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昨日永卓的事,看牛兒的山歌就有得唱了:
“ 該嘿煨
烏鴉想扒鳳凰灰
偷雞不成蝕把米
糞薯發毛黴不黴”
樹祥家屋大,樹祥住東屋,永卓住在西廂,永卓的夥伴在永卓公房聊了一夜,樹祥公都沒有發覺,不但沒有發覺,就連那些人是什麼時候入屋的,樹祥公都不知道。樹祥公因爲忙的疲累,所以第二天起晚了點,那夥人早已作鳥散了。
樹祥公是十分反感永卓那幫狐朋狗友的,都是些下三濫之徒,好吃懶做,終日就知道出入於那些賭場飯檔,爲人買些香菸洋火,跟人站場收債,正事不做,但好歪門邪道。樹祥公常吿誡永卓少和那夥人交往,永卓明的不來,就來暗的,在樹祥公面前裝着和那些人沒什麼事兒,背地裡關係卻甚是密切。
昨晚,那夥人就是趁樹祥公睡了,才從後門溜進來的。
打開後門的就是永卓。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那夥人在外面學了兩聲貓叫,永卓就懂得走去後門開門了。
五更平旦,那夥人就散去了,樹祥公哪得知覺?
樹祥公吃過早粥[舊時農村財主雖然有錢,但吃食還是以粥飯爲主,恆才公夠有錢了,出墟入市,袋裡還裝了個芋頭,餓了就咬幾口],正想出田頭裡看看,正在此時,春祺公和兆延公、文輝公就來了。
樹祥公忙將春褀公三人迎進屋裡。
樹祥公當然明白着春祺公他們的來意,想到昨天永卓的事,所以特別熱情,喊人斟茶備酒。
事實上,昨天雄盛從舅家回來,聽說了秀英姑的事,除了發了一通火,也無可奈何。
那年代,正所謂“有錢有勢”,你有錢了,就有勢了。在村中,李姓人比張姓人多,樹祥公比雄盛有錢,而且樹祥公在**裡識的人多,隔三差五,**還要來人向恆才公和樹祥公借糧度饑荒的,用以賑濟災民。如此,你雄盛公還能怎樣?只有咬落了牙齒往肚裡咽,叫秀英姑以後多加小心罷了。
丫環端上茶來。春褀公說明來意,樹祥公又爲難起來了。
“這樣吧!”樹祥公說,“我和春褀表臺先前都說過了,此事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關重大,我們還是到祠堂商議吧!我叫來幾個人和你們商談,他們同意,我是沒有意見的,儉德公墓又不是我樹祥一個人的。”
樹祥公說的合情合理,春褀公三人只好隨樹祥公到“李氏祠堂”。
樹祥公將春祺公三人招呼到李氏祠堂中廳坐下。又叫看守祠堂的去找樹生公、茂偉公、茂慶、茂榮、茂池等人。
人員未到,兆延公和文輝公就離座去看中廳屏風掛着的那些李姓歷代子孫獲取功名的琳琅滿目的牌匾,嘖嘖連聲。
“你們李族果然是風生水起,人才輩出。”兆延公稱羨着說。
“你們張姓人還不是文風鼎盛, 精英不斷?”樹祥公得意地掂着下巴下的羊山胡說。
“ 比不上比不上,”兆延公以退爲進地笑,“差遠了、差遠了。”
“你們張姓廷綸公,人中豪傑,亦爲我李姓人之楷模啊!”樹祥公拱手說。
“ 慚愧慚愧,”兆延公說,“廷綸公果然是人中豪傑,但並非是我火明公一房的,我火明公一房,但得有人有廷綸公一半官大,也知足了,也不至於現在火明公後人,如此不濟。”
樹祥公突然聽出兆延公的話,好象是話中還有話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說你李姓人還不是憑着祖上的福廕作大,我張姓火明公房頭如果祖上留有根本,今日就不用低聲下氣來求你了。
“我崇升公之後還不是如此,”樹祥公故作用病相憐地說,“先人是代代都有人物,但到‘超、樹’字輩,人才就凋零了,又到‘茂’字輩,才又得出一個小小師長,幸得白長官看得起,才能拿得出來。”
樹祥公的意思是最明白不過了,我們現在也大有人才,並不是憑藉祖上的榮光纔有今日,你不求我,有本事你放馬過來。
兆延公臉色有變,接着就“哈哈”笑了起來。
樹祥公也朗聲而笑 。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着,春祺公和文輝公見兆延公和樹祥公大笑,也跟着笑了起來。
正笑之間,茂偉公到了,春褀公、兆延公、文輝公趕忙停住了笑,出到拱門前迎接。
“表臺們春風滿面,必然是有好事相益鄰舍。”茂偉公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笑着對春褀公三人說。
