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事務所, 報紙上所說的地址。景言詢問前臺的小姐,“請問安啓哲在嗎?”
“哦,安總監在開會, 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 算了。”原本的勇氣在這一刻莫名其妙地溜走, 景言笑笑, 轉身離開。走出大門, 她深吸一口氣,邁着大步往回走。
“言言——”安啓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一回頭,就見到他焦急地奔向自己。安啓哲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急切地說:“別走!”
“我就是不想打攪你。”景言努力微笑一下,鎮定地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的脣角似乎有淤血的痕跡, 不由輕聲問:“你沒受傷吧?”
“沒有。你……”安啓哲遲疑了一下, 似乎是在想該怎麼問出口。
“昨晚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在執行任務。哦,你不知道吧, 我後來當了警察。”說着說着,景言都覺得自己語無倫次,但是還好,語氣好歹一直是平靜無波。
安啓哲也沉默了好一會,纔有些自嘲又帶着傷感地笑笑, “昨晚是我太激動了, 沒有給你們帶來麻煩吧?”
景言搖搖頭,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只有舔舔乾涸的嘴脣, 微笑一下,“沒什麼。不打擾你了, 再見!”
他們之間,終究是隔了七年的時間,還有過往的種種傷痛,再見面,似乎只是徒增悵然。
“景言……”安啓哲遲疑了一下,小心地問:“一起吃個飯好嗎?”
景言猶豫了片刻,點點頭,嗓子有些發乾地擠出一個字,“好。”
兩人默默地並肩走了很久,一直都沒有說話。那天的天氣有些陰霾有些悶,頭頂一直沉沉壓着深灰色的厚厚雲朵,讓人的胸口也發悶。
沒來由地想起幾句熟悉的歌詞,“靜靜地陪你走了好遠好遠,連眼睛紅了都沒有發現,聽着你說你現在的改變,看着我依然最愛你的笑臉……”
原來他們,連說說現在的改變都已經如此無力,他們之間,甚至比生疏更加無奈。如果可以見面都不記得對方的名字,此刻竟覺得也是一種仁慈。
沒有走多遠,只是隨意地挑了一間看起來環境不錯的菜館走進去。推辭幾句,景言點了幾個清淡的菜色,待服務員離去,兩人重新恢復了沉默。
“你過得還不錯吧?”景言終於開口,問的卻是有些澀然。
“挺好的。”安啓哲慢慢點頭,脣邊浮起模糊的笑意,“你也還好吧?”
“哦,還不錯,就是忙。”話說得簡短,是因爲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
如果他們只是在街頭偶遇,或許只要說幾句便可以就此轉身。可是那一夜,他們再次見面的時候,他是那樣痛苦的質問,像是還有太多洶涌的感情壓抑在心底,等待了太久一般。
真相大白,居然是如此尷尬。所有的僞裝平靜都是這麼的蒼白無力,甚至是可笑。
她是曾經想過,如果在他們老去的某天他還會再回來,他們還能再遇見,她一定會跟他說抱歉。那時候的她終究還是太過自私,甚至沒有好好愛他,只是用那樣殘忍的方法給了他傷害。
可是時間還不夠長,沒有讓那些傷痛變成滄海桑田的記憶,沒有磨平她所有的棱角。那些內心深處話她還無法順利表達,所以只能哽在喉間。
“你的工作很危險,要多注意自己。”他說的很慢,用了最禮貌的詞彙。
“沒事,習慣了。”景言咬咬乾澀的脣,笑一下。
安啓哲沉默下來,像是在思考,過了很久他才低聲地說:“我以爲你不會想再見我。”
是了,那時她說過不再見的話,用最傷人的語氣。
“哦,其實都過去了,那時候脾氣不好,你別介意。”景言試圖擠出最輕鬆無所謂的笑容,卻只覺得臉頰是僵的,所以話也說的有些慢。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只是輕描淡寫說:“沒什麼,我只是說說。”
菜終於上來,如獲大赦一般鬆了一口氣,景言埋頭細細咀嚼,安啓哲也只有沉默着注視她,偶爾吃幾口菜。
一頓下午飯吃的食不知味,除了關於菜色,他們始終也沒有再說什麼,直到結賬離開。
往回的路上,他們依舊沉默地並肩前行,彷彿每說一句話都是負擔一般,再也沒有交談。
始終不問近況,她不想知道他和江予暖的後來,也說不出口她的洛維的現在。終究是無話可說,要道別,雨滴卻忽然之間紛紛墜落。
他迅速地拉起她走到最近的屋檐之下,無聲地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肩上,眼中有壓抑的關懷,“你穿的少,小心着涼。”
“我沒事的。”她着急着拿下,卻被他制止。
“只是朋友之間互相照顧而已,不要那麼見外。”他的嗓音有些苦澀。
指尖有些發麻,漸漸蔓延到手臂,她感覺自己忽然沒有力氣,只能披着他的外套站着,看着雨幕微微出神。
他在旁邊,也沉默着,可是氣氛忽然就變得有些不同。她知道,有很多壓抑着的話,他們都在苦苦隱忍,不說,是因爲一切一旦挑明就會失去所有的平靜。
“景言……”他下定決心似的聲音讓她慌亂,幸好手機忽然之間響起,是何洋在叫她。狼狽到臉解釋也不能好好說,她一邊用力迅速地扯下肩頭的外套,頸間都因爲動作急切粗魯而似乎是掛住了什麼線頭,細細一線痛楚火辣辣蔓延開來。
顧不上檢查,將衣服塞進他的懷裡匆匆奔進雨中,她頭也不回說,“我趕着回大隊,走了!”
