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梅令村槍法最好的人要數李族的十九代世孫永柏了。那年,永柏還不滿二十歲,但人生得高大,因而在村中的後生仔中,永柏算是比較出類撥萃的一個。
據村中的老年人回憶,永柏自小家貧,沒有錢上學,因而永柏沒有讀過什麼書,好象只讀了一年私塾。永柏好聽評書,小時有蜜蜂佬在梅令村養蜂,會評《三國》,永柏就日夜纏着蜜蜂佬,要蜜蜂佬爲他評《三國》。蜜蜂佬問他:“你不讀書,長大你做什麼?”永柏說:“領兵打仗唄。”蜜蜂佬笑。
永柏也好玩彈弓,打的很準。及稍大,以年租五十斤谷從族中租了一杆火銃,得閒就上山打獵,常打得些鳥雀野狸山貓的,拎到丹竹墟上去賣,換些錢或米麪。
永柏爲人好義,熱心助人,因而村中許多人都得到過他的幫忙,見到老年人小孩子挑水,永柏會主動上前幫上一肩;要下雨了,哪家稻穀搶收不過來,永柏路上經過,會主動上前幫掃幫收......諸如此類好事,永柏樂而不疲。永柏也樂善好施,常有些山貨送與村中隔離鄰舍的,所以,在村中,永柏很受人稱道。
村中的夥伴,和永柏最要好的,是李姓的永敏、梁姓的元斌、張姓的雄業和戴姓的定慶,都是村民團團員,也是村獅隊成員,獅舞的好,功夫也打得好,槍法也好,被村人稱爲民團“五小虎”,五個人一向感情最篤。
逢年過節、廟會社集,梅令村人都要舞獅助興,不但在村中舞,而且也出外村舞,到圩市舞,有人入新居的、新店新鋪開張的,請到梅令村獅隊,獅隊整裝就發,也不爲錢財,利市一個,多少不論。梅令村獅隊舞獅,除了給人驅邪除鬼、鎮宅去災,還開盤,表演獅技武術,獅子上梅花樁、過瓦盆陣、釆青,人打功夫、練氣功、玩雜耍,節目多彩多樣,還表演槍法,永柏能在百步之遠打中一枚繡花針,四鄉皆知。
當年,廣西境內,哪村沒有民團,哪村沒有槍?新桂系振臂一呼,哪村青年後生不是上到戰場就能殺敵?
那時候,廣西有“三多”:土匪多、民團多、槍多。大到十萬大山,小到平南縣境內的大桂山,到處是匪,甚至而梅令村山裡石蛤背地方,也常有匪跡;匪多,民團就多,鄉鄉村村,都有自己的民團,民團平時防匪,保村安民,戰時上前線,保家衛國,若無民團,那匪患更不知有多瘋狂了,土匪窮兇極惡,有民團都敢來搶、綁票放火,無所不爲,若無民團,更是可想而知;至於槍,就更氾濫了,土匪有,民團有,個人也有,出圩入市【趕集】,常能聽到槍響的,往壞裡說,是治安差,往好裡說,是廣西人彪悍。
讀者只有對當年的廣西民團和當年廣西的社會背景有更多的認識,才能更好地讀懂這本小說。
話說回來,永柏樂於助人,與人友好,而以永柏最要好的,得到永柏幫助最多的,是張姓的秀英姑。
秀英姑年齡要比永柏小几歲,村中的老人現在想起來,應該有四、五歲吧!永柏從來就照顧着秀英姑,小孩子有時打架,永柏也總護着秀英姑。
秀英姑人生得靚, 腦後梳一條長長的辮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笑起來臉上有兩個甜甜的酒窩兒。
七、八歲的時候,秀英姑就在李族的第十八代世孫恆才公家裡做妹[使女或丫環]了。
那年代,在梅令村做妹的有兩種,一是賣斷買斷的,談好價錢,錢人兩訖,妹兒的命運也就交由東家了,東家可以養爲兒媳,也可以收爲填房,還可以再賣,全由東家意思,這種妹的命運一般都很慘;二是年賣年買的,賣買滿一年後,妹兒可以回去,也可以續賣續買。
秀英姑是屬於年賣年買的,東家買來做磨谷碎米的。因爲是同一條村,晚間秀英姑可以住在東家家,也可以回自己的家過夜,但日間,就必須要回到東家家做工。
那時,請人幫工或幫人家做工的,工錢一般以大米計算,恆才公是平【平南】、桂【桂平】兩縣最大的地主,廣有田地,常年要請人幫工,而且請的人多,每天都要許多的米,有時東家要做點心什麼的,還要碎米,所以,從朝到晚,秀英姑的絕大多時間就在磨房裡過。
永柏經常到磨房幫秀英姑做工。磨房就在村竹山頂路旁,永柏每次出山入山,經過磨房,如果不是趕着時間,就必然會入磨房裡坐坐,幫秀英姑磨磨米、碓碓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兩個人心中的那點靈犀,不察不覺就通了。
秀英姑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着永柏,有時想着想着,她又會莫名其妙地笑自己“羞”,但她又抑制不住地要想永柏,她感覺就這麼想想自己的心上人,白天的勞累也會減輕了許多。
有天晚上, 月朗星稀,秀英姑做了這樣的夢:夢中見到永柏穿着大紅新郎服,披着紅花,騎着一匹白馬來接她,她被嬸姆們擁入花轎,在轎中她笑醒了。
醒來之後,她又想刮自己的臉,笑自己“羞”,但接着,她怔忡住了,她想起別人說過,夢境和現實是不相符的,她開始擔心起來,努力地去想那些會使她的那個夢境不能成爲現實的可能性。
秀英姑年輕的心是永遠也想不到她的夢想不能成爲現實的可能性的。她幼稚地認爲:她和永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她鍾情他,他也喜歡她,雖然雙方父母都還不知道他和永柏的事,但一定不會反對她和他的結合,還有什麼可以毀滅她的夢想呢?她確實是想不到的。她又回憶起那些她看過的地方戲的情節,幻想着她和永柏象戲中的那些佳人才子那樣比翼雙飛,她想象着和永柏在磨房一同磨米,在田間裡一同勞作,在廚房裡一同燒飯、煮菜,她爲他擦汗,他衝着她笑。她希望着這樣的幸福時光能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