一那間,重生已經翻身站起,立刻拿起包袱放到馬背上,連招呼也不打就準備牽馬離去。
「孫前輩!其實這次朕……我會出京就是爲了找你。本想安排屬下把你請進宮中,可爲了不讓他人起疑,我以暗訪天下的名義親自出來找尋。」
「上次的傷勢,不知什麼緣故似乎留下了痼疾。回京後,不但內氣不調時有胸悶,甚至偶有咳血出現。而且,我還經常看見幻象,昨日還把一陌生人認成已經離世的唐池。」彖站起身,把昨晚想好的說辭一古腦兒倒出。
「咳血……」重生停下動作,轉頭看其面色。
「天下人都知,朕尚無繼承之人。如果讓一些心懷不軌的人知道朕……我目前的健康狀況,必定會有些不良的舉動。爲避免此等危機,我才決定出京尋你。」
朝中的事就暫時丟給愈小子,他和老四在外遊山玩水多年,也該是讓他們也煩一煩的時候!當今天子很沒良心的想——可憐舒王和清王在外爲皇朝辛辛苦苦建立經濟脈源多年!
是真的麼……他出來並不是尋我,而是找尋師父。對啊,他沒有理由知道我還活著,而且師伯和張兄弟也沒有傳話出來,想必他說的是真。而且他也說了,昨日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看見了幻象……
這樣一想,重生頓時鎮定下來。他並不知道我是誰,他現下把我當成了師父。沒關係,不會出問題的。
一鎮定,擔心也隨之而來,那次的傷勢沒有能夠痊癒麼,氣血不順、胸悶甚至咳血,難道會是那顆「九轉還魂丹』出了問題?但小木吃了並沒事啊,而且功力還上升了不少。會不會是體質的問題,還是其它什麼地方……
見重生緩下神色,隨即看向他的眼神健是擔心及關懷,看得彖心頭一熱,鼻頭不小心酸了一下……還是池對我最好!
「既然老夫治過你一次,自然要把你治癒爲止。找個安靜地方,且讓老夫爲你細細診療。」重生決定扮演孫譽樸這個角色,爲彖治療直到他好爲止。
「多謝孫前輩。離此不遠有我一個行宮……」
「不去你的行宮!老夫治人不治皇帝,前方有一小鎮,名曰西塘,水鄉小鎮甚爲安靜,民風亦是純樸,是個適合療傷養病的地方。走!」
重生拒絕了行宮,他不想再看到任何和皇宮有關的東西。
「既是如此,煩勞前輩。」
男人在心中得意地笑了。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有辦法讓你重回我的懷抱!我就不信你真能捨得了我!唐池啊唐池,不管你重生爲誰,你永生永世都只能是我皇甫彖的了!
彖剛開始怎麼看那張蒼老的面孔怎麼不舒服,但到後來習慣了,竟開始幻想二人老後的樣子。
想到二人老後閒來無事挽手暢遊山水,等到長鬚冉冉再也走不動的時候,便盤膝坐在御花園中對弈品茶,晚間窩在一起回憶過去,那時,過去的傷痛大約也能淡化爲過往,在談笑中提及,聽聽池的埋怨,爲他捶捶背,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一些國事、家事、天下事……
淡淡的福祉笑容溢滿他的面龐,入神的看著身邊輕皺眉頭爲他切脈觀色的人。呵呵,有他在,我應該會成爲難得的長壽皇帝吧。
重生擡起頭。
「你要盯著老夫到什麼時候!」丟開他的手腕,努力忽略他動人的笑顏,「你的脈象確實混亂,連老夫都無法得到確切的結論,你回宮後有沒有好好休息?曾吃過什麼奇怪的丹藥嗎?」
彖搖搖頭,「封太醫曾說我是因心病才造成氣血小順,但是他也不敢確定。」反正封十被自己派人看了起來,量他也沒那個神通力來戳破自己的謊言!
你有何心病,是因爲滅了南曦國,覺得對不起你的珍貴妃嗎?重生對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大吃一驚,握緊雙拳剋制自己感情的波動。
彖看著他的側影,暗想他真的瘦了許多,「我的心病是你的徒兒,那連一聲後會有期都沒說就離開我的人。我每日每夜的想他,看到任何人都以爲是他,想到我曾經對他做過的事情,想到他曾受的委屈,想到他對我毫無怨尤的深情。」
「想到他對我的笑,想到他爲我流過的淚,想到他火熱的身子,漫漫長夜要我怎生孤枕單眠!我想,你已經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你恨我麼……」
我……
恨麼?真的不恨麼?你真的做得到無怨無悔?那麼你爲什麼要離開他,爲什麼要尋死,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讓他嚐嚐後悔的滋味?在他用污言穢語辱罵你、在他爲了珍妃懲罰你、在他不信任你的時候,你除了心痛心苦,就真的沒有產生過恨意麼?