“茂偉表臺真是風趣。”兆延公說,說着又笑。
“果然儒子風範也。”文輝公贊茂偉公說。
“見笑,見笑。”茂偉公謙虛地說,又讓兆延公三人入廳裡去坐。
兆延公三人只在客座坐下。
接着茂慶也來了,不多久茂池也到了,隔會兒樹生公也近了,陸陸續續的人都到齊了,兆延公三人一個個迎入,大家見面坐定。
因爲昨日兆延公和文輝公到樹祥公府上作過客,起初,雙方都還客氣。兆延公從包裡拿出一本族譜,攤開族譜介紹緣由:明宣德元年【1426年】,火明公爲避海盜之亂,從福建迀入平南,住上渡村,至 明宣德六年【1431年】,火明公病故,先埋於大歇嶺,三年後宣德九年[1434年]執金【將先人骨骸重新收殮】,葬於梅令瓦窯坪【當地殯葬風俗,先埋後葬】,不想還未及年,瑤民又亂,戰事頻發,兵匪皆惡,尤以西江沿岸爲甚,火明公三個仔伯慶公、仲慶公、季慶公舉家四避,多年未及祭拜,待十數年後,戰事稍息,火明公已尋跡不見,伯慶公不服,就居在梅令,時常尋找,三兄弟約定,無論百年千年,就要尋到。又到祟升公於明天順【1457-1465】年間遷到梅令,崇升公比伯慶公晚十多年纔到梅令,其間梅令村梁姓人比崇升公還來的早。
今李族重修儉德公墓,挖出“張”字青磚,故懷疑張氏“火德公墓”就在“儉德公墓”碑界內,甚至有可能是在儉德公墓下面。
“你們意思是說,”茂慶站起來,“是我們儉德公佔了你們火明公的寶地了。”
“沒這意思沒這意思,”春祺公笑着說,“你我都這大年紀了,我虛長老表幾歲,過半百啦!沒一世都半世了,老表也應近四十了,說話何如此之重?我們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們李族大姓大量,能體諒體諒,讓我們在儉德公墓碑界內找找,希望有幸能找到先人遺骨,對我們火明公後代子孫也有個交代。”
“祖宗之墓豈能容他人亂挖亂掘,”茂慶面露冷笑,說:“你認爲打得贏,就來挖吧!否則,別做這夢。”
“老表怎說這話?”春祺公還是陪着笑,“鄉里鄉親的,喊打喊殺,成什麼話?凡事都好商量,打打殺殺,有什麼益處?況且誰贏誰輸,誰能肯定?我火明公之後,只是梅令伯慶公後人不爭氣,人丁比你梅令李族人少,但外面仲慶公、季慶公後人,人口也上千數,若打起來,流血陳屍,對誰有啥好處?今日冦佔我河山,殺我同胞,若然要打要殺,何不就去打日冦,還可立功報國,光宗耀祖,你我相打,何用之有?”
“如果不流血陳屍,”茂慶說,“依你們剛纔所說的,你家祖墳甚至有可能是在儉德公墓下面,那麼,是不是假如在我儉徳墓界內找不到,就要掀開我儉德公墓去找了。”
“這......”春祺公一時語咽,許久才笑出一句,“老表說那裡話!我們也沒說過有此意吧!”
“在我儉德公墓碑界內找不到你火明公就有了,”茂慶說,“到時就要掀我儉德公墓來找了。”
“老表說哪裡話?”春祺公還是陪着笑說。
“哪裡話?本地話,若怕流血陳屍,你就不要來亂挖亂掘,我眼裡認得你是同村老表,鋤頭認不得你。”茂慶說完,徑自走了。
茂池早已忍不住了,這時也跳起來說:“隨你的便,有膽就放馬過來。”說完,也走了。
協商當然沒有結果。茂偉公說:“就算我們幾個充許你們張姓人這麼做,我族中後生也不會答應 ,情還情,理還理,飲歸飲,吃歸吃,此事真沒得商量。”
春祺公只得帶着兆延公和文輝公,拿着族譜走了。
讀者不要以爲是張姓人辯不過李姓人,春褀公辯不贏茂慶。春褀公是遇到不該遇到的人,俗話說:“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就是如此,茂慶是個粗人,三言兩語就發火了,你春祺公如何跟他講理?第二:張姓人是有求而來,你不敢輕易就火,爭辯就成這樣了,看上去是春祺公理虧。
張姓人哪裡想到,瑤民起義軍和明軍在瓦窯坪打過仗,明軍在瓦窯坪築工事,建炮臺,泥埋了“火明公墓”,歷經百年,那些泥剛被水推雨淋去,李姓人儉德公又喪了上去,張姓人更是找尋不到了。只不過這些都是多年後李姓茂亮公研究平南歷史和梅令村歷史才得明白的,對當時的事情並無幫助或影響。
而要破解這個謎局,又要經歷怎樣的一場血戰,那一聲爆響,得首先積壓怎樣的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