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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陡然一驚,有些嚇到了,沒有見過母親如此絕望的樣子。

“媽,你有事情就吩咐我去做,好端端的幹嗎說這種見外的話?”

她握緊了母親的手,即使在盛暑的夜裡,母親的手也是微微透着涼意。

“媽是想,你不是跟沈家的小沈先生有點交情嗎?能不能去求求他,不要拆掉葡萄園……”

嘉然驀地怔住了。

眸光也瞬間黯淡了下來。

沈放,在她的認知裡,這個人早已經離了她千山萬水那麼遙遠。

“媽……”她有些爲難地看着母親。

“媽知道太爲難你了,可是你就當是讓媽自私一回,幫我也想想辦法好嗎?”

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眼角的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眼中卻閃着期冀的光,僅有的最後一絲期冀的光芒。

嘉然心裡酸楚得說不出話來,只有跟着母親一起流眼淚。

“媽從二十歲那年嫁到這裡來,再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剛結婚跟着你爸爸守着葡萄園的那段日子,是媽一生當中最幸福的回憶,現在媽已經失去你爸了,不想連這最後一點的寄託都失去了……”

原來,葡萄園之於母親,遠比在嘉然心目中的意義和分量還要重。

嘉然只當它是記憶了自己童年時光的地方,母親卻將自己這一生僅有的那一份愛情寄託在了它的身上。

她也是到今日才能完全懂得,母親的心裡其實活得有多苦。

“媽,我去,天一亮我就去。”

哪怕在他心目中,她根本什麼分量都沒有,哪怕她要面對未知的屈辱和難堪,爲了母親,她也會用盡一切辦法去求他。

“嘉然,媽讓你爲難了……”

她將頭輕輕靠在母親的肩上,心中酸澀難擋,卻仍適作輕鬆地回道:“不爲難,只不過老朋友見個面而已。”

第6章(1)

嘉然一大早就坐上車回了F市。

沈氏集團的地址她其實早就已經知道,雖然在心裡告訴自己不適意要關注這些,但下意識還是會去關注。

去到公司,卻是意料中地被擋在門外。她費盡脣舌解釋,保安仍是說什麼都不讓她上去,只是說今天沈總人不在公司。

她只當那是託辭,於是就在公司門外守着,希望能等到沈放下了班出來。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下班時間過去,她還是沒有看到他,才意識到他今天是真的不在公司。

帶着沮喪的心情又坐上了回家的車,母親還等着照顧,她可以明天再來。

回到家和母親解釋了之後,她只是嘆氣。

嘉然安慰她:“我明天還回去,見不到他人我就一直去。”

因爲晚上母親的病情又加重了,又燒又吐酸水,折騰到後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嘉然起晚了。眼見窗外天色大白,再一看旁邊的牀鋪上已經空了。她嚇得趕緊爬起牀找,喊了幾聲卻都沒有人迴應。

於是立刻帶上門去找。看到鄰居家的老太太正坐在門口嘆氣,她趕忙詢問道:“奶奶,您看到我媽沒有?”

老太太唉聲嘆氣,指着葡萄園的方向說道:“讓我家媳婦攙着一起去園子那邊了。一大早就來了人,看來這葡萄園是留不住了……”

嘉然臉色一驚,立刻轉身朝着葡萄園的方向奔了去。

還未跑到近前,遠遠就已經看到葡萄園裡聚集了很多人,連旁邊的小路上都站滿了人。

她加快腳步跑過去,擠在人羣裡開始尋找母親的身影,一邊喊着:“媽!媽!”

村裡人一見到她來,立刻道:“嘉然,你來了就好了,快去拉住你爸爸,他正要打你媽呢……”

嘉然一時慌了神,怎麼會突然又扯上了父親?