唐池,你又何必虛僞,也許你在深愛他的同時,也在深深恨著他,只是你不想承認罷了!
「池兒被老夫一手帶大,說不恨你那是假。但醫治歸醫治,你不用擔心那麼多!老夫若要害你,一帖藥就可以讓你歸西!」故作冷漠的答了幾句,站起身,重生向船艙外走去。
「你去那裡?我也去!」
彖顧不得詐病,趕緊爬起身跟上。唉,你要是恨我倒好,就怕你對我已只剩下血緣之情,唔……
我可不要你做我的大哥!
滿腦子只想著以後和池巫山雲雨兩歡燕好的男人,腦子中根本就沒把唐池當大哥看!
鑽出船艙外,順著岸邊的石階走上街道,回頭答道∶「你不用跟來,老夫去買點吃食,順便配點藥。去去就回。」
像沒聽見一樣,彖緊跟其身後一起上了岸。
二人來到這西塘已有兩日,這裡沒有客棧頭一日便找了家民宿。結果因爲民家女兒來他們房裡實在過於頻繁,沒辦法,只好在第二日租了一艘船屋。
看看身側的皇甫彖,重生暗想這人出門才最應該化裝易容,弄得走到那裡都有人回頭看,路過的老少女子全都面生紅暈,眼含秋波。偏偏這人還不自知,一身打扮更助其華貴風姿,完全不掩其王孫貴族的派頭。讓他這個扮作老頭子的人跟在他身邊還真是辛苦!
「這個小鎮還真是安靜,你原來也來過這裡麼?」
彖很新鮮很稀奇的打量著這個水鄉小鎮。這種流水低吟、槳櫓淺唱,長草廊棚的江南情趣,讓住慣北方的他體會到一種清靈脫俗感。
「嗯,和小木來過。」正在搜索記憶中藥鋪位置的重生,沒多想的就隨口答道。
「小木?他是誰?」
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過這個人?仔細想想,好像唐池就沒跟我說過他的過去、他的朋友之類。自己知道的,總是別人告訴他的。哼!天知道你還瞞了我多少事情!以後非要一點一點都給你挖出來不可!
重生頓住腳步,想想又繼續往前走,「老夫摯友的兒子。」告訴他也無妨。
「噢,那他也認識你徒兒唐池?他們很熟嗎?」
想起喜歡裝瘋賣傻騙人上當的古小木,重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小木在別人面前精得像鬼,卻老在……池兒面前吃癟。兩人一碰頭,就想著怎麼搗蛋、陷害長輩們喝藥之類。呵呵,想想也許池兒就因爲有他陪伴,纔不至於寂寞吧。」
想當年,自己配出來的藥小木好像也沒少喝過,有一段時間還害得他天天拉肚子,哈哈!
看到重生愉快的表情,彖的臉瞬間就黑了下來,心臟不舒服的皺成一團。至於原因,他不想研究!
「前面就是藥鋪,老夫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的補藥,對面有一家小飯鋪,雖小菜餚卻很可口,是小木那貪吃鬼找到的,所以相信也不至於讓你吃不下去。你去那裡等我,我一會兒就去。」指指飯鋪所在,重生簡單介紹完就準備向藥鋪走。
彖瞥了幾眼那家小飯鋪,覺得又老又破看著就不爽!正想說不想去……
重生停住了腳步,那停放在飯鋪門口的香車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難道是小木他們?算算路程,覺得也有可能,按照他們的計畫這兩天也該走到這裡了。
「怎麼了?」彖奇怪。
「可能小木他們也到這裡了。算了,今日我們換一家吃飯。走,先去藥鋪。」
重生不想讓小木他們看到他和皇帝在一起的樣子,也害怕小木掀出他的真面目。
「等等!既然唐池的平生摯父好友在此,怎可不去拜訪。配藥不急,反正行你這個大神醫在,我也不會死得那麼快,走,先讓朕去見識見識那『小木』是何方神聖!」
彖伸手抓住重生衣袖,不給他反抗的機會,拉著他就往小飯鋪走去。哼!小木小木的,你就這麼喜歡他?氣死朕也!
心想如果在此過分拒絕,說不定會引起彖的疑心,無法,重生只得被他拉著一起走進可能有小木他們在的飯鋪。老天保佑,希望小木不在或乾脆認不出他。他顯然忘了百里漠然曾經看過他的面譜這件事。
一進飯鋪就聽到「啊!」的一片叫聲,很快就聽到有人說∶「天!又來個俊俏郎!這下咱們西塘的男子想娶個老婆就更難!」
坐在飯鋪裡面佔著整一張桌子的兩人擡起頭向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