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吹皺一池春水

她送給劉聖峻的是一幅畫了好幾天的水粉畫,醫院玉蘭花滿樹迎風盛開的春天寫意之景。“太棒了!”他有些激動地收下,“極好極好!佩雲,我就說嘛,你不去開畫㾿可惜了。”

“我的畫不值錢的,打發時間而已,我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你,祝賀你出院、前程似錦。”她沒想到他會如此傻樂,一張不夠水準的畫而已,弄得自己難爲情起來。

“不要妄自菲薄,我就很喜歡、很欣賞它。”他的眼裡溢出來的意思令她都不敢直視,偏過頭去離遠兩步,那個人就從來沒有時間和機會欣賞過自己的畫,他就像一臺冰冷的機器,工作、工作,美其名曰爲了他兒子……兩滴清淚又泛上眼角,她急忙拭去不被他發現。最近不知怎麼了,容易傷懷,有時眼睛都哭腫了。她緩了一下,轉回身去早已揚起一張笑臉:“劉聖峻,恭喜你出院,相信我,我一定會打敗病魔好好地出院,一定好好活着!”

第二天有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悄無聲息地從醫院大門駛出,裡邊的男人穿着西服戴着墨鏡一臉肅氣,只是在離開醫院的剎那搖下半個車窗,深深地望了一眼住院部的方向。而此時,藍佩雲正坐在牀頭聽着一首歌,歌名是:春風十里。

彷彿一池春水給吹皺一下又恢復了平靜,流水無痕般日子繼續平淡地過着,有些人註定是生命裡的過客,就像歐巴、就像劉聖峻……正有些惆悵時,突然門被推開了,大嗓門護士叫:”11牀,你有快遞我給你拿來啦!“

快遞?她在醫院除了父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地址給她匯東西?狐疑地上前接過,嘴上不忘說”謝謝“,邊去看包裝。包裹有些沉,她把它放到桌上拿鑰匙劃開,取出來兩盒上面全是英文的東西,拍照翻譯加上自己半生不熟的英文她看懂了:是補品!產自美國。底下的一張白紙解了她的疑惑,原來是那傢伙!萬萬沒想到,劉聖峻會給她匯東西,還是國外發來的專門補腦的口服液。

自己也沒給人傢什麼好處,他居然還心念着她的身體,這個人難不成會對自己有別的想法?想到此她急忙晃晃頭,不可能,人家看起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看上她一名中年婦女的,那隻能解釋爲是個好心的有錢人吧。

剩下的一個月過去,藍佩雲望眼欲穿又緊張不安的日子終於來臨,這一天決定她接下來還有沒有幾十年的光陰。迎接判決的日子難捱且抑鬱,但時間久了就會坦然,而真正面臨這一天卻又開始焦慮。醫生和護士接觸這些日子都瞭解並有了感情,都對她報以鼓勵的笑容。

一項一項的檢查按步就班又氣氛嚴肅地進行,到了下午四點左右,一切結束了!佩雲長舒一口氣,而這個時候她回到病房看到牀上的手機有兩條微信未讀:一條來自家人,另一條竟是很少聊天的劉聖峻發的。“佩雲,祝賀你明天出院!”

她回過去:明天才出結果呢。

秒回:“沒問題的,你相信自己。”

佩雲笑了,窗外吹進來的晚風好溫和,不再那麼陰冷,她躺在牀上打開音樂聽,是熟悉又那麼喜歡的那首:我在鼓樓的夜色中爲你唱花香自來,在別處沉默相遇和期待……

知道在鬼門關口轉了一圈又重見天日的感覺麼?當第二天早上藍佩雲拿到檢驗報告書的時候,看到一項項的正常,尤其是那張CT片子,原來那個刺目的腫瘤已經萎縮不見只剩一層死皮時,她的眼裡冒出淚花來。

主治醫師過來拍拍她的肩膀,說:“恭喜,可以出院了!”

佩雲激動地謝過科室所有的人,然後一路小跑回房,抽出藏在被子底下的那張遺囑,撕得粉碎。等了三個月,踏出醫院大門的一刻她望着藍天白雲,莫名地爲自己感動。

晚上,父親燒了幾個好菜,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已經盡力,大家吃了一頓團圓飯。步到女兒房間站着,她還是不喜歡別人看她作業,佩雲就在門口看了會她的背影,叮囑了幾句然後回到自己房間。眼下,自己既然又活了,該做些什麼能夠養全家並讓生活質量提高呢?可是卡住了,什麼都做不了。照父母的意見就是讓她照顧好孩子就行了,至於她有沒有前途無所謂了,養好孩子纔是真。

藍佩雲不這麼想,這樣不等於讓自己枯萎等死嗎?孩子以後會離開自己有她的人生,所以不能指望任何別人,得依靠自己給自己謀幸福啊,她之前的十幾年犧牲已經太愚蠢,從今往後她將新生,不僅爲家人付出更要爲自己付出!