整個下午景言都試圖埋頭在工作裡,甚至主動要求去審訊,一直跟一個嫌疑人耗到了深夜才下班。
晚上回到房子一進門,景言就發現餐桌上還放着沒動過的飯菜,洛維則在書房看着文件。心頭涌起內疚,她走到他身邊,摸摸他的臉,“以後不要等我,小心傷了胃。”
洛維一邊埋頭在文件上一邊拉過她的手握住,“累了吧,好好休息一會。”
“不要看了,先吃飯,工作可以慢慢來。”她努力讓自己和平時一樣自然。
“嗯,這個case很重要,直接關係到你以後的生活優越程度。”洛維難得開個玩笑。
她想起唯一一次他們試着互相坦誠內心,他說過,這麼拼命是希望能給她安穩的家。
“我有你就夠了。”甜言蜜語也似乎無法沖淡她心頭的隱痛,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如果她可以不動搖,此刻也就不必內疚。
洛維低笑一聲,“女鬼你是不是又闖禍了?怎麼今天嘴這麼甜?”
“大嬸,你要是再這樣,我以後都不說好話給你聽了!”她哼一聲,將臉埋進他的肩頭,從身後抱住他。
“我還沒吃飯,你不要這麼熱情。”他仍是專注於手頭的文件,只是隨意地調侃一句。
“那你快點吃飯,我當飯後甜點。”她模糊曖昧地在他耳邊低喃。
洛維又是一陣低笑,終於放下文件拉過她坐在自己懷中,看看她的臉,佯裝皺眉,“女鬼,你看起來陰氣又重了,還是好好休息吧!”
“難道你對人家已經沒有興趣了?”景言哀怨地垮下臉。
“這次合作案真的很重要。”洛維認真地解釋,捧起她的臉在額頭輕吻,然後拍拍她的臉,“早點睡覺,累的像個熊貓一樣。”
正說着,他的電話就響起,“喂,Clemmie?”
那一頭可以聽見一個年輕女子的笑聲,帶着國外女孩子特有的腔調,快速地說着外語,聽語氣就知道和洛維應該是很熟稔。
洛維只是簡短地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景言則是故意裝作審視他,“說,是不是美女?”
“畫皮而已!”洛維一本正經地開玩笑。
“四兩撥千斤……”她刮刮他的臉,揉揉自己僵直的脖子,然後猛地一驚。一直用一條細細銀鏈掛在頸間的戒指不見了。
“怎麼了?”洛維捏捏她的臉頰。
“累了……”景言努力若無其事地撒嬌,心裡卻是一片紛亂。大概是那時候脫下外套的時候,銀鏈被拉斷了,所以戒指也遺失了,不想讓他知道,就只能自己想辦法。
“早點睡吧!”洛維對她輕輕笑一下,脣角似乎可以閃爍溫暖的光芒。
點頭,跳下他的腿,景言懷着滿腹的心事走回臥室。
睡到快要天亮的時候,景言接到了徐航的電話,要她第二天跟着一個女性知情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兇殺案的突破口。等到話說完,她原本就不重的睡意也已經完全消散。
摸摸身邊,牀鋪沒有絲毫的溫度,看樣子洛維依然在忙,整晚都沒有睡。
心,再次揪緊。她恨透了現在的自己,身邊已經有一個這樣竭力付出的人,爲什麼她還是要爲那些早就決定要忘記的東西煩惱。
起身走到書房。電腦仍然開着,書桌上滿是資料,洛維側臉趴伏在桌面上淺眠。
景言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進去把一條薄毯蓋在他的身上。然後,在看到他疲憊倦怠的睡容之後有了片刻的不忍。
他當時說的那麼輕描淡寫,但是爲了那一句簡單的給她安定生活的諾言卻付出了太多太多。伸出指尖輕輕地描繪他剛毅的臉部線條,他,始終都能給她溫暖的感覺,讓她安心。
她早就該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是幸福,如果不知滿足,手握着也會毫無察覺。現在幸福明明就在手上,她怎麼可以一再地遲疑。
她決定了,過去的都過去吧,等到餘鋒的案子順利結束,她就拉下臉主動向悶騷的洛大嬸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