不過她還是迅速從人羣裡擠了出來,擠到了最前頭,果然看到母親眼淚婆娑地癱倒在地上,父親正揪着她要往葡萄園外拉。

她又氣又驚,一把撲過去推開了父親,撲倒在母親身邊。

韓嶽峰見到她來,當下沒好氣地道:“你來了正好,趕緊把你媽拉回家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嘉然擡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發現他身上穿着施工隊的衣服,當下明白過來。

她溫聲去勸母親:“媽,你還病着,先回家去,這裡的事我不是答應過會想辦法解決嗎?”

母親已經哭得哽咽了,對她喃喃道:“你爸爸要親手把這個地方給毀了,媽盼了一輩子的地方,到底還是要毀在他手裡啊……”

韓嶽峰立刻駁斥道:“這塊地是我的,我留給你種,可沒說就把它給了你……”

嘉然“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狠狠一個耳光打在了他臉上,“你還是不是人?年年跑來伸手要錢的時候,這話怎麼沒見你說?”

韓嶽峰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挨女兒的打,還是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回過神來之後,當下怒目圓瞪,一個更重的耳光打了回去。

嘉然被他打得一個踉蹌,耳朵嗡嗡作響,嘴角迅速有血絲溢了出來。

韓嶽峰還要伸腳來醅被旁邊的村民慌忙拉住。幾個婦女都過來扶住嘉然,嘴裡斥責道:“作孽啊!”

一陣混亂中,旁邊傳來吆喝聲:“鬧什麼!鬧什麼!這都是按章辦事,你們再鬧也沒用!”

有個官員模樣的人嘴裡嚷着,從人羣外擠了進來。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人,西裝革履,衣着光鮮。

來人的目光停在了人羣中央的嘉然身上,見到她臉頰紅腫嘴角溢血的樣子,臉色微微一沉,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嘉然也看到了他,心裡瞬間涌起一股怨恨之氣,甚至還有一絲的酸楚。

而那絲委屈酸楚的情緒讓她更加生氣起來,眼前的這個人,如果不是因爲他,今天所有的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村民不會失去葡萄園,母親也不會失去仰賴生存的一份希望,更不會失去對父親那最後的一份感情的期冀。

所以對他,除了怨恨,任何情緒都顯得非常可笑,也完全不該存在。

她蹲身下去,費力地攙起母親,旁邊的幾個婦女都過來幫忙。

母親的神情已經陷入呆滯,任旁人將她扶着站了起來。

嘉然替母親拍掉身上的灰土,低聲說道:“媽,我們回家。”

只走出了幾步,有人攔住了去路。

嘉然只是平靜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扶着母親繞開路繼續走。

“我送你們回去。”他伸手要來攙扶母親,被嘉然一把推開。

“不用了,不敢勞煩沈先生。”

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卻多半都是因爲知道嘉然和這位沈先生之間的關係。

“嘉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很自然地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嘉然攙着母親往回賺可是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她忽然又停了下來。

既然他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是否她還能有最後一次求他的機會?轉過身對他道:“沈放,我的確有些話想跟你說,你如果願意,就到我家來坐坐吧。”

沈放點點頭,跟上前去。

身後的工作人員有些爲難地喊他:“沈先生,那這工程怎麼辦啊?”

人已經走遠了。

回到家,安頓好母親之後,她走回客廳裡。

沈放聽到動靜,轉身看了過來。

嘉然做了個深呼吸,好壓下心裡的那一股忽然又涌上來的哽澀情緒,然後直截了當開始說道:“其實之前我去了你公司一趟,想找你求個情,問你能不能放過這片葡萄園?”

沈放其實知道她找他來爲的肯定是這件事。

沉默了良久,他才道:“不行。”

嘉然嘲然一笑,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答覆,“都說在商言商,真是一點都不錯。”

“整個工程已經全部上馬,現在更改計劃是絕對不可能了。”

“哪怕就留下我們家的那一小塊地,也不行嗎?”她家的地靠路爆所以她還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

他眉心深蹙,沉默不語。

她又黯然地問了一句:“是否那個地方的記憶對你來說,當真就是毫無任何意義可言?”

沈放一怔,緩緩擡頭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多年前的那個夏夜,他曾在葡萄架下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其實在他心目中,仍然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