出路是自己找尋的,她端着杯綠茶呡着,眼光掠過牆上掛的一幅陳年舊畫,一直覺得畫得並不怎麼樣甚至有些拙劣,又想起病友劉聖峻對自己的鼓勵,一個大膽的念頭出現於腦中。

說幹就幹,時間不等人。藍佩雲從某寶上訂購了一打美術用鉛筆橡皮和顏料,畫紙家裡還有餘,收到貨都放進一個揹包裡,然後把畫夾一背,選擇在一個週末騎着她的單車來到附近人流量還可以的珍珠泉,這裡的本地和外地遊客較多,但平時就是些。她搜索到一條湖畔有幾塊平滑的大石,心想就是這兒了。過去坐下,打開揹包拿出事先毛筆寫好的一個牌子:人物素描畫像現場繪一人50元,油畫訂製價格面議。

這個點子也是以前在景點公園看到別人擺攤這麼做學的,珍珠泉還沒有人擺。但是她畢竟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心裡有些虛,萬一真有人上來求畫她手抖怎麼辦,人家不滿意怎麼辦?然而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過去,除了早上的風掠過和水裡的魚兒冒泡外,人們並沒有多瞅她一眼。她祈禱在這裡別遇上熟人,要是女兒同學的家長那自己可丟人了,還好沒有。

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藍佩雲決定主動出擊。這時,有一對二十左右手挽手的小情侶向這邊走過來,她臉上堆上親和的笑容立馬撲上前,用最親切的聲音介紹:“美女帥哥來珍珠泉玩啊,我是江蘇省某某美院畢業的,業餘時間來給漂亮的人畫張肖像,半個小時最多啦,留個紀念怎麼樣?”她無奈地扯了個小謊,自己哪是什麼美院畢業但是必需得增加點份量才行,信不信拿實力說話吧。說完她急忙抽出隨身攜帶的一卷畫給小情侶看。

兩人看了幾下,似乎挺有興趣,女生對男生開始撒嬌:“親愛的,她這也不貴,要不給我畫一張。”

男生本來嫌時間長耽誤遊覽,但一看女友期待的眼神便答應了。看來箭已在弦不得不發,這第一筆生意哪怕不收錢也得做好!她殷勤地搬過帶來的摺疊小凳子請女生坐下:“你就這樣自然地看着前方糊景就可以啦,我會畫到上半身,手自然交疊。你有什麼其它要求可以現在就對我講。”

佩雲瞭解小女生的心理,這名姑娘微胖臉顯圓,她會在勾線的時候把她勾得偏瘦些,這樣會更討喜。五十元真不貴,一張素描得打底好幾遍,藍佩雲的手有些抖,她初學畫時就手抖,容易緊張乏力,這時候,那男生似乎看出她的緊張,突然來一句:"沒事,把她畫得越醜越好,不怪你!"

藍佩雲笑出來,急忙調整狀態,而那女生不幹了,噘起了嘴巴。佩雲寬解道:“我是寫實主義,肯定把妹妹畫得和原來一樣漂亮,嘴巴這樣也很可愛呢!瞧這眼睛雪亮雪亮的。”

一頓誇獎,時間不知不覺已經滑過半小時的時候大功告成了。小情侶兩人湊過來看,女生顯然挺滿意,接過來愛不釋手。男生見狀爽快地支付寶轉帳了。而同時就在佩雲作畫的時候,不時有三三兩兩的遊人看到這邊有人作畫,紛紛過來,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做成了第一筆生意。小情侶臨走之時她不忘給他們遞上名片,旁邊圍觀的人也在她放在石頭上名片盒裡拿了好幾張,藍佩雲輕咳一聲,衝大家雙手一合十,露出更甜的笑容:“各位來這裡遊玩遇上就是緣份,我雙休日全天會在這裡爲大家提供畫畫服務,因爲水粉和油畫耗時比較長,大家可以加名片上我的微信,回頭私聊!”

空隙時間,她便取出揹包裡的麪包和水來吃喝幾口,有意向客戶都會上前詢問介紹一下,因爲五十元錢也不貴,六成以上的人願意給自己作一幅畫紀念,也盡力迴應着一些人的小小刁難,可以少個五元十元,但底線不低於四十元。她知道這是個功夫活兒,價格不能太活,不然就失信了對其他人也不公平。她體會到做任何事情都不容易,但是隻要突破自己勇於嘗試,這就是個很好的開端了,一天下來雖然腰痠胳膊疼,收穫500塊大洋,她對自己很滿意,這還包括了些油畫訂單,那是需要回去利用平時溝通和畫的工期較長但收費也相對高許多。

這第一天便成功開疆拓土,她很慶幸,回到家裡時還保持着興高采烈,嗓門也變高了,告訴女兒今天的收穫,連女兒都誇媽媽了不起了。生活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從一個全職主婦變成自由職業者,她自詡爲”街頭藝人“,對,她不就是靠手藝吃飯了麼,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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